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卻道故人心易變(1 / 1)

金麵奴 簫箬 1660 字 1天前

沈婉一直在越九娘的酒館裡坐到日薄西山時,才動身回晉王府。她本想著即便永寧郡主在王府做客,快到天黑之時也應該回去了。卻沒有料到,永寧與蕭祈年許久沒有見麵,隻顧著拉著蕭祈年說話,全然忘了時辰。故而,沈婉剛轉過長廊儘頭的月門,就聽見書房裡傳來永寧的笑聲。腳步一頓,沈婉如同意圖行竊卻受了驚的賊,慌忙閃身躲在門口。她下意識攥緊了手裡的東西,身體繃直,仿佛偷襲隨時會出現。不知過了多久,沈婉緩緩吐出一口氣,輕輕轉出來,站在月門旁的牆影裡,看著書房出神。她曾是蕭祈年的伴讀,至少有半年的時間裡,她也如現在的永寧郡主一樣,坐在他的書房裡,和他一起讀書習字,聽他與先生說話。讀了什麼,寫了什麼,他又說了什麼,現在已經記不起了。唯一還能記得的,是他讀書時的樣子。認真極了,雙唇抿著,目光在書頁上來回移動。讀到義憤填膺時就皺眉長歎,讀到快意時就拍案叫好。沈婉笑他,讀個書罷了,這麼真情實感。先生被他嚇了幾次,也抱怨他怎麼讀個書一驚一乍的。他回答說,見書中有不平恨不能仗劍除暴安良,見明君治國平天下又忍不住要稱讚景仰。現在想想,那一段難得的日子,其實已經預示了沈國公府的滅頂之災。她之所以會成為蕭祈年的伴讀,是因為皇後經常召她母親帶著她入宮,皇後怕她覺得煩悶,索性讓她去陪蕭祈年。彼時沈國公距凱旋回京不到一年,先皇恩寵正隆,皇後對沈府內眷更加優厚也是情理之中。可如今想來,皇後是有意讓她與蕭祈年接觸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待她稍大就順勢讓蕭祈年向沈國公府提親,這樣一來,國公府就是蕭祈年的後盾。皇後料到了自己兒子以後立儲之路艱難,也料到了會有人覬覦自己兒子的皇位,卻沒有想到先帝早已疑心沈國公,此舉更是讓先帝如芒刺在背,欲除沈家而後快。先皇下旨令她不必伴讀,之後還以耽於兒女情長為由,責罵了蕭祈年一頓,令其閉門思過。此舉本是想以此敲山震虎,給沈家一個警告,可沈國公是個行伍出身的人,直來直去慣了,根本沒懂這其中意思,反而因為禍是由自家女兒引起的,上書替蕭祈年求情。禍事肇端,是因為父親想得太少,更是因為先皇想得太多。沈婉垂下頭,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伴君如伴虎,古今皆然,概莫能外。哪怕當了皇帝的人是蕭祈年,也終將被疑心和失去權力的恐懼吞噬,成為陰晴不定的九五之尊,成為一個會為了自己的懷疑去殺人全家的人。“想什麼呢?牆上這麼涼,當心生病。”沈婉豁然抬頭,蕭祈年的臉闖入視線中,讓她吃了一驚。偏頭再看書房時,早已經人去屋空。“郡主呢?”“回去了,剛送出門。”蕭祈年隨意抬手,指了指正門口,“回來就看見你靠在這裡出神,在想什麼?”“沒什麼。”沈婉連忙搖頭,將攥在手裡的紙遞上去,“這是楊家的訴狀。”蕭祈年接過被揉的看不出原樣的訴狀,疑惑地看向沈婉。沈婉也愣住了,全然沒有想到原本折疊得整齊的紙,被自己無意中捏得破爛不堪。她忙一把奪過訴狀,“我再抄一份給你。”說完,匆匆繞過蕭祈年,向著書房走去。蕭祈年跟著進屋時,沈婉正站在書案旁研墨。桌上是鋪好的紙,還有已經平整過的訴狀。他走過去,按住沈婉研墨的手,“我來。”沈婉聞言,立刻抽回手,一言不發地走到書案正麵,提筆抄寫訴狀。“對不起。”蕭祈年看著硯中越聚越多的墨,輕聲道。狼毫停了一下,而後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繼續在紙麵遊走。蕭祈年將墨錠放下,看著沈婉認真地道:“說書先生是為楊家仗義執言,我不該懷疑你。”狼毫蘸了墨,接著寫那字字錐心句句泣血的訴狀。蕭祈年無法,隻好拿起墨錠繼續研墨。直到整個訴狀抄完,沈婉放下手中的筆,打量著書案上的白紙黑字,淡聲道:“日久年深,連字跡都與從前不同了,更何況是本就十分容易改變的人呢?”蕭祈年聞言,才要說話,又聽沈婉道:“我已經讓人去查了,拿了口供會立刻轉呈殿下。”她仍舊沒有抬眼看他,隻專心致誌地盯著墨跡初乾的訴狀。蕭祈年取過一張紙覆蓋在訴狀上,走到沈婉的身邊,提筆落墨,寫下“民貴君輕”四個字,放下筆,問沈婉:“如何?”沈婉輕輕將上麵這一層紙揭過一旁,回答道:“與從前你貼在書房門楣上的那張一般無二。”可這又代表什麼呢?字跡沒有變,人心就沒有變嗎?蕭祈年有些耐不住她這樣的冷淡,索性張開手按在訴狀上,對沈婉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就不能饒過我這一次嗎?”沈婉拿開他的手,解釋道:“我沒有在生氣,這樣的事遲早都會發生,不是因為這個也會因為彆的。殿下既然是主事,那必然與我一樣清楚,選擇成為細作的人,遲早會為了完成任務,而做出違背良心的事。所以,你對我的懷疑,隻是出於對……”“沈婉。”蕭祈年突然打斷了她的話。“殿下?”“我留你在身邊,不是因為獲麟亭,也不是因為諜隱樓。”停頓一下,蕭祈年又補充道:“也不是因為你能幫我挖出烏桓安插的暗樁。”沈婉表情平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拿起墨跡已乾的訴狀送到蕭祈年手裡,“殿下請看看這張訴狀。”蕭祈年一愣,下意識問道:“你不想問為什麼?”沈婉搖頭,“我從不問自己不關心的事。因何原因留下我,這是你的事,於我而言,留在這裡,是因為獲麟亭,因為諜隱樓,也因為挖出暗樁是我的任務。”“僅此而已?”蕭祈年凝視著沈婉,生怕錯過她臉上任何一點異常。沈婉坦然與蕭祈年對視,“僅此而已。”良久,蕭祈年將目光移到手裡的訴狀上,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後,雙手一合將訴狀揉成一個紙團,丟在書案上。沈婉吃了一驚,他這怒火到底是因為剛才那段對話,還是因為看出了這張訴狀中暗藏著的玄機?不管是為哪般,再抄一遍訴狀是免不了了。沈婉的手才從袖中伸出來,手腕就被蕭祈年握住,繼而手指也被他困住。“殿下做什麼?”沈婉嚇了一跳,忙要縮手時已經來不及。手掌被蕭祈年翻過來,掌心裡紫紅色的指甲印暴露在視線之中。蕭祈年又是氣惱又是心疼,“你從小就是這習慣,既然心裡難過,為什麼不肯說實話呢?”謊話露出了破綻,自然也就沒有繼續偽裝的必要。沈婉強行收回手,歎氣道:“何必一定要戳破這層紙?”“既然你把我扔給永寧不管,不是因為賭氣,那就一定是彆有用心。”蕭祈年負手而立,故作不滿,“什麼時候,連你也操心起我的婚姻大事了?”沈婉將揉成一團的訴狀展開,一麵道:“郡主的品貌才學並不辱沒殿下,寧國府世代公卿的聲望與遍及天下的門生,也是絕好的陪嫁。”蕭祈年拿過剛平整好的訴狀,重新揉成紙團扔在書案上。沈婉以為他鬨脾氣,隻好道:“雖然寧國府並非上上之選,但小郡主與你很合得來,相比之下這是最容易的選擇。你若實在不想將小郡主也牽扯進來,那此事暫且作罷,另擇彆家就是。”“不是暫且作罷,是就此不得再提。”沈婉困惑不解,好一會兒才道:“不是怕牽扯郡主?”“當然不是。”“那就好。”沈婉舒了口氣,“此事還不急,畢竟以你現在的處境,就算小郡主與你兩情相悅,寧國公也不敢與你沾上關係。”蕭祈年聞言,心裡一股怒氣湧上來,恨不得吼她兩句,讓她知道自己並非是任人擺布的木偶,可以隨意送人的擺件。隻是話到了嘴邊偏又舍不得,再大的火氣也都變成了苦笑和無奈。“沈婉,定要如此嗎?”沈婉沒有回答,而是看著門口問道:“出事了?”隨影滿臉尷尬地站在門口,進來也不是,走開也不是。“怎麼了?”蕭祈年語氣不善地問道。“有消息說,大理寺明日一早會核準楊書生和童秀娘的死刑文書,趕最早一班驛馬送去豫州。”隨影匆匆回完,拔腿就要逃。哪知道,人還沒動,就被蕭祈年給叫住了。“站著。”隨影知道蕭祈年在氣頭上,立刻站住一動也不敢動,眼巴巴地看著沈婉。沈婉道:“若是明日一早入宮,怕是來不及。”蕭祈年隻當沒聽見,對隨影道:“從西市帶回來的東西可準備好了?”“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走。”“好。”蕭祈年點頭,順手撿起書案上的紙團扔給隨影,“放在箱子裡,備馬,帶著東西跟我入宮。”“是。”隨影好似得了大赦,攥著紙團立刻消失在門口。這一連串的安排來得太快,沈婉愣了一愣,猛然醒悟,叫住蕭祈年,“那訴狀有問題。”“各衙門都已送過,沒道理晉王府得到的與旁人不同。”“若被看出破綻,殿下的處境可就危險了。”“你說過,你會保我無虞。”蕭祈年笑著回答,“彆忘了,你可是我的平安符。”“可我連這訴狀是誰寫的都還不知道,況且你現在入宮,事發突然,毫無準備,萬一……我隨你一起去。”沈婉側步擋住蕭祈年的去路。“她不會當著聖上的麵設伏殺我。”蕭祈年將手搭在沈婉肩頭,輕輕握了一握,“放心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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