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他正好在圖書館值班,中途走開了一會兒,回來就看到這張紙夾在他正在看的書中間。葉明博思忖自己隻不過去倒了點水,放下這張字條的人肯定還沒走遠。他轉身衝出圖書館,結果一轉身就跟正要進來的一個男生撞個正著。雖然沒有把人撞飛那麼誇張,但要不是同行的一個女孩子揪住他衣領提了一下,估計他就要被難看地撞倒在地。那個賣蠢大於賣萌的長頸鹿發卡隻要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正是周日跟他一起目擊了程楠跳樓的少年之一,記得是叫方想,今天也戴著那隻滑稽的長頸鹿發卡。跟他在一起的是個皮膚白皙,容姿端麗,但感覺不是很好惹的女生。“你們沿路過來的時候,有看到可疑的人走過嗎?”葉明博急急忙忙地問。女生不是很高興地說:“我們怎麼知道你可疑的標準是什麼啊?你撞了人也不道歉嗎?”“呃,陳奈亞,算啦……”“剛才一路上跟我囉哩叭唆要我走路小心點,不然很容易撞到人或者被人撞到的家夥是誰啊?我是走在學校的走廊上,又不是走在阿富汗埋著地雷的路邊!你這麼怕怎麼不訂一套打橄欖球的防具穿著上學?”“我有想過,可是校長說不可以……”方想露出非常真切的悲傷表情。這兩人倒自己先吵起來了,這個女生大概就是他周日提到的那位吧,葉明博依稀記得她的名字。這麼有精力的女生,大概隻會揮舞鐵棍在他後麵追著跑,一定要讓他跑夠1500米不可吧。葉明博打斷他們:“對不起,剛剛有同學忘了東西沒拿,我才想追上去,你們真的沒看見什麼人嗎?”聽到葉明博的解釋,陳奈亞回答道:“是看到有幾個人,可是誰沒事會留意啊?”葉明博不打算說出真正原因,他隻是隨便找了個應該不會被懷疑的說法。不料方想卻疑惑地問道:“不對,你剛剛明明問的是有沒有看到可疑的人,聽起來不像是忘了東西沒拿,而且東西忘了放到認領處就好了,沒必要這麼急著追出來吧?”陳奈亞眼睛刷地亮起警戒之光,葉明博馬上改口:“其實是有人留了封舉報有人偷學校藏書的告發信。”“哦,這樣啊。”那個叫陳奈亞的女生隨即鬆懈下來。方想卻像有強迫症一樣碎碎念個不停:“告發信不都是匿名的嗎?不就是為了不讓人知道是自己告發的,為何還要追出來看看是誰呢?再說,要在人來人往的圖書館裡做到這種事,實在容易不過了,不一定要馬上離開啊……”這個看起來陰沉軟弱的男生腦筋意外的轉得飛快,如果繼續被他追問下去,葉明博也沒信心自己還能鎮定自若。還好陳奈亞給了他後腦勺一記耳光,不耐煩地說:“人家就是好奇想看看難道不行?你快把書借好了回去,我可是個女孩子,又不是保鏢為什麼要負責送你回家……”方想捂住後腦勺,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被陳奈亞拖走了。葉明博悄悄鬆了口氣,但沒走出幾步,方想突然掉頭跑回來,他的瞳孔顏色原本就比一般人更深、更暗,近距離看起來有種與幽靈對視的錯覺,仿佛連心都會被他看穿,把葉明博嚇了一跳。“你拿著的……真的是所謂的告發信嗎?總覺得不太像,你……”方想說得直接,黑漆漆的眼珠子盯著他,葉明博不由打起了精神。方想接著說:“你是周日……我記得你。你跟那個自殺的女生有關嗎?那天你看到她跳樓沒有很驚訝,我想你們是認識的吧?如果她真是自殺的話,你應該知道原因吧?”沒想到他居然可以推測到這個地步,他到底是怎麼想到的?是亂猜的,還是他知道些什麼?如果隻是單純的推論,那也太可怕了。葉明博臉上不動聲色,心裡暗暗抽了一口氣,他正準備說些什麼,就聽到方想神經兮兮地說:“不!你什麼都不用說,什麼也不要告訴我。我正想跟你說,就算你突然發現什麼不對勁,也千萬不要來找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剛才什麼都沒說過,你不要在意。”……這不是更讓人在意了嗎?他腦子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葉明博也混亂了,默默目送不耐煩的陳奈亞扯著方想的耳朵,將他拎進圖書館。葉明博捏緊手裡的紙,他隱約有種預感,程楠的自殺隻是開端而已,接下來隻會有更多的事情發生。她斷氣之前坦白的那句話他聽得清清楚楚,她為什麼那麼說?施末的死難道不是意外?去年,施末從實驗樓頂的生物園墜樓,警方最後調查的結果是她靠在因為生鏽而變得脆弱的欄杆上,意外墜樓身亡。可是施末周日為什麼會回來學校?她到生物園去乾什麼呢?欄杆壞掉的事情葉明博是知道的,因為他偶爾要去打理生物園,而且他還親手掛上了“欄杆損壞,請勿靠近”的警示牌,但是那天警示牌卻不見了。可就算沒有警示牌,如果不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壓上去的話,也不會發生突然斷裂這種事。儘管無法解釋的問題還有很多,儘管葉明博並不相信所謂的意外,但施末的死還是被蓋上“意外”兩字,草草結束了。施末死去的那天,包括施末在內,學校裡一共有六個人,他與程楠,都是其中之一。連鎖反應已經開始了,不到最後都不會停下來。收了那三百塊後,葉明博便經常在生物園看見施末,有一次他看到她雙手支在欄杆上看風景,連忙提醒她:“跟你說過多少次彆靠近那裡!欄杆壞了,會掉下去的!”施末聞言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淡淡地應了聲:“你是學校不思議傳說裡麵的幽靈嗎?神出鬼沒的,你要是去偷東西一定不會被發現,還賣什麼花。”完全的不為所動,好像掉下去會死這件事根本無關緊要。“不可以做違法的事。”葉明博皺起眉頭,嚴肅地說。“真無趣,總是動不動就板起臉,這裡都快變成山川啦。”她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的眉心,同時轉過身,變本加厲地把身體全部靠在欄杆上,。這時候秋天已經到了,那幾盆桂花都結出了細小的花苞,天台上飄蕩著桂花淡淡的香氣。立秋過後天色黑得越來越早,這個時候夕陽已經下去了,天空變成了一種由深漸淺的紫色。葉明博拿她沒辦法,隻好過去用力把她拽回來,沒好氣地罵道:“你是找死嗎?很危險的知道不?你的朋友和家人會有什麼感覺,你知道嗎?”“我沒有朋友,家人也相當於沒有,我爸一直想要個兒子而不是女兒,我媽懷孕後他偷偷找人做了檢查,知道我是個女孩後,本來不想要我的,我媽堅決不同意,還是把我生了下來。我衣食無憂地長大,但我知道我爸從來不喜歡我,他有錢,身邊總是有不同的女人,久而久之,我媽也怨我,生為一個女孩子難道我有錯嗎?”施末左手手腕上一直戴著護腕,再熱也不脫下來,葉明博好幾次想問她緣由,最後都還是沒開口。他們隻在這裡見麵,他不會主動跟施末說話,施末也是挖苦和嘲笑他居多,他們的關係並沒好到可以問這種涉及個人的問題。但這時施末當著他麵前取下了護腕,葉明博看到她傷痕累累的手腕,簡直觸目驚心。“葉明博,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活著好難過,想死的理由我可以說出好多,家庭不睦啦,學習很煩啦,身邊的人蠢得要死啦,天氣太熱或者又太冷啦,但是想活下去的理由我一個都找不到。”葉明博想,施末隻是太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了,而他恰好出現在這裡,所以她才會對他說了這麼多,並不是因為他有多麼特彆。南方的秋天來得晚,茉莉還在開,稀稀拉拉的,葉明博把它們全都摘下來,編了一串花鏈,他把花鏈一圈一圈繞到施末手腕上,遮蓋了那些猙獰的傷疤。葉明博說:“以後彆再說這種話了,至少我還是會感到難過的。施末,隻要你變得足夠優秀,那些不喜歡你的人,最終也不得不正視你。”他不擅長安慰人,這樣的話已經是他最大的極限,也是他的真心話。他是被撿垃圾的夫妻收養的孤兒,他也是這樣一路掙紮著走來,比誰都清楚這裡麵的艱辛。施末戴著那串茉莉花走了,那天之後,她去生物園的次數減少了些,偶爾見麵時,施末還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但葉明博能明顯感覺到她逐漸變得平和起來,她還會拿課本來問葉明博。施末本來便聰明,她以前在生物園拿試卷折飛機,上麵的分數能讓大半個年級的人汗顏,認真起來之後更是進步飛快。過完了寒假,第二個學期開始,施末交到了高中以來的第一個朋友,那個女生看起來很怯弱,但是溫順,與強勢的施末是兩個極端,女生是校園欺淩事件的受害者,在班上被同學們捉弄,是施末挺身而出幫助了她。那個女生就是程楠。當時葉明博以為施末的情況在好轉,還在為她高興,施末便“意外墜樓”身亡。葉明博心裡其實認為施末是自殺的,她嘗試了那麼多次,準備了那麼久,終於在那一天成功了。後來葉明博去查了書,知道施末的情況可能是抑鬱症,是一種心理疾病,需要吃藥治療,光靠一兩句漂亮的話是治不好的。為什麼沒有早些發覺呢?為什麼不向老師求助?這樣施末會被帶去看心理醫生,也許就可以阻止她自殺了。所以,其實是我殺了施末吧,他想。他因此而背負了負罪感,但程楠為什麼說是她殺了施末?一年前的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又是誰寄來了那張紙條?施末死的那天,他因為要記錄實驗室儀器清單而回到學校,他回校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左右,他走上實驗樓的時候,看到程楠在校門口好像在等什麼人。過了一會兒,他打算去廁所接點水而經過走廊的時候,聽到了腳步聲和說話聲,是程楠和施末。他聽見程楠說:“又、又要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你臉色不太好,怎麼了?要喝點東西嗎?”施末說:“我沒事。倒是你自己要爭氣點,被人欺負了這麼久,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從葉明博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她們往上走的背影,她們要到天台去嗎?但門是鎖著的,雖然那鎖對施末而言形同虛設,可她答應過不會帶彆人上去,這一點葉明博還是相信施末的。隻是那一天他沒有多想,畢竟上麵還有其他教室,施末和程楠又是同班,周日有事約在一起回校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因為角度的原因,她們沒有發現葉明博,葉明博看到程楠遞給施末一瓶飲料,但剛才在校門口時並沒有看到她拿著飲料,她隻帶了一個很小的包,放不下那瓶飲料,學校附近雖然有便利店,但這麼短的時間似乎也不可能跑去買一瓶。除了程楠和施末,那天葉明博還看見了徐覺非,他跟施末是青梅竹馬的朋友,從小到大都念同一所學校,到了高中雖然沒有分在同一個班,但還是經常有人取笑他們是一對兒,不過他們誰都沒有承認。然後過了沒多久,施末就跳了下來。他看到了施末墜落的過程,他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走到窗邊一看,施末躺在血泊之中,三個學生迅速地圍了過去,兩個女生一個男生,其中一個正是程楠,她怎麼會在下麵?徐覺非的出現是在施末墜樓後,當葉明博急急忙忙地跑下樓去時,他看到徐覺非神色慌張地走出學校。也是從那天起,徐覺非和程楠變得親密,葉明博好幾次看到他們走在一起。現在想起來,葉明博才猛然發覺自己應該看到了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