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蟬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裡又回到了最孤寂無助的十二歲,爺爺不見了,臉也毀了,她在世間無依無靠,一無所有。她渾渾噩噩地走到海邊,月光灑在她身上,風吹得很冷很冷,但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隻是無意識地踏入水中,想讓海水包裹住孤零零的身子……如果那個時候身後沒有經過一匹飛奔的駿馬,馬上的人沒有叫住她,她可能已經沉入海底了吧。那樣清朗動聽的一個聲音,不管過了多久都記憶猶新,始終盤旋在她心底,將她拉出了絕望的浪潮。他站在海邊大聲喊著:“快上來,不要輕易尋死,有什麼可想不開的,一輩子還那樣長,就這樣死了多不劃算,還會變成海鬼的,吐著舌頭,蓬著頭發,雙腿也跟條蛇尾巴一樣,要多醜有多醜,永遠都在海上飄蕩著……”他的聲音像有魔力一般,在月下清清楚楚地傳來,為她勾勒出一副海鬼慘死圖,她望著無邊無際的漆黑浪潮,心頭一顫,就像海裡忽然會鑽出什麼怪物一般,嚇得她下意識地就後退了幾步。而身後已經有道溫熱氣息撲了上來,少年一把將她抱住,海水四濺,他踉踉蹌蹌地將她拽上了岸,累得往岸邊一倒。“我還真是個多管閒事的命,怎麼到哪都能碰到尋死的,小丫頭,你晚點死成不成,我還得去趕下一單生意呢,等我回來再好好開導開導你……”她渾身濕透,在風中瑟瑟發抖著,卻忽然被一件衣服從後麵裹住,他的手修長而溫暖,她卻不敢回頭,埋在衣服裡,害怕臉上醜陋的傷疤嚇到他。海浪翻湧著,月下他的氣息就縈繞在她耳邊,“我叫付朗塵,開了家溯世堂,你要再想不開就去找我,我大不了不收你銀子就是了……”他似乎真的很趕時間,說了一大通後,一翻身上了馬,才要急切而去,卻又忽然回過頭來對她道:“喂,你可千萬彆尋死了,海裡沒有路,岸上才有路,一條走不通就走另一條,總之天無絕人之路,記住了。”說著一揚鞭,駿馬長鳴遠去,她這才從衣服裡顫巍巍地抬起頭,一張臉濕漉漉的,遙望月下那道漸漸模糊的背影……海裡沒有路,岸上才有路,她坐在夜風中呢喃著,從此深深記住了一個人的名字。他叫付朗塵,他給了她一條生路。夢境又開始紛亂起來,聞不到海風腥烈的味道,卻聞到了蟬夢館裡藥水刺鼻的味道。右半邊臉火辣辣的疼,她被包紮好後,摟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好了,沒事了,小蟬彆怕,爺爺在呢……”她抬頭,看到爺爺一雙星子般的眼眸,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觸摸,卻是水霧一蕩,再散開時,已在一片古木參天的樹林裡,俊挺的青衫護在她身前,嚇退猛虎後,低頭不住對她道:“好了,沒事了,小蟬彆怕,老虎跑了……”熟悉的語氣與保護的姿態,有多少年沒人這樣叫過她了,兩雙眼睛似乎重疊起來,藏了一條熒熒銀河般,搖曳過春夏秋冬,飛閃過歲月輪轉,她盯著那雙眼睛出了神。桃花樹洞裡,徐清宴坐在床邊,見孟蟬閉眸囈語,額上冷汗涔流,似是深陷夢中。他取來素巾正想為她擦拭一下,床上那張蒼白的臉卻已微微一動,迷迷糊糊睜開眼,尚未完全清醒般,不知是夢是真,是昨是今,隻是向他一點點伸出了手,虛軟的聲音從唇齒間溢出。“爺爺,爺爺是你嗎……”他身子一僵,長睫微顫,燈火下一雙眼清亮沉靜,蘊滿星光銀河。山腳下,天色漸晚,苗纖纖大汗淋漓,好不容易重來一遍,將最後一塊湖石挪歸位後,葉書來一拍折扇:“行了,大功告成,咱們能出去了!”苗纖纖撐著石頭大口喘息,衝葉書來擺擺手,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你,你得背我走才行,我力氣都用光了,你可一點力都沒出,乾吃白食呢……”“你出蠻力,我出巧力,你好意思說我吃白食?”葉書來哼了聲,像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背你走?做夢吧你,你愛走不走,總之我先走了……跟你這惡女待久了,回去我得好好洗個澡,去去晦氣才是真的。”“你,你這混蛋!”兩人正鬥著嘴,卻是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異樣聲響,回頭望去,滾滾山洪呼嘯而來,攜狂風肆虐逼近,像一條吞吐天地的巨龍般,駭人不已。“不好,是山洪,山洪來了!”這山洪實在來得太猝不及防,未給人一絲思考的時間,幾乎瞬間就昏天暗地般。葉書來反應奇快,撈起自己的畫架就欲狂奔,卻是奔出幾步,才發現苗纖纖還傻愣愣地撐在石頭那,像是一下懵住了,又像是腿麻了挪不動。“想什麼呢,快跑啊!”他大吼了聲,滿臉煩躁急切,苗纖纖卻依舊跟個傻子似地杵在那,他一聲哀嚎,自認倒黴,扔了畫架,猛地上前一把扛起她,拔腿就跑。苗纖纖好一陣兒才反應過來,忽然在葉書來背上一個激靈,大叫道:“徐大哥,徐大哥還在上麵呢!”這就是她剛才挪不動腳的原因,她總覺得自己漏了些什麼,走不得。可葉書來卻哪管那麼多,頭也不回,依舊是狂奔保命的姿勢,“什麼徐大哥李大哥,也是跟你來查案的吧,你們神捕營就是一堆晦氣的鳥人,你這時候還有心情管彆人呢,你嫌自己命太長了嗎?”“不,不行,徐大哥還沒下山,我要去找徐大哥……”“你彆動了,你知道自己有多重嗎?”葉書來憋紅著臉,自小養尊處優的身子在山洪麵前發揮到了極限,他從來沒有一刻覺得自己這樣倒黴過,尤其是背上的女人還在掙紮亂動時,他簡直有一口血要從胸膛裡噴出了。“你他媽彆動了,老子不想和你死一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