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年十月份到來之際，也是各大企業開始招聘的時候，阮沅沅就開始了在網上各大企業投自己的簡曆，但幾乎都是石沉大海。聽同去的那些同學說那些大企業的HR看到他們這個二本學校就先行刪除了他們，哪裡會仔細看其他條條款款？阮沅沅也參加過幾次招聘會，眼見得人潮湧動，稍微好點的企業大家的簡曆塞得如同雪花飛揚，那群情激動的就跟大家在趕春運似的。她剛進會場的時候還是衣冠楚楚、淡妝相宜，擠了一圈下來基本就蓬頭垢麵、衣服淩亂，簡直跟被掃蕩了一般。陸昊看她這副樣子不免心疼，說索性讓自己北京的叔叔阿姨看看有沒有什麼工作機會，有合適的就想辦法打個招呼，不必要讓她這麼折騰自個兒。阮沅沅自然不肯同意，一來她自尊心甚強，也不肯接受陸昊這樣的安排；二來她想自己和陸昊到底也沒定什麼名分，就這麼大張旗鼓得麻煩他家裡人，以後怕是真要被他們家人給瞧不起了。她繼續投簡曆，時不時也接到一些反饋，但那些工作崗位多半並不靠譜，無非是些證券保險以招聘後台之名讓他們去賣基金保險，她去了兩次發現受騙上當，自然是再也不肯去了。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那年十二月，終於出現了一絲轉機。阮沅沅一直在打工的那家谘詢公司的主管林華願意替她寫封推薦信，推薦她到公司的北京總部做管培生。阮沅沅正值山窮水儘之際，突然得到如此好的機會，不免感激異常，拿著推薦信吞吞吐吐地問道：“主管，你為什麼願意給我這次機會？”林華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性，個子不高，胡子生得稀疏，他極為讚賞地說道：“沅沅，你是我為數不多看到在這裡堅持了這麼多年的女生。說實在的，我們這工作報酬苛刻，時間強度高，很多人都堅持不了半路打退堂鼓了，你很堅強，又很能乾，我想總部也會需要你這樣的人。”阮沅沅隻覺得天上掉了個餡餅，正砸在她腦袋上。她高興得難以言喻，又覺得欠了林華個大人情，不免有點不好意思，就說道：“主管，我請您吃頓飯表示感謝好嗎？”林華平時應酬得多了，自然對此情緒不高，隻是他見阮沅沅一臉誠懇，覺得不承這個情未免傷了這個天真無邪的孩子的心，於是就說道：“好吧，要不就今晚吧，公司旁邊的牛排館好嗎？”阮沅沅點點頭，就先下樓找位置去了，這家牛排館就在他們公司樓下，消費隻能算作中低檔，這個時候也不算飯點，故而人也不是很多，她很快就找到了位置。阮沅沅料想林華一時三刻也倒不了，就打個了個電話給陸昊，她願意是想和陸昊分享這個好消息的，不料陸昊接到這個電話的反應卻讓她大出意料。“你們主管為什麼願意給你這個機會？”阮沅沅隱隱感覺到他這個問句是帶著不懷好意的揣測，不免有些生氣，揚了揚眉毛說道：“人家看我在公司做了三年，願意給我這個機會怎麼了？”“我記得我們學校就有幾個人還是和你做了一樣久時間的啊，為什麼他不給他們？”阮沅沅無端端被陸昊這般質疑，隻覺得火冒三丈，剛剛的喜悅被陸昊的一番話無情澆滅，她咬牙切齒地說說道：“陸昊，是你要我陪你一起去北京，現在我好不容易拿了這次機會，你這麼冷嘲熱諷得算什麼意思？你是不是認定我根本沒有能力去獲得這樣一個工作機會，我們主管願意給我這次機會完全是不懷好意？”陸昊被阮沅沅這樣質問，想起她最近找工作的不易，也覺得是自己過分了，連忙道歉道：“沅沅，對不起，原諒我說話完全沒有考慮你的感受。”陸昊這句道歉的話並沒有讓阮沅沅覺得好受些，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也不願再和陸昊多說，又抬眼見到林華姍姍來了，索性把手機擱了靜音，直接丟進包裡，來個耳不聽為靜。林華瞧見阮沅沅了，就笑著在她對麵椅子上坐下。阮沅沅招呼服務員拿上菜單，林華點了份菲力牛排和卡布基諾咖啡的套餐，阮沅沅就點了份金槍魚色拉和杯檸檬水。“怎麼不要牛排呢？”林華微笑著問。“減肥呢。”阮沅沅爽朗一笑，這個理由冠冕堂皇，實則隻是她囊中羞澀。林華捧起咖啡喝了一口，搖頭道：“現在的女孩子啊，一個個跟排骨似的，還老要減肥減肥什麼的，真是何必呢？”阮沅沅嘻嘻一笑，“排骨這詞可真不適合我呢。”林華見阮沅沅雖是笑著的，可他察言觀色，未免覺得有點強顏歡笑的意思，和剛剛拿到那份推薦信欣喜若狂的樣子大相徑庭，不免問道：“沅沅，你是有什麼心事嗎？”阮沅沅自然不敢把陸昊懷疑的話語告知林華，隻吞吞吐吐地問道：“主管，其實……我們學校也有幾個剛好也在這個公司，而且做得時間和我差不多長，為什麼你不把推薦信給他們？”林華隻微微一笑，“剛好總部今年改變方針，不單單想去招名校的畢業生，也想從我們這兒長期實習的人中找幾個做管培生，剛好你來找我，我覺得你也合適，就把這份推薦信給你了，有什麼問題嗎？”阮沅沅連忙搖搖頭，吐吐舌頭道：“我隻是一直覺得我自己運氣不怎麼樣，突然有這麼好運覺得不可思議罷了。”林華行走江湖多年，看得出她這麼點小心思，仍隻保持著得體微笑道：“谘詢公司這工作幾乎是做空中飛人，不會有穩定的工作地點和時間，也許將來你也會覺得不合適而選擇另外一個行業，但現在你恰恰可以趁年輕做這份工作，就當開闊眼界吧。”阮沅沅點點頭，她思索著林華的話，也沒注意自己把沙拉醬沾到了腮邊。林華瞧見了，就拿起餐巾紙遞給阮沅沅，微笑道：“有醬汁沾到了，擦擦吧。”阮沅沅有點赧然，正伸手準備從林華手裡拿過餐巾紙，突然間她抬眼看到陸昊竟然就站在了林華背後，不免嚇了一跳，幾乎是直挺挺地跳了起來，愣愣地看著他說道：“陸昊你怎麼來了？”陸昊沒好氣地說道：“我打了你那麼多電話你不接，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就過來看看。剛你們公司的人說你們在這兒，我就過來了。”阮沅沅看了看林華，又看了看陸昊，不免有點尷尬。林華倒是沒想到自己偌大一個人，倒是介入這對小情侶的爭風吃醋間了，他當即打個哈哈，說道：“沅沅，你的沙拉也吃完了，剛好你男朋友也來了，你就和他先回去吧。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也不安全呢。”阮沅沅趕緊叫服務員來買了單，倒是林華將阮沅沅手裡零零碎碎的錢推了回去，說道：“我一個工作那麼多年的人，怎麼真會讓你一個小孩子買單呢？你快回去吧！”阮沅沅見陸昊陰沉著臉站在旁邊，又見林華推辭，便隻能作罷，她和林華連連道歉，直到林華表示他真的不介意，她才跟著陸昊往牛排店外走去了。一路上陸昊沒說話，阮沅沅便也沒說話，兩人各自生著各自的悶氣。陸昊越走越快，阮沅沅漸漸跟不上他的腳步。她愈發生氣，索性停下腳步，衝著他的背影大聲喊道：“陸昊，你沒有經曆過找工作的艱辛，我好不容易得到這份推薦——而且地點還在北京，你不是要我和你一起去北京麼？現在你沒由來生哪門子氣？我不像你，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獲得保送北交的機會，我獨自努力了這麼久，你有什麼資格生我的氣？”陸昊剛剛一直打了阮沅沅十幾個電話不接，才不放心地跑到她宿舍，又騎車趕到他們公司，他原本還擔心她出了什麼事，結果就看到她和一個年長男子在言笑晏晏地吃飯。他透過玻璃窗甚至還看見他們兩手親昵地相握，少年敏感的自尊被刺痛，他明明知道自己可能是多心冤枉了她，卻仍是忍不住跟她發著脾氣——他走了這麼會路，怒氣已經消除了大半，本來已經想和阮沅沅低頭認錯的了，而是她這番話偏偏又激起了他的怒氣。少年的驕傲使得他不顧一切地對阮沅沅喊道：“什麼叫我不費吹灰之力？是，這次保送是讓我家裡人打了招呼，可那也要我成績和榮譽夠格才行啊！沅沅，我做這麼多是想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阮沅沅明亮的雙眸飽含了淚水，她隻是冷笑道：“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怎麼會沒有關係？”陸昊不由焦躁起來，“我做這麼多，是希望我們在一起能有更好的未來！”“是嗎？”阮沅沅的神情卻仍是譏諷的，“我怎麼沒覺得這和我們的未來有關係？你隻是想成為一個更好的你自己，你問過我想要什麼嗎？我是不是要去北京？你什麼都沒問過我，憑什麼說我們會有更好的未來？”陸昊愣了一下，他怔怔地看著阮沅沅，他原以為自己和阮沅沅的這個疙瘩已經解除了，可是沒想到在阮沅沅心裡根本沒邁過那個坎。他口氣軟和了下來，悶聲問道：“沅沅，那你怎麼怎麼才會原諒我？是不是要我放棄北交的機會，尊重你的想法你才會原諒我？”阮沅沅波浪鼓似地搖了搖頭，她斬釘截鐵地說道：“陸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你能拿到這個機會，就和你說的一樣，即使有你家裡人的關係，也離不開你的努力，所以我尊重你的選擇。我也希望你尊重我的選擇和機會。”阮沅沅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覺得自己恍惚好像回到了三年前。當年何彬在試圖得到自己的諒解時，她也曾斬釘截鐵地說過類似的話。她忽然感到一陣疲倦席卷了自己的內心：是不是人性原本就這樣軟弱和自私，在麵對自己人生道路的時候，往往就關注不到身邊的人？你以為你和另外一個人已經很親密無間，可是到底不過是要各走各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