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點室。易懷澤從貨架頂層拿下醫藥箱,打開蓋子,著急在裡麵翻找。裡麵有感冒藥、燙傷藥、消炎藥、跌打扭傷噴霧、碘伏、棉簽、紗布等等醫藥用品,偏偏沒有創可貼。他看了一眼右手食指指節上,一道一厘米左右的小口子正汩汩往外滲血,轉身打開了水池裡的水龍頭衝去手上的血液。剛剛在收拾東西,突然炸響的雷聲太大,正準備拿刀具的手,在被嚇了一跳以後,不偏不倚的直接對著刀刃劃了過去,在他傷疤無數的手指上又留下了一道。從事甜點職業這麼久以來,在他手上經曆了各種燙傷、劃傷,他已經習慣那種疼痛的感覺了,隻是這個關頭受傷,明天做婚禮上的蛋糕會麻煩了點。外麵的雷聲還在接連不斷地響著,易懷澤見手上的血液被衝乾淨了,回到了工作台上,找到剪刀,剪下一小塊紗布,輕輕纏在還源源不斷滲著血珠的手指。先用紗布將就一下吧,一會兒再去藥店買創可貼。等他把醫藥箱裡的醫藥用品規整好放回貨架頂層,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順手從置物櫃裡拿出手機,是易奶奶打來的。“喂,奶奶,這麼晚了還沒睡嗎?”他滑開了接聽鍵,打開免提後,繼續做著收尾工作。“小澤啊,你睡了嗎?”易奶奶語氣裡透露著一絲擔憂,“外麵好大的雷啊,你怕不怕?”每當到了雷雨天氣,奶奶的電話必不可少,無論白天還是半夜。易懷澤心裡湧過一股暖流,雷聲帶來的壞心情也緩解了不少。“奶奶,我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會怕打雷呢?”他的語氣聽起來很輕鬆,還帶著點撒嬌的意味。電話裡的易奶奶歎了口氣:“自從你爸在那個雷雨天走了以後,你就害怕打雷,每次打雷都要讓你媽抱著,或者讓奶奶抱著才睡得著……”聽到這兒,易懷澤收拾工具的手頓了頓,神情也有一瞬的恍惚。易家五代單傳,在爺爺往上那幾輩都是體弱多病走的,而他爸爸卻是發生意外離世的。那年他九歲,上三年級。易爸爸忙於工作很少關心他的學習和生活,可那個年紀的男孩子是最崇拜爸爸的時候,也總想得到爸爸的認可,易懷澤也不例外。易爸爸說:“你隻要考了第一名,爸爸就一定去參加你的家長會。”他為此拚命學習,期末考試考了第一名,還是滿分,易爸爸也如約抽出時間陪他去了家長會,可家長會開到一半,他接了個電話就匆匆走了。教室裡,班主任把易懷澤誇獎了一番後,問易懷澤的家長是誰,眾人麵麵相覷,沒有人回答。而易懷澤,在易爸爸說明情況離開後,就一直失落地站在教學樓屋簷下,揪著書包帶,盯著空蕩蕩的操場看了好久,才獨自回了家。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天空的雷聲一陣響過一陣。易懷澤一個人瑟縮在沙發裡,直到被雨淋得濕透了,狼狽不堪的媽媽跑回家把他拉去了醫院。爸爸出了一場車禍,正在搶救,媽媽抱著他在急救室外一個勁兒地流眼淚,外麵的雷聲似乎沒有要停的意思,一直響個不停。後來,奶奶趕來了,姑姑也來了。沒過多久,醫生宣布易爸爸搶救無效死亡,奶奶暈了過去,媽媽癱軟在地上,哭都哭不出聲來。像是要配合此時的悲傷情緒,外麵的雷聲接二連三地響起,一下一下,催命符般砸在一家人的心上。易懷澤看到了爸爸血肉模糊,一動不動的屍體,一句話說不出來,隻是瞪著驚恐的眼睛,捂著耳朵尖叫。從那以後,隻要聽到打雷聲,他總是害怕得發抖,必須要躲到一個溫暖的懷裡才能安靜下來。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了好幾年,在他上了初中,心裡有了些男子漢的認知以後才慢慢的控製自己,用儘各種方法來調節自己對雷聲的恐懼。現在,他不再害怕雷聲,但雷聲始終是他的陰影,就像一個符號,提醒著他那個悲慘的夜晚,還有血肉模糊,冷冰冰的父親。“奶奶,我都二十多歲的人了,早就不怕雷聲了,您就彆擔心我了。”易懷澤把東西收拾好以後,打開水龍頭,避開被血浸得殷紅的紗布洗手。“不管你多大了,在奶奶心裡,你都是躲在奶奶懷裡撒嬌的那個孩子,你現在一個人在外麵住,奶奶老是擔心你吃不好,睡不好,要不你搬回來和奶奶一起住吧?奶奶方便照顧你。”易奶奶就生了倆孩子,媽媽改嫁以後,老人家就和姑姑易湘林他們住在一起。易湘林對他這個侄子也是極好的,他住過去倒也沒什麼,但他總覺得長期住著不太合適,何況,他現在也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間。本想直接拒絕,可又怕奶奶傷心,易懷澤隻好選擇了避開這個問題:“再說吧,我這一陣挺忙的,等忙過了,我就回去看您。”“那好吧,你照顧好自己,可千萬彆累著了。”易奶奶沒再堅持什麼,又囑咐了他兩句,臨掛電話前還來了一句,“下次回來,把女朋友也帶回來讓奶奶瞧瞧。”易懷澤汗顏,敷衍道:“好啦,到時候帶回去讓您瞧個夠。”掛完電話以後,他環視了一圈甜點室,見一切都安排妥當,拿上東西,關了燈準備走人。剛關上甜點室的門往外走了兩步,廚房裡突然傳來了“咕嚕嚕”地叫聲。易懷澤停下了腳步,回頭望著一片漆黑的廚房,頓了兩秒,那聲音又傳來了,他才出聲問:“誰在裡麵?”貨架旁的徐安安捂著肚子,暗罵肚子的不爭氣,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在這個時候叫,真是讓人尷尬。易懷澤打開了廚房的燈走了進來。聽著他的腳步聲,徐安安心裡跟打鼓似得。讓他看見自己蹲在這裡這幅樣子還了得?她果斷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硬著頭皮走了出去。“徐經理?”易懷澤看著迎麵走來的她,一臉驚訝。“那個,我是來洗碗池關窗的。”徐安安心裡心虛得緊,強迫著自己麵對他,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剛剛在和朋友打電話,所以在裡麵呆了一會兒,你怎麼還沒回去啊?”易懷澤看著她有些窘的神情,像是明白了什麼,也不拆穿,嘴角勾起了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對明天婚禮上的蛋糕做了些調整,所以晚了些。”“這樣啊,辛苦你了,那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還得忙。”說著,徐安安調整了一下肩上的包帶,邁著步子從他旁邊走過。看著她故作從容淡定的樣子,易懷澤嘴角的弧度更甚,跟了上去。“徐經理。”在經過甜點室時,易懷澤叫住了她,然後進了甜點室,打開了燈。“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徐安安問。易懷澤兀自從冰櫃裡拿出一塊半圓形澆上綠色果醬的慕斯蛋糕放在桌上,向她的方向推了推。“現在這麼晚了,估計你回去以後也沒精力再去覓食,這裡有現成的,吃了再走吧。”徐安安看著那塊兒誘人的蛋糕,又看了易懷澤一眼,選擇拒絕:“不用了,我雖然是經理,但也不能沒事就偷偷占公家便宜。”聽到這話,易懷澤忍不住笑出聲,看到徐安安瞪著她的眼睛,收起了笑意:“這是特意為你堂妹婚禮上做的飯後甜點,多出來的,菜單上沒有,你確定不嘗嘗?”她正想再次拒絕,不爭氣的肚子又“咕嚕嚕”叫了起來。徐安安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這個時候在拒絕就顯矯情了,她點點頭答應下來。走進甜點室,放下包,嘗了嘗蛋糕。青蘋果味,酸酸甜甜,剛入口,美味就占據了她的味蕾,加上她現在肚子實在有些餓了,三兩口就吃了大半。廚師最開心的事情就是看到彆人吃自己做的東西吃得津津有味,易懷澤也不例外,看著徐安安品嘗著他做的蛋糕,一臉享受的樣子,心裡格外愉悅,連外麵漸漸小下來的雷聲也被直接忽略了。這麼多天來,他們之間的關係都比較尷尬,見麵除了打聲招呼也沒有多餘的交流,現在這樣靜靜地待在一起,真是難得。易懷澤側身倚著工作台,俯視著坐著的徐安安片刻,突然開口說:“你可以不用躲著我的,我說到做到,會擺正自己的位置。”“我沒有躲著你啊,乾嘛要躲著你?”徐安安解釋,還欲蓋彌彰的補了一句,“我都說了,我剛剛是在打電話才沒出來的。”“哦。”看著她還垂死掙紮的狡辯,易懷澤也不深究,隻是勾著嘴角淡淡地應了一聲。徐安安的心裡跟小鹿亂撞似得“砰砰”直跳,緊張是一個小原因,主要還是因為被拆穿以後還無處躲藏那種窘迫造成的。她嘴裡吃著蛋糕,眼神下意識的朝旁邊易懷澤的方向瞟去,這不看還好,一看就看到了那根受傷的手指,手指上纏著的紗布有一半都被血染紅了。“你的手怎麼了?流了這麼多血?”徐安安立馬緊張地抬頭看向他。“沒事,剛剛不小心被刀劃了一下,不要緊的。”易懷澤的手下意識的往身後藏了藏。“消毒了沒?”說著,徐安安就把他的手抓了過來,看著那團殷紅的紗布,語氣裡透著緊張,“血都滲出來了,沒有創可貼嗎?”“用完了,沒補上,正準備去藥店呢。”易懷澤看著她微蹙著的眉頭,也不掙紮,任她抓著自己的手看。徐安安馬上從自己包裡翻出一個小盒子,拿出一個創可貼,又輕輕拆掉他手上的紗布,看著那道還沒凝血的傷口,歎了一句:“傷口不小啊。”話音未落,她轉身兩大步邁到貨架前,看了一眼貨架頂層的醫藥箱,熟門熟路地彎腰從貨架底層拿出一個小墊凳,正準備踩上去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旁邊,一抬手就拿下了醫藥箱遞到她麵前。“我就在旁邊,不直接叫我?”易懷澤笑著道,在白熾光的映照下,他瞳孔的顏色有些淺,泛著淡淡的光。“我習慣了。”徐安安收回有些走神的視線,一腳把墊凳踢回貨架底下,拉著他往回走,“過來,我幫你消毒。”重新衝洗了一下傷口,徐安安小心地拿著棉簽對著傷口消毒,易懷澤突然倒吸一口涼氣,手也跟著縮了一下。“怎麼了?弄疼你了?”徐安安緊張地問,一抬頭卻看見了他惡作劇得逞般的笑意。“逗你的。”易懷澤說。“你幼不幼稚啊?小心我不管你,讓你自己處理。”說著,假裝要放下棉簽不多管閒事的樣子。“我錯了,我錯了。”易懷澤立馬抓住了她的手,一副求饒狀,“徐經理,你可千萬彆不管我啊。”他的反應給了徐安安極大的滿足感,對著他眨了下眼睛,準備繼續給他處理傷口,卻發現自己的手還被他抓著。兩人皆是一愣,徐安安的耳根隱隱發熱,她下意識地抬頭瞄了易懷澤一眼,卻撞見了他不同於剛剛嬉皮笑臉的神色,墨色的瞳孔裡透著一絲不知所錯的緊張。她趕緊抽回自己的手,強迫自己鎮定一點,給他消完毒以後,小心地貼上創可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