先是秦懷忠找上門來了。秦懷忠和賣南瓜餅的女人的日子過得不那麼如意,南瓜餅的女人有個正值青春期的兒子,天天揚言要砍死秦懷忠。秦懷忠隻能偶爾往賣南瓜餅的女人那裡跑,從那個女人手裡拿點生活費。生活費越給越少,秦懷忠手頭拮據,聽聞柳小環現在的日子不錯,知道原因後,上門想要將秦涵要回去。柳小環說他做夢,她讓秦懷忠如果實在是想儘一點父親的責任話,就把秦凱領回去。秦懷忠偏要秦涵,柳小環偏不讓。兩個人為這件事,吵得不可開交。這個時候,又有人上門了。這回來的是村小學的校長。他嚴肅地對柳小環說,“每個公民都有接受教育的權利和義務,秦涵已經到了上學的年齡了,你們做家長的應該讓她去上學。”柳小環翻了翻白眼,“她就是廢人,隻有一隻手,還能上學?”“能上。她右手好著呢,能寫字。如果兩隻手都沒了,還有腳。”柳小環噎了下,又問:“那不是又要花錢?”校長說,“不用花錢。”柳小環說,“不用花錢,那也耽誤時間啊。”校長說,“如果你們不讓她去上學,就是違法,要蹲班房的。”柳小環不相信,她去派出所打聽了下,好像確實會有那麼一個後果。柳小環罵道,“說我違法?老娘被秦懷忠那個壞蛆騙到這裡的時候,你們乾什麼去了?”她沒有辦法,隻能讓秦涵去上學。但規定秦涵一放學,必須出去乞討要錢。知道自己能夠上學,秦涵彆提多開心了。但到學校之後,才發現想融入到班集體當中,相當的困難。同學們很排斥她,說她那一隻毫無知覺,扭曲的手看著讓人惡心。他們還當著她的麵罵柳小環是狐狸精,秦懷忠是個魍魎鬼,說狐狸精和魍魎鬼生的孩子都是賤貨。誰跟她走得近,賤就會傳染上誰。秦涵在學校裡麵承受著嘲諷和捉弄,孤立無援,放學後,她一走出校園,就要走上街頭去乞討。在街頭,儘管她的頭埋得很低很低,但還是被同學們認了出來。“你們看,那不是秦涵嗎?”“咦,真是的啊,想不到她是個要飯的,難怪她身上天天有股臭味呢。”“行了,你們彆鬨了,能不能有點同情心啊,我這裡有一個硬幣,誰還有,來來都交到我這裡。”收集到了快十個硬幣,那個男生一把朝秦涵的身上砸了過去。“彆嫌少啊,哈哈哈。”他們一哄而散,秦涵抱著頭,嗚嗚嗚地哭了起來。晚上睡覺時,秦凱跑到她的被窩,她從床板下麵拿出一包無花果絲,秦凱邊吃邊說,“嗯,真好吃。”吃完了,他依偎在秦涵的旁邊,說,“姐姐,自從你上學後,媽媽一直都不高興。”秦涵心裡說,當然了,因為每天乞討的錢變少了。“姐姐,我想一個人出去要錢。”“不行,你太小了,你才三歲,彆人會把你拐跑的。”“不,我想去要錢,我不想呆在家裡,一個人在家裡太悶了。”“聽話,不然,以後我不買東西給你吃了。”這樣,秦凱才答應下來。一晃四年過去了。秦凱也到了上學的年齡。在學校裡,秦凱受到了秦涵一樣的待遇,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秦涵看到秦凱受人欺負時,會上前解救秦凱,同樣,秦凱看到秦涵受人欺辱時,自己會上前像個男子漢一樣護著秦涵。一次,姐弟倆被揍得滿身傷痕,走上街頭乞討時,天空下起了雨。雨勢凶猛,狂風呼嘯著,時而能聽到樹枝折斷的聲音,近處的,遠處的,一片迷蒙。整條街隻剩下他們。他們手拉著手在暴雨中朝家走去。路麵積水越來越深,與路旁的池塘連成一片,秦凱突然腳踏了空,落入池塘裡。他的頭在水裡忽上忽下,秦涵喊著救命,但聲音被風吹得悄無聲息,整個世界都像淪陷了。秦涵圍著池塘四周焦急地打轉,樹枝在她頭頂,哢嚓一聲折斷,落在她的腳下。她拖拽著那根樹枝,伸向池塘。她扯著嗓子呼喊著,快抓住,抓住!終於,樹枝那頭有了動靜,秦涵像是在釣一條魚,慢慢地將秦凱釣了上來。秦凱剛剛上了池塘邊,一鬆手,秦涵身子向後仰去,翻到了池塘邊的溝裡麵,好在那條溝隻到她的腰部,血隨著雨水悠悠地四處散去。她爬上來之後,才發現右手腕處被樹枝劃了一道很深的傷口。“快把水吐出來。”秦涵顧不上自己,將秦凱翻過身了,拍打著他的後背。秦凱吐了一陣後,驚覺道,我的書包呢?他們舉目看去,秦凱的書包已經滑到池塘的深處。他要去撿,秦涵攔住他,“不要命了,我的舊書都留著呢!”秦凱的手握成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地麵,他那滿是雨水的臉,憤慨地質問秦涵:“姐姐,我們為什麼要過這樣的生活?為什麼?”秦涵看著天,天灰蒙蒙的,雨水流進她的眼睛裡,她對著天空說:“因為我們還沒有能力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秦凱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吼道:“我要長大。”回到家的時候,推開門,雨水直往家裡鑽。柳小環被一陣水汽從睡夢中驚醒。看著兩個濕淋淋的小人,她埋怨道,“想嚇人啊,趕緊把衣服脫了,彆把家裡弄得到處都是水。”翻了個身,繼續睡覺。秦涵燒水給秦凱洗澡。秦凱洗完澡後,發現秦涵正在洗衣服。兩個人擰衣服時,秦凱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的響,幾乎要把衣服擰裂了。秦涵將衣服晾曬在過道的竹竿上,然後一邊看著書,一邊用扇子扇著那些衣服,最後太困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衣服還沒有乾,她沮喪地看著那些衣服,不知道如何是好。秦凱走過來,摸了摸衣服,沉默著。秦涵說:“還是勉強穿一下吧,總不能不穿衣服去上學吧。”他們穿著濕衣服去上學了,座位上都濕漉漉的,硬著靠著自己的體溫,到了下午時分,才將衣服慢慢地焐乾了。生活雖苦,但有時也有一些美好的事情。比如,他們偶爾在上學路上,從溝裡捉到一條泥鰍。比如,他們會摘一些野花,製成標本,夾在書裡當書簽,比如,他們還會救助一隻從鳥窩裡滾落下來的雛鳥。再比如,秦凱的歌聲。秦凱的嗓音非常好,乾淨、清亮、純粹,他喜歡在上學途中,引吭高歌,最好的聽眾當然就是秦涵了。秦涵聽得入迷,說他唱得比廣播裡麵唱得還好聽。秦凱說,我以後想當一個歌唱家。秦涵鼓勵他,這個主意再好不過了。每年到了六一兒童節,學校會要求每個班表演一個節目。班主任找到秦凱,問他,想不想去台上歌唱。秦凱覺得天大的喜事落在了自己的頭上,他連聲應下,下課時就跑到秦涵的教室裡,告訴秦涵這個喜訊。之後,他們一直在討論最多的是,唱什麼呢?他們乞討的時候討論,吃飯的時候討論,睡覺之前也討論。柳小環嫌他們煩,罵道,“顛來倒去的話問了多少遍了,有什麼好唱的?”罵完之後,似乎想到了什麼,貼過來問,“來來來,告訴媽媽,如果唱好了,有沒有獎勵?”“有。”秦凱說。他聽班主任老師說過,“會有獎勵的。”柳小環“哎喲”了一聲,搓著手,也加入到他們的討論中。她說:“有一首歌好聽,叫……燭光裡的媽媽。對,就唱這首。”秦凱剛想反對,秦涵說,“這首歌好聽,就這首。”私下,秦凱問秦涵為什麼會同意柳小環的意見。他看著柳小環的房間的燈光,對秦涵說,“我才不想唱那首歌呢。”秦涵說:“你傻啊,你答應她,她說不定能答應你可以為你做一件白襯衫呢。你總不能就穿現在的衣服上台吧。”秦凱看著身上的衣服,領口裂了,下擺起著毛邊,扣子五花八門,那幾塊怎麼也去不掉的汙漬,像一塊塊泥巴。“那倒也是啊。”秦凱笑了,“還是姐姐有主意。”他們寫完作業,一起去了柳小環的房間。柳小環見他們來了,連忙將一本雜誌塞到枕頭下麵,滿臉慍色。“啥事啊?你們兩個小討債鬼。”秦涵將來意一說。“這事也不是不行,隻要你答應我你能夠拿到第一,我就給你做件新衣服。但是你能拿到嗎?”柳小環一本正經地說,像是在談一樁生意。“可以的,一定可以的。”秦涵說。“讓他自己說,他又不是沒長嘴。”柳小環看向秦凱。秦凱不吱聲,比賽的結果,他也不能保證。“你若是得不了獎,那衣服不是白買了?”柳小環刻薄地說。秦涵求道,“你就給弟弟買一件吧,他現在穿的還是我以前的衣服,在學校大家都笑他。”“閉嘴!”柳小環哼了一聲,“我就知道這是你想出來的餿主意,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哪來的閒錢買衣服。”“那借一件總可以吧。”秦涵叫了起來。柳小環斜睨了她一眼,上前揪了一下秦涵的耳朵,疼得秦涵的嘴角發出呲呲的聲響,“膽子越來越大了,敢跟老娘叫板了。”過了一會兒,她似乎又覺得秦涵的建議不錯,對秦凱說,“那我就跟你借一件,不過你得給我拿獎,你得給我臉上爭光,讓我在全村人麵前抬得起頭來你知道嗎?”秦凱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