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為什麼……”她艱難地問,悄悄摸到了手機,但葉穗已經看到了,一把搶過她的手機遠遠扔開,陳奈亞混亂中也不知道按到了什麼。葉穗甩了她一記耳光,扯著她的頭發讓她抬起頭,然後把自己的臉貼過去,用一隻手將淩亂的頭發往後撥去,整張臉暴露在燈光下,用冰冷又低柔的聲音說:“你再仔細看看我的臉,你不覺得很像你認識的人嗎?”陳奈亞突然認出來了,難怪她會對她有一種親切感,因為葉穗……她長得很像陳時亞!不,那五官細看簡直是一模一樣,隻是她生活潦倒,麵黃肌瘦又披散著頭發,讓人很難一眼看出來。“你和陳時亞根本不是什麼異卵雙胞胎,我和她才是真正的同卵雙胞胎。那個女人……我喊了好多年‘媽媽’的女人,在我們出生的時候就把我們調換了,然後利用職務之便改了資料……”葉穗嗬嗬地笑起來,表情猙獰又瘋狂,“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她對我的好就好像在彌補什麼一樣,好像在討好我。直到有一天,她和那個我該叫‘爸爸’的男人吵架時,無意中說了出來,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兒會過上怎麼不幸的人生,所以當她看到有一個機會能讓她女兒過上富裕、無憂無慮的生活時,她便不顧一切了,即使那意味著要我代替她那個該死的女兒去受一切的苦!”有一瞬間,陳奈亞以為葉穗會就這麼撲上來,咬死她、將她撕碎,但是葉穗沒有,所以她也隻能怔怔地看著葉穗,努力理解自己聽到了什麼。房間裡傳來嚶嚶的哭泣聲,被綁起來的女人醒了,陳奈亞呆呆地看過去,女人不敢看她,隻是悲哀地哭泣著。“所以我想你死!從那天起我就想你死!我把那個喝醉的男人推出馬路讓他被車撞死了!因為他其實早就知道這件事但一直不說!他該死!”葉穗竭嘶底裡地大喊大叫,她當然知道陳家,小時候一起生活過的事情不記得了,但親戚聚會時總會提到這家人,璧人般的父母,出國工作的精英,富裕的家庭……所有人談論時都用羨慕的語氣。她看過陳時亞和陳奈亞的照片,她羨慕她們可以穿上漂亮的衣服,用最好的東西,接受最好的教育,不需要因為貧窮而放棄學業,偷偷在小飯館裡洗盤子、端菜,看人臉色、仰人鼻息地攢取微薄的金錢。不知道的時候她也僅僅是羨慕,隻能怨自己命不好,但是那一天她突然知道了真相,才發現那些她羨慕的、她渴望的……原本統統都是她的!那是她的人生!她才應該是那個幸福的、叫陳奈亞的女孩!也許那一刻她就瘋了,她殺了那個男人,但殺意還在瘋長,她想隻要陳奈亞死了就好了,她就能變回陳奈亞了,但美國那麼遠,她根本去不了,而且那個她喊了十多年“媽媽”的女人發現之後,嚇壞了,從那天起她就跟看管囚犯一樣看管著葉穗。久而久之,她也認命了,也許這輩子就這樣了。可是,陳家要舉家歸國的消息傳來了,而且還將回到這個城市。原本快要熄滅的殺意再次複蘇,變得更為瘋狂,就好比你給了灰燼中的火星一張乾燥的紙,那火苗便又會熊熊燃起,席卷一切。“我不斷找那些與你相似的少女,我們年紀相仿,隻要裝裝可憐,就可以把她們騙到某個選定的地方,而那個女人會開著殯儀館的車在那裡等著,因為我說如果她幫我殺了那些不相乾的女孩,我就放過你。接下來的事……就太簡單了。我喜歡慢慢把她們的血放儘,我給她們梳頭,就好像我們小時候做的那樣,每一次看到鏡子裡她們越來越白的臉,我就覺得我已經殺死了你。”葉穗將陳奈亞拉向焚化爐,而陳奈亞滿腦子都是剛剛聽到的事情,忘了要反抗、逃跑,她突然發現自己的人生都是假的、是偷回來的,葉穗的話如同一把磨得錚亮的大刀,毫不留情地朝她迎麵砍下。“補償我吧。”葉穗在她耳邊輕聲說,“用你的命……”她打算將陳奈亞推進焚化爐裡活活燒死!陳奈亞眼前是火焰,滾滾熱浪,她想到架子上那些裝骨灰的罐子,她很快也要成為那樣的灰燼了。這些年來,她一直過著彆人的人生,她才應該是那個窮困潦倒,麵黃肌瘦,日子苦不堪言的葉穗。而真正的陳奈亞,承受著不該屬於她的磨難。也許……她真的該死,把人生還給那個屬於她的人。這時,那原本縮在角落的女人突然暴跳而起!奮不顧身地撞向葉穗,葉穗身形一歪,鬆開了陳奈亞。女人不斷地用身體推擠葉穗,葉穗憤怒又狂暴地推拒她,扭打中女人吐出了嘴裡的布,大喊道:“快逃!”這是她對親生女兒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葉穗將那女人推進了焚化爐,她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陳奈亞在聽到那聲“快逃”後驟然回神,求生的本能讓她的身體動了起來,朝門口那邊跑去,葉穗緊接著追了上來,門口距離自己不過幾步的距離,但陳奈亞卻覺得無比遙遠。但她不敢回頭,一回頭就會被捉住,她聽見葉穗的喘息聲,她在瘋狂地大叫著“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她伸出手,她差一點點就要抓住她!陳奈亞跑到了門口,但她打不開門!葉穗已經追了上來,她急忙拿起裝著骨灰的陶罐朝她扔去!不斷傳來陶罐摔碎的聲音,不算寬敞的房間裡死人的骨灰落滿了兩個活著的少女的身體,糾纏中誰也分不清是誰,其中一個人撲倒了另一個人,她撕扯著她的頭發,將她的頭用力撞向地板,她還想掐死她。但緊接著一隻冒著火的手先捉住了她,女人竟然從焚化爐裡拚死爬了出來,火燒斷了綁著她的繩索,她把她從另一個人身上拉開。她瘋狂地掙紮、扭動,但女人緊緊地抱住她不放開,這是一個母親用力擁抱自己女兒的動作,誰都不能分開她們。轉眼間,兩個人燒成了巨大的火球。“啊啊!好燙——媽媽……救救我!好痛啊!好痛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火焰裡不斷傳來道歉的聲音和撕心裂肺的慘叫。她在對誰道歉呢?對葉穗嗎?還是對陳奈亞?可是誰是葉穗,誰又是陳奈亞呢?“啊啊啊——”另一名少女忍不住哭了起來,竟然要往那團火走去,在她幾乎要碰到那凶狠的火舌時,有人拉住了她。是方想,被他攔住的少女茫然地回頭,她頭發淩亂披散,蓋去大半張臉,滿臉都是灰白的骨灰,和她頭上流下來的粘稠鮮血混在一起,讓她看起來如同惡鬼般恐怖。她死死瞪著方想,眼神裡混雜著憤怒、驚愕、悲傷、怨恨……方想對她搖了搖頭,一瞬間,他並不知道他捉住的到底是誰,是陳奈亞?還是葉穗?也許,連少女自己都不知道。少女突然抱住他,在發泄般的號啕大哭中,失去了意識。G市曝光了一起駭人聽聞的新聞,殯儀館工作的一對母女殘忍誘拐並殺害了多名無辜少女,並將屍體燒成灰。然而兩人在企圖燒毀最後一具屍體時不知為何發生了衝突,雙雙燒死在焚化爐前,由於麵部並未嚴重燒毀,已經通過殯儀館方麵確認了身份,隨後警察在她們家中發現了受害者的部分衣物……案件調查到此結束。“沒有,他們說沒有時亞的骨灰……”“那就是說時亞可能還活著……”她抱膝坐在沙發上,父母跟警察局的友人通電話,確定了這次案件裡麵受害者沒有陳時亞。那當然是不會有的,因為“葉穗”知道那是她的孿生姐姐。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陳奈亞,還是葉穗。“媽媽,我想出去散步。”她說,媽媽一臉立刻緊張地跑過來,擔憂地說:“你頭沒事了嗎?不暈了嗎?真是的,以後不許再翻窗戶了!”那天她滿身傷地被方想送回來,那家夥扯談確實有一套,說他路過時發現翻窗失敗摔倒的陳奈亞。那時候她意識不清,不知道方想還說了些什麼,反正父母真的信了,送醫院的路上媽媽還一直抱著她哭,素來穩重的爸爸也方寸大亂。他們不能承受再失去一個女兒的痛苦了,她想,所以沒能把真相說出來。做了各種保證後,媽媽總算肯讓她出去透透氣,範圍僅限這小區的花園,她看到噴水池邊坐著一個戴著長頸鹿發卡的少年,這次他沒有待在紙箱裡。她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那天在焚化爐前,她慌亂中按到了回撥,而且手機奇跡地有了信號,被扔出去後也沒有弄壞,而是撥通了方想的手機。那時候方想已經在趕往殯儀館的路上,他從對話內容中判斷出具體方位,及時趕到,同時,他也從電話裡聽到了所有的真相。“你到底是誰?”少女迷茫地問,那天暈過去之前,她依稀看到方想身後衝進來幾個人,他們動作安靜而迅速,訓練有素,飛快地滅了火,通知殯儀館負責人……後來她醒了一次,那時候已經坐在一輛平穩行駛的車子裡,車子很寬敞,隻亮著幽暗的燈,方想坐在她對麵,他的眼睛很黑很黑,她突然讀懂了他眼裡的恐懼,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彆的,比如……真相。“我叫方想。”少年這樣回答,“那你是誰?”少女怔住了。“要成為‘葉穗’重新開始,還是成為‘陳奈亞’背負著秘密和真相活下去。決定權在你手上,這是你的人生。”少女張了張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又過了許久許久,她才邊哭邊輕聲地說:“我叫……陳奈亞。”“你好,陳奈亞,我會為你保守秘密。”方想對她露出微笑,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笑,和他的人一樣,是很單薄的、帶著怯弱的笑。陳奈亞哭夠了,擦乾眼淚問:“陳時亞真的還活著嗎?”“很可能,你說過她帶了一個大包,但你看到掉出來的都是零碎的東西,那麼更大的空間放了什麼呢?是那件雨衣和麵具,她早就在小巷的垃圾桶裡放好假人,給它穿上與自己身上同款但染血的衣服,進入小巷後她拿出雨衣穿上,戴好麵具,把包包扔地上,然後拖出準備好的假人,等你出現上演那一幕。雨衣的顏色那麼顯眼,誰會真的穿著那樣的衣服殺人呢?那是用來吸引你注意力的把戲,同時也很好地掩飾了體型,等你嚇得落荒而逃後,她就能快速收拾好東西離去,假人放在垃圾桶裡,第二天自然會被清走。”“她果然一早就發現我會跟蹤她。”陳奈亞苦笑著說,“她一直都很了解我。如果我那天沒有逃跑,她不就暴露了嗎?”“那樣她大概就會跟你說是開玩笑吧。”“我那天看到的,所謂讀書會的人……”“是那個叫‘巴比倫’的論壇的會員,後來我找人調查了一下,那是個宣揚殺戮之上的論壇,裡麵的內容很血腥、很暴力……服務器在海外,現在論壇已經關閉了。D-B1是殯儀館的停屍間,葉穗帶你去的是彆的樓,但是後來也沒有在停屍間發現陳時亞的蹤跡。”方想猶豫一會兒,“還有……前段時間警察在廢棄房屋中發現了高度腐爛女屍,身中多刀,手法與陳時亞在你麵前上演的很類似……”“你是說我姐姐可能是殺人犯?但你說的這些,有證據嗎?”陳奈亞聽完後問。“沒有。”“那我不信你。她不是那種人,我們是姐妹啊,就算感情不好,也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陳奈亞說,這個與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一邊說著討厭她,一邊也曾在彆人欺負她的時候保護了她,在她難過的時候用她的方式安慰她。“葉穗”說陳時亞還活著,那她就相信陳時亞還活著,雙胞胎的心靈感應不會有錯吧?所以她隻是去追查那個網站的真相,又或者偷偷混進了那個論壇裡,陳時亞就是這麼讓人捉摸不透,但決定了的事就會堅持下去,這就是她的姐姐。方想垂下目光,他摸了摸那隻長頸鹿的發卡,許久,他才說了一句話,讓陳奈亞整個人為之一震,然後她看著方想,一字一句說:“我會找到她,親口問她。”直到離開,方想也沒再說什麼。她看著他單薄的背影,不知為何,想著也許不會再見麵了,她就感到有些失落。半個月後,陳奈亞已經融入了海王高中高二(2)班的集體,她換了個發型,露出了白皙的額頭,看起來活潑甜美,而且個性開朗,和同學相處愉快。這天上課前,擔當班主任的女教師宣布有新同學加入,這個時機實在微妙,而且和半個月前轉學來的陳奈亞相差那麼短,弄得全班同學都很好奇。一個身材單薄的少年在班長蘇圖的帶領下走了進來,他看起來畏畏縮縮的,像隻患有緊張症的兔子,過長的劉海用一隻滑稽的長頸鹿發卡夾起,露出一張無精打采的臉。“啊!”陳奈亞發出一聲尖叫,直接從座位上跳起來,把全班同學和班主任都嚇了一跳。唯獨蘇圖麵不改色地介紹:“這位同學叫方想,之前一直休學中,今天正式複學……”“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陳奈亞無情地打斷蘇圖的發言,直接撲到方想麵前,揪住他衣領大聲質問。“還不都是為了你嘛!”方想委屈地說,他瞪著眼睛,那雙暗啞的黑色眼睛看起來十分無辜,活像被始亂終棄的純潔花季少年。哇!有奸情!班上同學一片嘩然,還是單身狗的女教師因為受到早戀告白現場的直擊而當場石化。“我動用了爸爸的關係幫你,欠了他人情,所以現在他要求我回來上學……”方想其實還在解釋,但被起哄的聲浪蓋了過去。蘇圖笑眯眯地捏碎了一根粉筆,親切地說:“請兩位同學各自回到座位。”上次分彆前,方想對陳奈亞說:“有時候與你最親密的人,就是一直欺騙你的人。”這個世界充滿危險,也充滿秘密。就在你與我之間。陳時亞,17歲,依舊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