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朗塵的棺材送到蟬夢館時,孟蟬對著他的屍體足足愣了有一炷香。來送棺材的小廝餘歡哭哭啼啼:“我家少爺太倒黴了,上個山也能被雷劈死,他都快和表小姐成親了,這都隻差一個月了,老天真是不長眼……”孟蟬怔怔地聽著,裹在黑鬥篷下的那張臉看不清是什麼神情,倒是餘歡主動湊上來,紅腫著眼對她道:“孟蟬姑娘,你說這事多蹊蹺,我和少爺好端端地去宴秋山給表小姐采千萱草,誰知突然就打雷下雨了,少爺被雷劈中直接就沒氣了,可你看,他身上卻是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衣服都完完整整呢……”孟蟬眨了眨眼,有些回過神來,順著餘歡的手指望去,果然,月光下,棺材裡的付朗塵白皙俊秀,唇色紅潤,長睫根根分明,身上無一處傷口,就像睡著一般,除了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一切都與活人無異,哪像個被雷劈死的“焦屍”?她心下微動,那邊餘歡卻已經又說開了:“付家上下也奇怪著呢,老太太特意請了青雲觀的道士上門,你猜怎麼說?”孟蟬搖了搖頭,餘歡又湊近她一點,瞪大了一雙紅腫的淚眼,帶著三分神秘六分悲痛,還有一分憤慨:“山神,說是衝撞了山神!”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嘩啦一聲,孟蟬退後一步,鬥篷與棺材發出窸窣的摩擦聲,在夜間格外明顯。她心跳得很快,眼神不由就望向身側的案台,那古舊的香爐下麵,壓著一本書,一本已經很多年沒有翻過的書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書裡似乎提到過山神……風拍窗欞,外頭電閃雷鳴,一場暴雨似乎就要不期而至。餘歡還在說著,原來那青雲觀的道士算出,付朗塵意外殞命是因為——是夜乃宴秋山神壽辰,他帶人無意進入山神的地盤,擾了宴秋一眾山靈賀壽,惹山神不悅,這才對他施以懲戒。道士說得玄而又玄,能挺過當夜就沒事了,挺不過就趕緊入土為安,免生事端了。很顯然,付朗塵並沒有挺過,所以才會被付家火急火燎地送到蟬夢館,隻等入殮後便辦喪事。“孟蟬姑娘,我家少爺生前可是城裡有名的美男子,如今屍身也保存完好,想來妝容不會太難,還請姑娘多多費心,讓我家少爺體體麵麵地下去……”送餘歡出門時,孟蟬提著燈,垂首應下:“餘大哥放心,我一定會儘力的,讓付大人……走好。”最後兩個字有些艱澀,孟蟬鼻頭酸酸的,餘歡顯然也注意到了,見她在風中那瘦弱伶仃的身影,不由生出幾分好感,真心實意道:“孟蟬姑娘當真好心腸,叫我歡子就行,那就拜托姑娘了,時間緊迫,明日我還會來的。”當付家的馬車絕塵而去後,孟蟬進到館內,偌大的前廳就隻剩下她和付朗塵……的屍體了。外頭風雨交加,館內簾幔飛揚,她坐在棺材旁,半天沒有動彈。許久,有淚水落在付朗塵雙眸緊閉的臉上,哽咽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你這樣無所不能的人……怎麼也會死呢?”孟蟬眼前一片水霧,水霧間的付朗塵越發模糊,幾乎都快看不清了。她曾在萬人中,仰望他在萬人上,想過無數次靠近他的可能,卻沒有一種是在蟬夢館裡——他是冷冰冰的屍體,而她是為他化妝的入殮師,生前毫不相乾,死後親密接觸,說來就像個玩笑。他還那樣年輕,他有非凡的本事,他馬上就要成親了,可如今,他卻孤零零地躺在了這,人生像曲未完的折子戲,戛然而止。“你曾勸我不要輕易尋死,人生還有很長,我記住了,可我怎麼也不會想到,你竟然,竟然會……”雨幕傾盆,孟蟬不知過了多久才平複情緒,她拭儘淚,深吸口氣,顫抖著手去摸腳邊的妝盒,準備為付朗塵整理儀容了。裹在黑鬥篷下的那張臉蒼白不堪,她到底要親手送他最後一路了。孟蟬起身湊上前,在電閃雷鳴中,懷著難言的心情,一點點伸向付朗塵的臉……天地間昏沉沉的,風雨聲愈來愈大。孟蟬的手驀然停住,在不到一寸之間,因為,她聽見了一個聲音——撲通,撲通,撲通。是心跳,付朗塵的心跳。孟蟬第一反應是聽錯了,第二反應是低下頭,直接貼在了付朗塵胸口。這一回,她臉色終於變了。沒聽錯,她沒有聽錯,衣裳上帶著微微涼意,緊挨耳邊的心跳更加強勁有力了,每一下都擊打在她心弦上。手邊的妝盒墜落在地,孟蟬渾身顫抖著,望向付朗塵宛如熟睡的臉,難以置信。難道,難道是付家弄錯了?人沒死,或者是沒“死透”?孟蟬呼吸急促,風雨聲拍打著窗欞,事關重大,她一刻也不敢耽誤,徑直搭向付朗塵的手腕,探尋他理應不會有的脈搏。這一探,孟蟬整個倒吸口冷氣,神情越來越驚恐,再三確認後,她踉蹌後退,搖頭間幾乎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雷聲轟隆,一劃而過的閃電映亮她瞬間的容顏,那是種推翻生平所聞的震驚,就在剛剛,她發現了一件事,一件極其恐怖的事。她居然,居然摸到了付朗塵的喜脈!像是回應她一般,棺木微動,駭人的一幕發生了,有藍光一陣陣閃爍,飄飄灑灑融入夜色,那發出光源的地方不是彆處,正是付朗塵的腹部。天地昏沉,風雨傾盆,孟蟬就那樣瞪大雙眼,胸膛起伏著,手心滿是冷汗,她常年跟屍體打交道,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想要尖叫。然而下一瞬,她也的確是尖叫了出來,因為——棺材裡的付朗塵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