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陣法內的葉君知已經徹底失了鬥誌,墮落在尉長風塑造的幻境中,小翠已經徹底慌了神。她很清楚蘇盈對於葉君知來說意味著什麼,葉君知對於蘇盈越來越深的執念可以說都是她一手促成的。因為當初她從西域極樂教叛逃而出的時候,為了保命,她對葉君知許下承諾,承諾將蘇盈複活。當時對她來說隻是權宜之計,誰都知道人死不能複生的道理,卻沒想到被葉君知當了真。但那個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葉君知為了蘇盈癡迷到什麼地步。想當年她偷練極樂教禁術,也不小心撞破了教主的秘密,棠溪再也留她不得,連夜對她展開追殺。她一路往東走,後來來到了明月山莊,而跟葉君知做交易,就是一切萬劫不複的開始。小翠飛身而上,想要將葉君知扯回來,沒想到被一雙手緊緊拽住,一轉頭就對上秦溪寧那張滿是鮮血神色猙獰的臉。眼前的人滿臉冷汗,滿頭滿腦的鮮血,身上的衣衫沒有一處是完整的,全是被劍氣所割,無數大大小小的血痕將她的衣裙染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秦溪寧虎口微麻,她此時此刻狼狽的樣子就像是從死人堆中曆經千辛萬苦爬出來一樣,她從巨斧幫大漢中手中搶過來的巨斧此時此刻就架在了小翠的脖子上。不過說真的,這大刀真他娘的重!“你怎麼……”小翠滿眼難以置信,她看著秦溪寧嘴角緩緩勾起,微微害怕得忍不住全身戰栗。她怎麼都不相信,自己一直忽視一直小看的人,此刻能憑借一己之力突破自己設下的馭魂陣。“你不動,我就不會手滑,畢竟刀劍無眼。不過這刀有點重,借你肩膀給我架著。”此時此刻好不容易尉長風占了上風,她是無論如何不允許有人要去破壞這個平衡的。小翠被她的話氣得氣血翻湧,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忍不住啐了一口,“真是個瘋子!”秦溪寧手往後微微動了動,小翠脖子立刻劃開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血水汩汩流出來染濕了巨斧。“啊呀,都說了容易手滑,你還亂動。”小翠:“……”她剛剛明明就沒有動好嗎!小翠臉色驀地慘白,傷口一陣陣痛,她看著陣法內的葉君知渾身是傷,衝秦溪寧喊道:“你可知,若是他死在這裡會有什麼後果,你跟他,你們兩一個都跑不掉。”“我們啊……”秦溪寧看了陣法內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尉長風一眼,半真半假不痛不癢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倒是你,要給我們陪葬,可惜了些。”“你們都是瘋子!”小翠眼神狂亂,淚盈於睫,她忍不住厲聲嘶吼,咬牙切齒道:“說什麼剿滅黑角寨,當年黑角寨吞並西北十二寨一躍成為一方霸主,地位早已不可動搖。憑什麼朝廷都沒有想法的事情,區區一個過氣的武林盟主要去自不量力。也怪那些人沒有腦子,你以為葉君知的英雄帖是誰都發的嗎?”秦溪寧默默看了眼猶如困獸一般口不擇言的小翠,眼神悲憫,真是萬萬沒想到這個小翠竟然比她還要怕死。“這些人,你看看這些人!他們可都是當年漢中起義的那幫人,而葉君知,你以為他有多高尚,不過是要他們通通為蘇盈陪葬罷了!”原來葉君知所說要去剿滅黑角寨是假,他隻是想讓武林群雄為蘇盈陪葬,全都變成他的傀儡,為他複仇所用。因為當年蘇盈之所以會遇到嘉顯帝,全是這些人一手造成的。當年嘉顯帝南巡,表麵上是巡視,實際上是暗中鏟除漢中勢力。漢中當時大旱,流民無處可去,被困於一方土地,當時漢中有嘉顯帝唯一的哥哥晉陽王鎮守,他利用流民之亂引來嘉顯帝,後用錢財集結一批武林人士對他發起暗中圍剿。當時葉君知的哥哥突然病重,他必須要回一趟明月山莊。天下初始之亂時葉君知依依不舍與蘇盈告彆,兩人約定好一個月後在白馬縣十裡坡相見,那時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都決定不再理會,隻想兩心相許,浪跡天涯。後來嘉顯帝重傷被逼至白馬縣,遇到了依約在那等葉君知的蘇盈。蘇盈為人機敏,最是嫉惡如仇,最看不慣不平之事,更何況當時他們以多欺少,根本勝之不武。她以一敵十救下嘉顯帝後,卻被嘉顯帝身邊親信趁機扣押,強行被迫照顧重傷昏迷不醒的嘉顯帝。於是,年輕的帝王對蘇盈一見傾心,就有了後來的被逼入宮。這所有的一切皆因這些所謂的武林群俠而起,葉君知殺不了嘉顯帝,就隻好用他們來泄憤了。當“漢中起義”四字一出,陣法內的葉君知霍然抬頭,眼神冰冷望向了陣外兩人的方向。秦溪寧心下暗叫糟糕,她手還沒縮回來,陣法內的葉君知已經如入無人之境一般飄出了陣法,他滿是傷痕的手精準扣在了小翠的咽喉上,將她大力按向身後冰牆,力氣極大,冰牆瞬間碎裂,重重砸出一個坑。陣法內的尉長風攔不住葉君知,更是因為葉君知的強行出陣令他受到陣法反噬,瞬間被卷入“殘念陣”中。十年前新野鎮的那場大火向他撲麵而來,他晃了晃身子,長劍支撐著全身的重量。尉長風似乎能聽到滿村人絕望的哭喊,他看到滾滾而出的濃煙,還有火海中提劍向他微笑走來的男子。男子手中舉起了長劍,向著尉長風當頭斬下的同時,一股極其強韌的力量硬是擠了進來,將他狠狠撞開,那洶湧澎湃的劍氣儘數割在了秦溪寧裸露在外的肌膚上。鮮血淋漓,血肉橫飛。尉長風咬牙看著擋在他身前的嬌小身影,她嘴角那朵顫抖的笑顏令他遏製不住心臟猛地一縮。“你也不能……老是想著等我來救你啊……你要是能動,至少躲一躲啊……”秦溪寧一句話說得像是斷了五口氣,她話音剛落,身前的尉長風已經嘔出黑血,重重倒在了地上。“殘念陣”破,六十四道殘影依次消弭,尉長風手中的長劍發出嗡鳴之聲,葉君知已經來到了兩人眼前。遠處小翠倒在地上,陷入昏厥,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秦溪寧沒有辦法移動分毫,她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絕望地看著眼前麵無表情的葉君知,心底的恐懼慢慢擴大,但他周身的殺氣籠罩著她,似割裂了她與周遭的一切聯係,令她再也無法逃脫。秦溪寧緩緩勾起唇角,眼慢慢彎了起來,那笑容卻越發苦澀。她凝視著距她隻有一步之遙的尉長風,她很想努力一下伸個手握住他的手。若是同年同月同日死這話一語成箴,她也好緊緊拉住這個墊背不是?葉君知定定看著眼前的秦溪寧,似乎要透過她看到曾經的蘇盈。可是,終究是不一樣,她也不是阿盈。葉君知輕輕歎息一聲,秦溪寧目瞪口呆看著葉君知緩緩拿過尉長風手中的長劍,緩緩刺入了自己的胸膛!你能夠想象到那種看著彆人要殺自己自己卻無法反抗無法躲避的無力感嗎!他動作太快,秦溪寧根本沒看到那長劍怎麼過來的。而一旁的尉長風卻是看得清清楚楚,但他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但他的心卻在那一瞬間結結實實痛得無以複加。為著自己深深的無力感,以及再一次信誓旦旦的失約。那一刻尉長風真切地想過,若是真的沒法出去,一起死在這裡,也埋葬了自己的罪孽,好像這樣的結局也不錯。長劍在秦溪寧胸前阻了一瞬,她竟不知陡然間哪來的力氣,往旁邊偏了一寸,長劍狠狠劃過她左肩,差點沒削掉一塊皮肉。秦溪寧痛得頭昏眼花,滿目都是一片殘紅,她不自覺摸索著將胸前碎裂的半塊玉玨捏在了手中,玉玨染上血色,那鳳凰身上的紋路似乎活過來一般,欲振翅高飛。若不是這玉玨,隻怕她此刻已經死了……“這是什麼!”半截玉玨從她胸前衣襟露了出來,葉君知一眼望到,神色大變,狠狠扯過秦溪寧的手,將她手中的玉玨就要搶過來,被她死死抓住。從來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葉君知,此時竟是看著滿目倔強的秦溪寧,愣愣流下了兩行清淚。那雙清明的眼中雜糅了太多太多的複雜情感,似絕望似狂喜又似難以置信。他才不是沒有心,隻是他的心隨著蘇盈的死也早已死去。葉君知腦中緊緊一抽,眼前的秦溪寧晃了晃身子,終是兩眼一黑堅持不住倒了下去,被葉君知一把抱在了懷中。他用那雙手顫抖地描繪過她的眉,她的眼,以及她細細軟軟的發絲,緊緊抱著她,猶如懷抱著失而複得的珍寶。這枚鳳棲梧桐是他親手雕刻送了給蘇盈的,那時的他覺得蘇盈就是自己心中最美的鳳凰。而當時的阿盈眉眼含笑,滿心歡喜接過玉玨,笑嘻嘻道:“葉大哥,日後若是咱們成了婚,我就送給咱們的女兒,做她一輩子的護身符,你看可好?”葉君知跪倒在地,哭得不能自已。她是他們的女兒!他真的差一點就……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啊!臨走前的那一夜,兩人確實一同度過,卻不曾想那個時候竟然……尉長風看著葉君知失聲痛哭的樣子,緊握成拳的手慢慢鬆開,他沉默地看著葉君知顫抖而小心翼翼地將手靠近秦溪寧胸前,隻見一股雄渾凝厚的真氣緩緩在兩人之間形成看不見的橋梁,向秦溪寧的身體不斷推進。“你一直便知她是何人。”葉君知輕輕放開秦溪寧,走到了尉長風的麵前,蹲了下來。“她是十九公主。”尉長風冷冷回答,若他知道這個葉君知竟是愛屋及烏到這種地步,他也不必一開始藏著秦溪寧的身份。“她是阿盈的女兒。”所以兩人才會有那般相似的眉眼,這一切並不是巧合。尉長風沉默,他冷冷看著葉君知,卻在他眼中看到了難得的平靜與溫和。那眼神帶著一股心願已了,萬事休矣的荒涼感。“流螢神功為我所創,如今,傳給你如何?”葉君知也不準備講出事實,他隻是看著眼前即使一身狼狽仍不掩豐神俊朗的男子。尉長風硬是強撐著坐直了身體,他緊緊望著葉君知,卻從他波瀾不驚的眼中看不到絲毫情緒。“我不清楚十年前新野鎮的來龍去脈,同樣你也不清楚當年漢中起義的事實,但如今我坐擁名利,一呼百應,而你隻能改頭換麵,甚至無法成名於江湖,你可知為何?”尉長風抿緊了唇,沒有說話,眉宇間一片冰冷。“那是因為你沒有欲望,對自己不夠狠,對彆人也不夠狠。我隻問一句,當年屠村的人,可是你?”“是。”“你可有苦衷?”“我也問你一句,當年晉陽流寇揭竿而起,可是你的父親在後麵推波助瀾?”“不是。”“那是誰?”“李梓陽。”“你說……什麼?”“你沒聽錯,正是你的師傅,神隱門門主李梓陽。”“不……”“你以為為何神隱門甘心隱於野,任憑嘉顯帝幾次去尋他他都拒不出世?就憑薛門主的學識見解,他若入仕途,難道不是對澧朝大有裨益的事情?”尉長風此時此刻覺得,他的一生才是真正的笑話。因為那漢中起義,他們家道中落,一生貧苦,而他親手弑兄,終其一生將活在自責與痛苦中。可命運卻是那麼無常的東西,兜兜轉轉中他得李梓陽所救,承蒙他教書識字,認理習武,卻不想原來他的師傅才是那最虛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