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沈婉站在殷國與烏桓國的邊境線上,眺望那座在漫漫黃沙中時隱時現的邊城。從背負血海深仇離開故土,到成為敵國的細作出生入死,這十年裡她一直都在等著這一天。“殷國的老皇帝剛死,外戚廢長立幼,目前朝野上下人心動蕩,正是實施亂國計劃的最好時機。你是我手下所有細作裡最好的一個,這亂國計劃交給你,再合適不過。”這就是師父給的任務,要她使殷國天下大亂,讓烏桓國可以趁機揮軍南下,吞並土地。可是,隻失去些領土,豈不是太便宜殷國那些人了?沈婉輕聲冷笑,她的血海深仇是因殷國而起,自然也該以殷國覆滅作為結束。正文事情發生時,沈婉就站在二樓的窗邊。她親眼看著將軍府的馬車,在不遠處的街口處,被箭雨變成了馬蜂窩。伏在路口四周的黑衣人,在箭離弦的一瞬間就撤離了。因為他們知道馬車是空的,人已經在入城前已經被劫走。這裡麵坐的可是靖遠將軍請來的貴客,這些兵卒有得忙了。沈婉笑著搖了搖頭,關上窗走到裡間床邊,看著床上閉目熟睡的男子出神。門被推開,沈婉聞聲回頭,一位紅衣短打扮的姑娘走進來。沈婉有些驚訝,“他們沒有尾隨你回來?”紅衣姑娘笑道:“你算準的事情,有哪次是出差錯的?隻不過我比他們速度快,就先到了。”說完,她又朝床上看了一眼,“明明隻下了一點迷藥,他怎麼睡了這麼久?”“已經醒了。”沈婉轉頭看著床上的人笑道:“晉王殿下,快彆裝了,起來吧,床硬得很,躺得時間長了會腰酸背疼。”床上的人睜開眼睛,一骨碌翻身起來,回道:“難得睡個好覺,多謝姑娘。”“分明是被人下了迷藥綁來的,卻不驚不怕不慌,反而感謝我們,殿下還真是心大啊。”紅衣姑娘掩口笑起來,“若都似殿下這般就好了,我能省不少麻煩。”“可惜,天底下就這麼一個晉王殿下。”沈婉說完,斂袖頷首,“沈婉。”紅衣姑娘見她如此,也跟著自報門戶,“越九娘。”端坐著的人忙站起身,抱拳道:“蕭祈年。”說完,自己又笑了,“在下多此一舉了,兩位姑娘既然相請,自是已經知道在下身份。”“驚擾殿下了。”沈婉含笑道。眼前這人安靜的時候不覺著如何,一旦開口說話,似乎連這屋子,都因為他的聲音和語氣變得更明亮了。他本就生得清雋,再加上眉眼間的笑意,真是比身上那月白色的長袍還要乾淨。越九娘湊到沈婉耳邊,小聲道:“他笑起來可真好看。”沈婉抿唇忍笑,清了清嗓子,對越九娘道:“那些人就是再慢,也該追過來了。不必手下留情,不給他們點教訓,真當咱們好欺負呢。”“放心,這個我最擅長。”越九娘衝著沈婉做了個鬼臉,高高興興地出門去了。趁著兩人說話的時候,蕭祈年打量了一下站在麵前的沈婉。看上去隻是一位普通女子,普通得放進人堆裡都找不出,沒什麼特彆出彩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她戴著一張麵具,將臉的上半部分完全遮住。蕭祈年心裡琢磨,綁架大抵隻有這麼兩種情況,做人質,或者是求財。冒著極大風險綁一個當朝王爺,若隻是為了求財,實在有些說不通,是以她們的目的應該是要他做人質。放眼整個殷國,很多人都盼著他早點死,隻有極少數的人希望他好好活著。而這極少數的人裡,有一位剛好就在肅慎城。“姑娘若是想要以在下為人質,要挾靖遠將軍,在下勸姑娘還是儘早放下這想法。”蕭祈年在與沈婉四目相對的時候,微笑著開口道。沈婉輕輕搖了搖頭,走到窗邊對他道:“請殿下過來看看。”蕭祈年站在她身後,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到街口那輛插滿箭的馬車。“這是一場針對殿下的刺殺,如果殿下沒有被我帶走,那現在已經變成刺蝟了。”沈婉關上窗扇,指著一旁的椅子,請蕭祈年先坐下。“原來這綁架是為了救在下?如此說來,在下得好好謝謝姑娘的救命大恩。”蕭祈年露出一副由衷感謝的神情,還恭恭敬敬地給沈婉作了個揖。沈婉定定地看著他,嘴角微微一揚,“殿下一個閒散的王爺,能給我什麼?”“姑娘想要什麼,儘管開口。雖然晉王府是整個朝廷裡最窮的王府,但家底還是有一些的。”蕭祈年十分認真地回答,“就算是要在下以身相許,在下也絕無二話。”沈婉聞言,臉上一紅,“你可是個王爺,就這麼信口胡說?”“姑娘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想必也聽說過,我這閒散王爺是什麼德行。”蕭祈年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看著沈婉不說話。沈婉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他這是話裡有話。能救他性命,自然是因為事先得到了有刺客的消息。再加上他自封地來肅慎城的事,本就沒幾個人知道,於是更顯出沈婉此舉是籌謀良久。“晉王殿下直爽,那我也不繞彎子了。”沈婉坐在蕭祈年對麵,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冊子遞給他。蕭祈年雙手接過,沒有立刻打開,隻是疑惑不解地看著沈婉。沈婉一雙眼緊緊盯著他,生怕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這是我的奴籍。”“啊?”蕭祈年訝然,忽然明白了沈婉為何會戴著麵具。按著殷國的律法,但凡是被打入奴籍的人都要在額角上刺字,“永世為奴”。一個無法除去的恥辱,刻在一張如花似玉的臉上,所以才要用麵具遮掩。“這就是殿下對我的報答。”“幫你脫了奴籍?”蕭祈年將奴籍冊放在桌子上,“不是什麼難事。”“殿下錯了。”沈婉微微一笑,“有錢能使鬼推磨,想要用銀錢脫離奴籍並非不可能。”連他秘密來肅慎的事都能知道的人,想要使個小手段脫離奴籍是易如反掌。蕭祈年翻開奴籍冊,而後微微挑眉,麵露驚訝。“這是官府裡的原件,上麵的官印說明是在交易的時候易主的。既然交易的是官奴所有權,奴籍在你手裡,說明你買下了自己,成了自己的主人。”“所以是否脫離奴籍,對我而言並不重要。”沈婉說得十分平靜。“那姑娘想要什麼?”蕭祈年徹底糊塗了,沒為官奴的人畢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脫離奴籍,恢複自由,回歸正常人的生活。對於沈婉來說,還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這奴籍冊子,送你了。”“什麼?”蕭祈年一下站起來,不可置信地瞪著沈婉,“沈姑娘,這可不是玩笑。”奴籍冊落在彆人手裡,代表著持有者可以憑此冊證明自己對官奴的所有權,要打要殺彆人無權乾涉。沈婉說將奴籍冊送人,也就意味著,她放棄了自由,給自己找了個新主人。“殿下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沈婉慢悠悠地站起來,揚頭回視蕭祈年,“難道殿下不知道,這東西對於一個身在奴籍的人來說有多重要?”“知道。”蕭祈年連連點頭,萬分真誠地道:“就因為知道,在下才不能收。是姑娘救了在下的性命,不是在下救了姑娘的性命。是在下要報答姑娘,不是在下要求姑娘報答啊。”沈婉聽了他繞口令一般的回答,笑道:“這就是報答。”“姑娘想入晉王府?”蕭祈年終於明白她的意思,“那也不用如此複雜,說一聲就是。你是在下救命恩人,請回去供養都是應該的。”沈婉似笑非笑地看著蕭祈年那誠懇的表情,“晉王殿下,若我不知你是什麼樣的人,你這鬼話我就信了。可惜,你的德行我略有耳聞。”蕭祈年尷尬地咳了兩聲,“實在是姑娘你這救了我性命的說法漏洞百出,太難讓人信服,在下想不懷疑都不行。”“本也沒指望你會信,若你真的信以為真,我會懷疑是不是九娘綁錯了人。”沈婉拿回蕭祈年手上的奴籍冊子,“這次刺殺的主謀是我,想把你射成馬蜂窩的也是我。不是救你一命,而是饒你一命。”“姑娘倒是坦誠。”蕭祈年垂眸輕輕笑了一下,“不知是什麼理由,讓姑娘覺得留我性命,比在我身上紮十個八個洞更好呢?”“殿下覺得呢?”“在下儀表堂堂,正當成婚之年,既沒有娶妻也沒有納妾。”沈婉白了蕭祈年一眼,絲毫不掩飾語氣裡的嫌棄,“一個閒散王爺的王妃有什麼好做的?”蕭祈年故作無奈,攤手道:“姑娘總不會是想要讓在下把你舉薦給當朝天子吧?天子今年才十一歲,連納妃的年齡都還沒到呢。”“若天子知道我救了你的命,怕是會立刻殺了我。”沈婉冷笑一聲,又忙收斂起情緒,“殿下也彆亂猜了,我隻想用這救命之恩換殿下做一件事。”“什麼事?”“從今日起,我便是隨身侍候殿下的奴婢,明天會隨殿下一起回去。至於殿下怎麼跟彆人解釋我的來曆,那是殿下的事。”“到什麼時候為止呢?”蕭祈年盯著沈婉手裡的奴籍冊。沈婉將奴籍冊遞給蕭祈年,“你離開肅慎城。”蕭祈年略微沉吟,了然一笑,“將軍府裡有什麼東西,值得姑娘你如此大費周章?”“這與殿下無關。”沈婉早已料到他會如此說,“殿下隻需記住,沈婉所作所為是為了保住肅慎城。我還有事,失陪。”說完,沈婉繞過蕭祈年往門口走。蕭祈年回頭,衝著沈婉背影道:“在下連姑娘的來曆都不知道,如何相信姑娘?”沈婉腳步一頓,回答道:“你不需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