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當阮沅沅急匆匆地拖著箱子趕到機場的時候,又是往日那個在谘詢公司橫衝直撞的小坦克本色了,她氣喘籲籲地衝到檢票的隊伍,看著何彬已經好整以暇地在等著他了,隻能叉著腰喘著氣說道:“對不起,早班地鐵沒擠上去。”何彬穿著條紋T恤和牛仔褲,背著個書包,他瞧著頭發淩亂、戴了副框架眼鏡的阮沅沅,不由搖了搖頭,嘴角浮起一絲似含著譏誚的笑意說道:“你每天就這麼出門嚇人啊?”阮沅沅隨手理了理額前的亂發,翻了個白眼說道:“反正是去做事的,又沒人看我長得嚇不嚇人!”何彬忍不住揶揄,“那你會嚇到我的。”阮沅沅幾乎要翻到見不到眼白,“那你從小到大一直看著我,估計應該嚇得去陰曹地府了。”何彬哈哈大笑起來。兩人順著人流上了飛機。阮沅沅試圖將箱子放到飛機行李架上,她個子本來矮,每次都是靠著自己墊了腳努力把箱子給塞上去,偏偏這天手一打滑,那箱子沒放穩,如果不是何彬眼疾手快,眼見著這箱子就要翻下來砸到頭上。何彬將箱子往裡頭放了放,無奈地朝她看了一眼說道:“明知道自己不夠高就不要逞強,說一句讓我幫忙有這麼難麼?”阮沅沅被他說著了痛處,可又到底是他幫的忙,隻能無奈地聳聳肩說道:“行了,我這不是從小坐第一桌的命麼?你又不是不知道。”兩人並排坐下。阮沅沅拿起一本雜誌,隨手翻了幾下,又忍不住斜著眼,瞧著何彬隻是一臉好笑地看著自己,終於賭氣地扔下雜誌,惡聲惡氣地說道;“從昨天到今天,難道你不打算解釋解釋嗎?”“解釋什麼?”何彬一副明知故問的神情。“你不是說來北京是因為Z大要在北京開分所嗎?怎麼你卻變成了跳槽到我們公司的部門經理?你如果事先就這麼打算的,為什麼聚會的時候什麼也不說?你是打算故意來看我笑話的是嗎?”阮沅沅一股腦兒把她的不滿傾到了出來。何彬卻一直含笑聆聽著,等她說完,才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我來北京是因為Z大,其實和你們聚餐的時候這個初衷還是沒有改變,當初香港總部那兒答應我,讓我來北京分公司開拓市場,就是可以破格提拔我為經理的,但是沒想到我人來了這兒,事情卻起了變化,他們沒把經理的位置給我,隻當算讓我做個助理,那我不能容忍他們的出爾反爾,所以就利用相熟的關係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位置可以跳槽,剛好你們主管懷孕,你們HR在找個合適的替代人,又巧的是你們這個HR是我在港大的師兄,我把自己的情況和他一說,他覺得我合適,所以我就成了你們團隊的空降兵。其實你們老大在決定錄用我的時候還是有些猶豫的,畢竟他覺得我年紀太輕,怕管理不好這個部門,也多虧了我師兄極力推薦,才讓我有了這個機會。所以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這個過程確實倉促,我也來不及和你說。”“在MSN打個招呼的時間都沒有?”阮沅沅聽他把整個過程說得舉重若輕,可是想著如果是自己千裡迢迢來到北京,卻突然遭到這變故,怕自己多半會覺得進退維穀,最後隻能無奈接受總公司的決定,雖然何彬說著自己來到部門有巧合的因素,可是就因為他師出名校,在人際關係上本贏了他們這些二本畢業的人一籌,她也佩服她的膽氣和冷靜,可是想著他始終瞞著自己,不免仍有些生氣,就狠狠瞪了他一眼說道。何彬一臉無辜,攤手說道:“我是想和你提前打個招呼,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好,難道我要專門跟你發個消息,沅沅,我要做你領導了,你快點塞紅包進貢我?”阮沅沅聽他說得有趣,倒也忍不住莞爾,卻仍是繃著臉說道:“那你什麼都不說,突然讓我在公司會議上看到你,那多尷尬?”“我收到offer、體檢好來報道其實就三天前的事,這三天我忙著熟悉部門的事,真的沒空想到這個,我隻想著反正大家都這麼熟了,大不了在公司見了。”何彬說著聳了聳肩,一副“雨我無瓜”的神情。阮沅沅聽著他解釋,雖然氣消了大半,可是仍然沒有全信他的話,就橫了他一眼說道:“那昨天當著莉莉安的麵,你乾嘛對我橫鼻子豎眼,哪兒哪兒不滿意的樣兒,我是得罪你了嗎?”何彬打了個哈哈笑道:“莉莉安這麼個野心勃勃的女人,雖然因為懷孕不得不退下去,你以為她就沒卷土重來的想法?我畢竟年紀輕,地基淺,這以後工作起來肯定會有沒注意著的地方,這莉莉安不在暗處等著嗎,到時候抓著我的小辮子剛好讓我在試用期滾蛋,所以如果我說出我們舊同學的關係,或者表現得太熟絡,萬一這之後她重新上位呢?所以隻有我表現得對你非常不滿意,她才會安心,就算以後發生了什麼變故也不會影響到你。至於我和你,這都多鐵的關係,難道還在乎這麵子上的事嗎?”阮沅沅沒想著他是這麼考慮的,倒有幾分意外。“倒是我說你呢,你真打算拖個三年再和陸昊結婚?你們這長跑也跑得太厲害了!”何彬揶揄中含著小心翼翼的試探。阮沅沅聽他提到陸昊,心情登時跟掛了個鉛球似地低落,可她不願在何彬麵前表現出來,隻說道:“你說過,真正的感情不會隨著時間、距離的改變而改變的,如果我和陸昊最後能在一起,也不在乎這三年不三年的。再說了,人心易變,就算結婚了,也會離婚是不是?所以,現代女性可不以結婚為最終人生目的,還是多賺點錢腰杆子直點才是硬道理。”何彬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旋即笑了笑,“這兩年不見,你可成現代女性標杆了。”阮沅沅扁扁嘴歪了下頭,“沒辦法,這是生活教會我的。”飛機起飛。兩人聽著飛機輪子在地麵滑動的一片喧囂。何彬望著窗外,晨曦漸漸散去,陽光落在她的麵上,他的眸中添了一絲惘然,他說:“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最想做戰地記者,如果時間能重來一次,你會去選擇實現你的夢想嗎?”阮沅沅一怔,往昔他們在家鄉丘陵裡說過的話,這會兒一句句在耳邊回響起來,她默默歎了口氣,“那是我年少無知胡說八道的,沒想到你還記得。”“你說的話,我都記得。”阮沅沅的心弦顫動,但她隻當作何彬這是回憶自己似水年華的感慨,於是撇過了頭說道:“嘛時候不知道天高地厚,這會兒才知道,能找到份工作負責一日三餐順帶付掉房租已是不易了,哪兒那麼多夢想?其實想想那會兒我本來就是要做記者,又乾嘛非跟自己過不去,讀什麼理科,不過是折磨老程,也折磨自個兒。小時候的事,現在想起來真的挺幼稚的不是嗎?”何彬默默注視著她,看著陽光在她睫毛上跳躍,他的喉頭微微滾動了一下,卻沒有說話。阮沅沅已經許久沒有想起自己年少時的夢想,此刻被何彬提起,不免有幾分失落,想著年少時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可年紀漸長到底也不過是忙忙碌碌的工薪階層一名,以後大抵也會成為為家庭操碎了心的老媽子一名,這日子愈發過得黯淡無光,她愈發傷感起來,於是就伸了個懶腰,岔開了話題說道:“我過會兒要補個覺,可能會磨牙打呼噴口水的,可彆嚇著你。”何彬微微一笑,“是嗎?那我可要看看你有多嚇人。”阮沅沅從隨身的小包裡熟稔地取出眼罩、耳塞,把自己捂得密不透風,然後往椅子上一躺,“我睡了啊!”“到了我叫你。”何彬起身,從行李架上拿下一本書,他默默地翻開書頁看著,偶爾目之所及,是身邊這個睡得東倒西歪的女子,她不磨牙、不打呼也不噴口水,他看著她,忽然眼睛就有些濕潤:這曾是他想過多少次的畫麵,他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看書,他心愛的女孩兒就靠在她的身邊。而如今,這個女孩兒終於重新在自己身旁,卻並不是以他想象中的方式。何彬默默地低下頭,回想著自己決定離開Z大時耳邊響起的那個不可置信的聲音:“你竟然要為了一個早已經遠離你生活的人離開這裡,去北京這麼個未知的城市,你瘋了嗎?”而他的臉上隻有堅毅,“我沒有瘋,我隻是認為我必須這麼做。”“值得嗎?”何彬注視著阮沅沅的麵龐,輕輕地說了聲:“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