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舉成名祈音師(1 / 1)

山神蟬夢 吾玉 1855 字 8天前

付朗塵有個很特殊的身份,祈音師。全憑一張嘴,一副嗓,走到今時今日之地位,在東穆大概也算個傳奇。早年間哪裡有人跳河哪裡就有他,那時他剛脫離付家不久,帶著一點微薄的積蓄,自立門戶,開了家溯世堂,專門用聲音為世人回溯過往,排憂解難。是的,他的聲音有“魔力”,描述什麼都像真的一般,能讓人身臨其境,再次夢回到那些念念不忘的往昔。這項天賦不僅用於“溯世”,還能讓人打消輕生的念頭,簡而言之,就是勸人不要去死。那時盛都城裡但凡有個跳河墜樓,都會有人跑去溯世堂通知付朗塵,為此他特意買下一匹極其昂貴的千裡馬,那些年每隔不久城裡就會出現如下奇觀——“讓讓,讓讓,有人要死了,快閃開!”腳下生風的千裡馬在街道上橫衝直撞,馬上的少年十萬火急,一張俊秀的臉興奮不已,衣袂飛揚,聲掠長空。等他一趕到,家屬就會立刻將寫好的信息遞上去,他掃過一眼,了然於心後,便會開始進行勸導工作。勸導因人而異,因事而異,但不外乎都是對症下藥,以最令人無法抗拒的聲音直擊事主的心底。付朗塵做過最有名的一起“勸阻”,是當朝太子服五食散自儘一事,哦不,確切地說,是殉情。那時皇後秘密處死了太子身邊一位宮女,太子痛不欲生,在一個平常的午後爬上屋頂,披發赤足,一邊吞咽五食散,一邊亂踩磚瓦,瘋癲唱歌。當時正逢下朝,群臣百官大驚失色,同趕來的帝後圍在下麵,無論怎樣勸說太子也不肯下來。他情緒很是激動,抓著酒壺,不停吞咽著手裡的一包五食散,時而大笑,時而慟哭,神誌已漸不清,但隻要有人稍一靠近,他就作勢要跳下去,叫所有人嚇個半死,通通都不敢輕舉妄動。就在一片僵持中,不知是誰喊了句:“對了,找溯世堂,找付朗塵!”付朗塵在一路趕來的途中,聽了帶路公公的詳細敘述,那公公是皇後身邊的人,按照指示,不敢隱瞞,將原委毫無保留,包括皇後的賜死,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於是當付朗塵站在那個高高的屋頂下時,他已經知道了這是一場殉情,一場不可思議,宮闈裡百年難得一見的殉情。黃昏中,所有人都將灼灼目光定在他身上,他們為他讓出一片地,焦急地站在他身後,祈盼他能不負虛名,成功勸下太子。但當太子的酒壺猛地砸下來時,滿場驚呼中,眾人的心都涼了一半。“滾!彆過來!”酒壺不偏不倚砸在了付朗塵頭上,碎裂的聲響中,他額頭漫出汩汩鮮血,身後嘩然,他卻一揮手,仰頭目視太子,笑著說了進宮以來的第一句話。“綠微死的時候,應當也是流了這麼多血。”聲音不急不緩,卻讓畫麵瞬間浮現在所有人眼前,皇後更是一下煞白了臉。風掠長空,付朗塵不在意地摸了下額頭,將那血遞到唇邊,笑意不減地舔了一下:“不對,應當比這血還要多,多很多很多……”滿場儘皆失色,屋頂上的太子終於崩潰:“閉嘴,不要說了,你給我閉嘴!”但付朗塵還在說,孑然一人站在晚霞中,說的內容卻是溫柔一變。“太子認識綠微是在十三歲,那天也是個黃昏,和現在一樣的黃昏,風裡飄著桂花香,綠微穿了件杏色的宮裝,在湖邊唱歌,唱的是她家鄉的小曲……”仿佛一軸畫卷徐徐鋪開,一草一木躍然紙上,鼻尖都似乎能嗅到風裡傳來的桂花香。後來經曆過此事的官員雖不敢聲張,但私下卻是感慨非常,神奇,當真神奇,他們在場所有人都被付朗塵的聲音“蠱惑”了,在那樣一個尋常的黃昏,被一隻無形的手牽引著,走入了太子的十三歲。“綠微一生最是善解人意,跟了太子十年,從沒求過什麼,最大的心願不過是希望太子好好的,每天讀好書,睡好覺,做個勤政愛民的好太子,她不怎麼會說話,但太子一定能知道,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太子服下五食散,縱身一躍的確很容易,但也就此辜負了綠微在人世最後的心願,綠微這輩子都沒人為她做過什麼,她活得那樣卑微,現在這是太子僅能為她做的了,難道也要親手放棄嗎?綠微如果在這裡,一定會哭得很傷心,再也不願意理太子了,因為太子不講信用,沒有遵守對她的承諾,她多可憐,太子聽到她的哭聲了嗎?”付朗塵至今還記得,他說完這些話後,太子叫著“綠微”的名字跌跪下去,掩麵慟哭。殘陽如血,風掠屋頂,那一刻,他忽然什麼也不想說了。他不知道他做了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那些之前在他示意下,悄悄從太子背麵上了屋頂的侍衛們,趁機湧上,一把圍住了太子。滿場高呼,喜極而泣。這場震驚朝野的太子事件讓付朗塵一舉成名。後來他在帝後的欽點下參加了祭天大典,於高高的祭台上宣讀檄文,祈告上蒼,造成了滿場痛哭流涕的壯觀場麵,一度在皇城中傳為奇談。昭帝將他封為“祈音師”,認為他的聲音能上達天聽,為東穆祈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他也成為太子唯一不排斥的人,時常進宮,為他回溯過往,在夢中尋找綠微的身影,解開心結。付朗塵由此搖身一變,等同於東穆朝堂二品官員,付家原本嫌這個庶子沒出息,開溯世堂丟人,走的是偏門左道,但在這之後態度陡變,整個家族出動,千拜萬拜地將付朗塵請回了付家,當尊大佛供了起來。付朗塵一下成為了盛都最風光的新貴紅人,他將付家的聲望推到了頂點,讓這個沒落的貴族再次煥發活力,付家從此視他為說一不二的家主。但從前那個衣袂飛揚,策馬橫衝直撞在大街小巷,十萬火急趕去各處救人的少年卻漸漸消失了……有關於付朗塵各種各樣的流言在坊間傳出——他說,我的聲音是為天地立命的,平常百姓聽得起嗎?他說,要死死遠點,千萬彆臟了付家門前的那片地。他甚至在馬車經過街道,耳聽有人尋死覓活,眾人苦苦哀求他時都見死不救,自始至終連車簾都沒掀開過。所以對於付朗塵的意外殞命,盛都城裡議論紛紛,有人扼腕歎息,有人卻是幸災樂禍。解憂消愁,救人無數是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也是他。“你問我坊間的流言是不是真的?”蟬夢館裡,付朗塵撐著腦袋,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在腹部,月光在他俊秀的臉上投下一片光暈,他濃密的長睫微微顫動著,一頭墨發隨意披散在榻上,衣襟半敞,簾幔飛揚間,整個人像發著光,白玉無瑕,宛如謫仙。“怎麼和你說呢,半真半假吧。”他仿佛在回憶坊間的流言,臉上露出嗤笑的表情:“那些什麼‘為天地立命’‘要死死遠點’的無聊話我沒說過,編得實在不怎樣,連回應都懶得回應,但最後一件——‘見死不救’是真的。”孟蟬抬頭,有些吃驚。還記得那時街頭巷尾個個義憤填膺,都在控訴付朗塵的鐵石心腸,說要不是最後那人自己想開了不尋死,他付朗塵就釀下大錯,是間接害死一條人命的劊子手!但她卻從人群裡默默走開,心裡認為不是那樣的,旁人不管怎樣議論,她始終都覺得,付大人一定是個好人,一定不會見死不救。可就在今夜,付朗塵卻當著她的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事實就是那樣,他就是“見死不救”!孟蟬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呼吸不過來了,望著眼前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付朗塵卻哼了一聲:“莫要這樣看我,真要想死,誰還能攔著不成?”他扭頭望向窗欞,語氣不屑一顧:“那從頭到尾,根本就是個陷阱。”孟蟬本來心裡正往下沉,忽然聽付朗塵這麼一說,抬眼愣了愣:“陷、陷阱?”“對,一群看我不順眼,智商卻又岌岌可危,挖了個蹩腳陷阱想給我跳的笨蛋,他們不過是想毀掉我‘祈音師’的這塊招牌,便請了個不合格的戲子,在那屋頂上惺惺作態,尋死覓活,可惜我一眼就看出了混在人群裡的家丁,還有那幾個坐在酒樓喝茶的笨蛋——”“拜托他們看戲也跑遠點,不要那麼容易讓我發現好不好,還特意穿得人模狗樣,專門挑了靠窗的位置,打眼得不能再打眼是幾個意思?是想等我出醜時,下樓圍過來,耀武揚威地把我奚落一番嗎?簡直不能更蠢,害我連下車應付一下的心都沒有……”一番毫不客氣的數落下,孟蟬越聽越心驚,徹底明白過來,脫口而出:“他們……是誰?”付朗塵一頓,眉間鄙夷更盛:“孫丞相家的肥豬,李尚書家的麻子,周將軍府的蠻牛,外加他們那個自以為是的老大,一肚子壞水的慕容小侯爺。”未了,他冷冷一笑:“可惜肥豬、麻子、蠻牛、壞胚全湊齊了,還差一樣——軍師。”還不待孟蟬開口,他已經俊眉一揚,意味深長:“因為軍師在我這。”唇角緩緩勾起,這一回,略帶得意,孟蟬在電光火石間捕捉到了什麼:“是……葉公子?”付朗塵看了她一眼,意外中帶了些欣賞,“不錯,就是葉五。”當年他一夜之間紅遍東穆時,多少世家子弟看他不慣,他不過是個庶子,卻得到了比任何名門顯族都要高的待遇,其中尤其以慕容小侯爺為甚,他不僅召集他那群跟班,還想拉攏皇親國戚,葉家最聰明的老五,葉書來。“簡直笑話,葉五那家夥那麼精明,能是和他們為伍的人嗎?”付朗塵得意洋洋,又刻薄見血:“他壓根看不上那群烏合之眾,當即作了幅諷刺的畫送去回應,然後果斷投入了光明與希望的懷抱。”最後幾個字特意加重了音,孟蟬憋笑憋得辛苦,頭一回聽到有人這樣形容自己,既大言不慚,又喜感莫名,當然,對她而言,還有些微妙的……可愛。付朗塵見她這樣,也覺得好笑:“算了算了,不和你扯了……喂,小財迷,你到底還要不要溯世?要不要在夢裡看到你爺爺?”孟蟬趕緊伸長脖子,點頭如啄米:“要要要!”為表誠意,她立刻認真回憶起來:“爺爺的樣子嘛……他離開時我還小,又過去多年,現在一下子隻記得他的眼睛了,很明亮,很好看的,就像,就像徐大哥那樣……”“徐大哥?”付朗塵打斷:“白日裡你和那女捕快說起的徐大哥?”“是啊。”孟蟬點點頭,語氣不自覺就放柔了:“徐大哥的眼睛真的很好看,爺爺年輕時一定就是那樣,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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