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好,風萬裡。馬車停在青雲觀門口,孟蟬扶著袁沁芳下了車,呼吸著山間的新鮮空氣,心胸都開闊起來。她們在觀中才為“付朗塵”供了淨瓶,正跪在堂前焚香悼念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便聽到慕容鈺那故作驚喜的聲音。“沁芳小姐,當真有緣,沒想到在這也會碰見?”袁沁芳身子一顫,孟蟬握了握她的手,回頭也對慕容鈺幾人一笑,不勝驚喜:“是啊,緣分真是妙不可言,沒想到我又與小侯爺見麵了。”慕容鈺後退一步,被幾位同伴及時扶住,他表情抽搐:“怎麼哪都有你,你也太陰魂不散了吧!”孟蟬笑了笑,不經意般地把頭發撩開,露出右臉的傷疤,向慕容鈺眨了眨眼,滿臉無辜:“不,這是緣,妙不可言的緣。”整個上香過程中,因這份“緣”,慕容鈺帶著幾個同伴哀怨地遠遠站著,若是不小心被孟蟬回頭望上一眼,他就趕快掏出鏡子,看看自己解解驚。上回在蟬夢館的經曆,實在給他留下了太深的陰影,他一見孟蟬就忍不住想吐,避之唯恐不及。很快,香便上完了,事情進展比想象中還要順利。袁沁芳與孟蟬對視一眼,喜在心間,不再去管慕容鈺幾人,隻齊齊起身,進了青雲觀後院的廂房。人一進去,慕容鈺就來神了,招呼身邊幾人,“那房間沒打聽錯吧,你們給我在外頭守好了,可千萬彆讓那醜丫頭進來壞事!”房裡暖煙繚繞,布置素雅,散發著淡淡的紫檀香味。慕容鈺輕輕推開門,果然看到了那道倩影,著一襲煙青色的衣裙,獨自一人憩在矮榻上,一頭秀發清麗如雲,分外撩人。他揚唇一笑,放緩腳步,一步一步走向榻上的佳人。“沁芳小姐,你我還當真是有緣,都預訂了這同一間廂房,你說巧不巧?”那道倩影一頓,似乎始料未及,慕容鈺於是笑得更得意了,隻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因為那頭秀發已回過頭來,擁著一張他再熟悉無比的臉。“的確很巧啊,慕容小侯爺,我就說了,咱們之間的緣分妙不可言吧。”孟蟬笑得純良無害,從頭到腳都寫滿了“真誠”二字,尤其是她順手撩開的頭發下,那塊童叟無欺的暗紅傷疤。慕容鈺的身子陡然一僵。“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會穿著沁芳小姐的衣服,她人呢?”窗外忽然傳來一聲駿馬嘶鳴,慕容鈺霍然明白過來,猛地上前推開窗戶,隻看到付家的馬車正出了青雲觀後門,一路絕塵而去。他瞳孔驟縮,手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怒意湧上心頭,把窗戶狠狠一甩,轉身拂袖一指孟蟬。“醜八怪,好啊,好一出金蟬脫殼啊!”孟蟬見他這回真氣得不輕,不禁也有些生畏,向後退了幾步,“我,我不知道侯爺在說些什麼,原來侯爺也訂了這間廂房嗎?那我豈敢與侯爺相爭,我願讓給侯爺,我現在就走,不打擾侯爺休息了……”她一邊說著,一邊還不忘用手去撩頭發,就是這動作壓垮了慕容鈺腦袋裡最後一根弦,他霍然幾步上前,怒氣衝衝地一把按住孟蟬肩頭,咬牙切齒道:“彆撩了,你還想走?你太過分了,你一次次地恃醜行凶,一次次地壞我好事,你以為我還會讓你走嗎?你當我真沒法子治你嗎!”付朗塵從清晨等到傍晚,等到月亮都掛上了樹梢,孟蟬還是沒有回來。他坐在窗邊望眼欲穿,修長的手指輕敲著腹部,皺眉道:“都這麼晚了,她怎麼還沒回來,不會出什麼事了吧?”挺起的肚子自然不會回答他,隻是一陣一陣地閃著紅光,似乎也在擔心著未歸家的孟蟬。付朗塵低頭,沒好氣地一哼:“閃閃閃,一天到晚就知道閃個沒完,你以為你是蠟燭啊?一點用都沒有,你不是山神嗎?怎麼不能給我開開天眼,看看那丫頭在哪?乾吃白飯的貨,要你有什麼用?”挺起的肚子猛然一動,顯然被說得不高興了,開始劇烈閃起紅光,付朗塵倒吸口冷氣,熟悉的抽疼感又來了。他按住腹部,額上冷汗涔流,也來了火:“說你兩句脾氣還這麼大,你就會窩裡橫,你有本事彆躲我肚子裡啊,快滾出來,回你的宴秋山去!”一提到“宴秋山”,那肚子鬨騰得更厲害了,情緒似乎無比激動,把付朗塵疼得死去活來,付朗塵也是硬氣,死扛著不肯說一句軟話。“你有本事就把我疼死,大不了一屍兩命,老子跟你同歸於儘!”撂下這句狠話後,肚子果然一顫,紅光漸漸消停了去,帶著幾分忿忿,幾分委屈,幾分不甘……付朗塵甚至還心意相通,虛妄中感受到那肚中幾分對孟蟬的懷念,他蒼白著臉,敲了敲肚皮,語氣難得地軟了下來:“現在知道想你娘了吧,可惜老子不是你爹,沒工夫哄你,你還是祈禱你娘快點回來吧……”青雲觀,月色清寒,半山腰處,人煙罕至。月光籠罩著一間簡陋狹窄的小屋,屋裡一片昏暗,一道人影瑟縮在角落裡,正是孟蟬。她又餓又冷,門口卻守著兩個慕容鈺的手下,寸步不離,不知何時才會放她出去。看來慕容鈺這回是動真格的了,把她扔進來的時候都還餘怒未平:“你不是老陰魂不散嘛,這回看你還怎麼出去嚇人,你就一輩子待在這個黑屋子裡吧!”冷風嗚咽,屋裡潮濕寒冷,被褥都沒有一床,孟蟬抱住膝頭,努力忽略餓得咕咕叫的肚子,她現在後悔極了,早知道被拎出來時,就應該在廂房裡多順幾塊糕點出來,也不至於現在“彈儘糧絕”,餓得頭昏眼花。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沁芳小姐回去後發現她不見了,應該會來找她的吧,她肯定不會不管她的……隻是她不在的時候,不知道付朗塵和肚裡的山神情況怎麼樣,一個“孕父”和一個不時抽風的“火娃”,叫她實在有些擔心……正胡思亂想著,孟蟬的臉頰忽然開始一陣發紅發燙,熒光閃爍,她按住右臉額傷疤,暗呼不好,又來了。自從上次從宴秋山回來後,不知道是不是凡人消受不起那神水,還是彆的什麼原因,總之她的臉時不時就會開始“發作”,要麼一陣發紅發燙,要麼一陣發冷發青,好像兩股力量在交鋒似的,叫她苦不堪言。為此付朗塵氣壞了,把宴秋山裡裡外外罵了個透,肚裡的山神也難得和他站在一邊,添油加醋般地閃著紅光,倒把孟蟬弄得哭笑不得,還反過來安慰兩人,說時日長了這症狀自然就會消失了,反正她的臉已經這樣了,再毀也毀不到哪去。可如今被關在這黑漆漆的屋子裡,又冷又餓,臉還火辣辣的疼,孟蟬才覺得莫名地孤單難受,她歎了口氣,抱住膝頭,“你再鬨也沒用,我現在關在這,哪還有多餘的精力管你,比起臉,還是填飽肚子來得更重要……”漸漸的,眼皮開始打架,她身心俱疲,埋下頭去抱緊自己,終是在風拍窗欞間沉沉睡去。第二天,叫醒孟蟬的是一陣米香,她迷迷糊糊地抬頭,就聽到屋外的人似乎在一邊吃飯,一邊喝酒抱怨。“我說,小侯爺要把人關多久?咱們難道就一直守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嗎?”“我哪知道,小侯爺昨兒個就走了,隨太子去那什麼歸逸園,本來咱兄弟倆也要跟著去的,結果居然撞上這門苦差事,真是走了個什麼黴運……”孟蟬一怔,原來前往青州的隊伍已經出發了嗎?難怪沁芳小姐沒來找她,想來早已上路,根本不知道她不見了……門外的對話還在繼續著,她越聽越精神,索性悄悄往門邊挪動。“那看來得等小侯爺回來了,咱們才能從這鬼地方撤了,真是想想就惱火,都怪屋裡那個醜八怪!”“可不是嘛,咱們再餓她幾天,多給她點顏色瞧瞧,誰叫她老壞小侯爺的好事,也拖累了咱哥倆!”“說起這個,你聽說沒,小侯爺這回怕是能如願抱得美人歸了……”門外的聲音忽然小了起來,笑聲中也帶著幾絲猥瑣,孟蟬心頭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整個人都幾乎要貼到了門邊上了。“當然聽說了,小侯爺這回可全都安排好了,那付大人的未婚妻進了歸逸園,就是小侯爺的囊中之物,再也逃不脫了!”“女人嘛,生米煮成熟飯自然就好說了,還怕她不從嗎?”兩人竊竊私語間,同時發出心照不宣的猥瑣笑聲,孟蟬越聽越心驚,竟不料慕容鈺真被付朗塵說中了,準備直接在歸逸園下手!眾人抵達青州的當天,在歸逸園中會有一場接風洗塵的宴席,慕容鈺早作安排,將會在袁沁芳的酒水點心中下藥,在她落單回去的路上,直接劫人上轎,套了嫁衣就送到後園彆院,省去一係列拜天地的過程,掀了蓋頭就“洞房花燭夜”,就地把人辦了,醒來後不從也得從了,反正袁沁芳的貪財爹把聘禮都收了,不過就是回盛都再補辦一場婚宴罷了。慕容鈺的算盤打得響當當,孟蟬卻靠在門邊聽得心慌慌,不行,她不能讓沁芳小姐落入圈套,依她那樣的性子,指不定醒來就一頭往牆上撞死了。可是怎麼出去呢?怎麼告訴沁芳小姐呢?現在隊伍都已經上路了,再去追還來得及嗎?一連串的問題在孟蟬腦袋中盤旋著,她越想越著急,手心不自覺地抖動著,卻是忽然福至心靈,一把摸到了脖子上掛的骨哨。“恩公,這骨哨請您二人收下,日後但有吩咐,隻要一吹響它,我必定化鶴歸來,任憑差遣,赴湯蹈火也萬死不辭。”對啊,還有白硯,白硯就在青雲觀,她怎麼把這一茬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