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歡第二天來“驗貨”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妝夠濃的啊,都快看不清我家少爺原本的模樣了。”孟蟬站在一邊,露出笑臉,睜眼說瞎話:“餘大……歡子哥,因為付大人身份特殊,所以妝容也便隆重點,他為國為民,我自然也希望他走得風光體麵些。”這一聲“歡子哥”瞬間拉近了同餘歡的距離,餘歡煞有介事地點頭讚同:“不錯不錯,孟蟬妹子有心了,這是蟬夢館裡頂級的服務了吧?”孟蟬一愣,緊接著臉不紅心不跳:“是啊,本不想同歡子哥說的,超出的部分就當我單獨為付大人敬的一份心意吧,不過歡子哥真是慧眼如炬,什麼都瞞不過你……”“那是當然,我一眼就瞧出來了!”餘歡豪氣地一揮手:“我就說孟蟬妹子你心地好吧,哪能讓你貼呢,付氏家大業大,不差這點錢,說說,超出了多少?”孟蟬故作為難,低下頭:“不多,歡子哥彆問了。”餘歡更加緊追不舍了:“哎呀你就說實話吧,一個小姑娘開家入殮館也不容易。”孟蟬歎了口氣,這才晃悠悠伸出兩根手指。“雙倍?”餘歡上前,一口否定:“肯定不止!”孟蟬依舊低頭,像極其為難:“真的不能再多了,歡子哥讓我儘點心意吧。”餘歡著急,更加堅定自己的判斷了:“什麼話,絕對不能讓你貼,快說快說!”幾番推來複去,在餘歡的步步緊逼,孟蟬的糾結無奈,以及裡間付朗塵的白眼猛翻下,兩根手指慢慢變成了三根,四根……直到孟蟬眼含熱淚,抬頭報出“六倍”這個終極價格後,餘歡才終於滿意大歎,心口放下一塊石頭般。“這才像話嘛,親兄弟都明算帳呢,孟蟬妹子,你放心,到時我會打好招呼,派人來跟你結算。”裡間的付朗塵聽到這,終於難以抑製吐血的衝動:“餘歡你個豬腦子,家大業大就是被你這麼敗光的!”他想到昨晚孟蟬的種種溫順,有種直呼上當的感覺,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居然是個扮豬吃老虎的。當餘歡如釋重負,終於功德圓滿地離去後,裡間的付朗塵幽幽飄出一句。“小財迷,生意做得不錯哦,不去唱大戲真可惜了。”孟蟬裝作沒聽懂,眼觀鼻,鼻觀心:“歡子哥太熱忱,我怕露出破綻,隻好順著他的話說了。”“那怎麼不乾脆把十個手指頭都伸出來呢,小財迷?”付朗塵哼了一聲。“太誇張了也不好。”孟蟬搖搖頭,不再吭聲,許久,付朗塵聽到外頭傳來算盤滾珠的聲響,伴隨著一個自顧自的呢喃:“其實羊毛終究要回到羊身上的,付大人養胎是要花很多錢的,畢竟這是蟬夢館近期最後一單生意了,接下來有將近十個月不能進賬了,除了日常的柴米油鹽,還得置辦各種安胎的營養品……”付朗塵眼前一蒙,氣急攻心道:“你在一個人碎碎念些什麼?”孟蟬仿佛受驚般:“沒,沒有念什麼,在核對蟬夢館的賬目呢。”付朗塵咬牙切齒:“好,你慢慢對,千萬彆對錯,安胎時我可是要吃人參鮑肚,燕窩魚翅的。”最後幾個字加重了音,孟蟬忍不住笑了,一本正經地糾正:“安胎時吃太油膩據說不好,付大人放心,我會搭配著來的,絕對讓母子……父子好吃好睡,營養到位。”餘歡走後,葉書來是蟬夢館第二個訪客,那時孟蟬抱著算盤,守在棺材旁,正昏昏欲睡。她整個人罩在鬥篷裡,眼下一團烏青,不知道的還以為被人打了。事實上,她昨晚忙到腳不沾地,幾乎是徹夜未眠。屍體是從後山的亂葬崗裡拖回來的,動手前她念念有詞,就差念段金剛經超度了,付朗塵卻在她身後幽幽來了一句。“如果你不把他帶回來,他的下場就是在荒郊野嶺裡被餓狼分食,你現在是在為他這份萬中挑一的幸運內疚嗎?”孟蟬被一噎,不再吭聲,心裡卻念得更快了:“有怪勿怪,有怪勿怪,請把付大人的話當個屁放了吧,他現在是特殊時期,情緒不穩,不是故意的……”付朗塵在她身後連打幾個噴嚏,左顧右盼尋找源頭,最終望向腹部,一臉鬱鬱。解決完了屍體,化妝易容前,孟蟬將手洗了千百遍,才終於在付朗塵不情不願的目光下,摸上了……他的臉。她得摸清他的骨骼肌肉走向,才能更準確地去為屍體做易容化妝,對此付朗塵的第一反應就是:“你不是在誆我吧?”孟蟬眨眼,滿臉童叟無欺:“爺爺教我的就是這樣,還望付大人忍耐片刻。”事實上,不僅付朗塵彆扭,孟蟬的心也跳得很快。她指尖微涼,一寸寸撫過付朗塵的額頭、眉骨、鼻梁……才沐浴完的付朗塵,身上有股很清新的味道,常年錦衣玉食,又使得他皮膚白皙嫩滑,倒襯得孟蟬指尖略顯粗糙,在風拍窗欞的聲響中,這的確是件很“秀色可餐”的活兒,孟蟬不由喉頭發乾。鼻息以對間,付朗塵完全沒察覺到她的心思,隻是沒好氣地哼哼:“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姑娘這麼摸。”孟蟬手下一頓,抿抿唇,賠笑著道:“我長這麼大,也還是第一次這麼摸一個……活人。”付朗塵有些被嗆住,許久,在簾幔飛揚間磨牙:“那你覺得是你吃虧了,還是我吃虧了?”孟蟬對上他的眼,識時務地一笑:“付大人吃虧了。”如今,靠付朗塵這百般犧牲,萬般吃虧下做出的易容效果,果然瞞天過海,連他的“狐朋狗友一號”,葉書來都沒能認出,左看右看也隻說了一句。“付七你這家夥到底是不一般,死也比彆人死得難看些。”孟蟬嘴角略抽,努力麵不改色,卻見葉書來忽然趴在棺木上,一張臉湊得很近,都快挨到裡麵濃墨重彩的“付朗塵”了。“兄弟一場,怎麼也想不到你會被雷劈死,還說要鬨你的洞房呢……”他歎口氣:“你也知道,我葉五彆無長物,人稱紈絝,除了一手妙筆丹青拿得出來外,還真沒什麼能送你一程,本來今日我是想來為你畫幅遺容,哪曾想雷沒把你劈焦,卻把你劈醜了,莫怪兄弟直言,當真醜得下不了筆呀,你也不想一世英名毀於靈前吧……”絮絮叨叨中,孟蟬悄悄望了眼裡間,幾乎可以想見付朗塵的神情。“這樣吧,我去趟宴秋山,你不是在那出事的嗎,我就在那為你描幅丹青,放心,一定使儘我生平所學,把你付七最神采飛揚的樣子留下來,到時燒在你墳前,怎麼樣,兄弟夠意思吧,不用太感動,逢年過節到兄弟夢裡來做做客就行。”未了,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棺木,聲音低了下去,呢喃出一句最終的告彆:“話到這了,兄弟,走好。”葉書來支起身,深吸口氣,背對著孟蟬,孟蟬明顯看到他用衣袖拭了拭眼角。風過堂前,氣氛一時有些凝滯,孟蟬抿抿唇,正欲說些什麼時,隔老遠便傳來一個聲音。“孟蟬,瞧我給你帶什麼來了,我娘最新醃製的醬牛肉,你可有口福了……”那從門口一路走來,穿堂而過的人,一身紅澄澄的捕快服,腰間彆著把大長刀,手裡提著壇醬牛肉,滿臉笑意,陽光下英姿颯爽——竟是個姑娘。孟蟬眼前一亮:“纖纖。”來的不是彆人,正是住在蟬夢館附近,時不時來串門,孟蟬為數不多的鄰舍兼好友,苗纖纖。她正好與葉書來打了個照麵,兩人在幾步之距間就同時愣住,緊接著發出響徹屋頂的驚呼:“啊,怎麼是你?!”孟蟬一怔,苗纖纖直接將那壇醬牛肉隔空拋給她,緊接著刷的一下就拔出腰間長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砍向葉書來,一聲大吼:“淫魔,你居然還敢出來!”多虧葉書來閃得快,堪堪躲過後,抬頭指向苗纖纖就破口大罵:“你有病啊,見人就砍,誰是淫魔?是你自己跳進我浴桶來的好不好,我至今還有陰影呢,你這色女還好意思說,你都敢出來我為什麼不敢出來?”苗纖纖滿臉通紅,看了眼震愕的孟蟬,一跺腳,沒頭沒腦地繼續朝葉書來砍去:“淫魔你還說,我要撕了你的嘴,把你大卸八塊,我現在就拘捕你,關你進大牢!”葉書來左閃右躲,上竄下跳,奈何拿筆的手一生隻畫過無數丹青,連一招半式也使不出來,避得頗為狼狽,還好嘴上功夫了得,罵人不帶臟字,引經據典,博古通今,上天入地,句句羞辱得人無力招架,把在他身後緊追不舍,向來能武不能文的苗纖纖氣得肺都要炸了。還好孟蟬反應過來,趕緊擋在了兩人之間,舉起那壇還沒開封的醬牛肉,哐當一聲,替葉書來擋了一刀。刀鋒嗡嗡作響,孟蟬雙手發疼,苗纖纖瞪大了眼,許久倒吸口冷氣,一下把刀扔了,上前滿臉急色:“孟蟬,孟蟬你沒事吧?你瘋了麼,乾嘛突然衝上來,要是我沒收住勢,直接把你砍死了多不劃算!”聲音大得孟蟬腦袋疼,放下牛肉壇的雙臂發麻不已,苗纖纖緊張地圍著她,上上下下地檢查了好幾遍,所幸沒什麼事,她拍了拍胸口,如釋重負。而一旁的葉書來確認孟蟬無礙後,三步並作兩步地就撤到門邊,折扇一打,衝孟蟬遙遙喊道:“姑娘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奈何瘋狗橫行,在下先走一步,免得狗咬上身了,日後再來答謝姑娘!”說完,他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苗纖纖熱血衝上頭,撿起地上的長刀就想再追,卻被孟蟬趕忙拉住,得了口喘氣的機會問她:“纖纖冷靜,彆衝動,究竟怎麼回事?你們怎麼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