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涼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他猛用力拉開展宏圖家的房門,借著樓道裡的光亮,他看到展宏圖的妻子馮敏仰麵躺在客廳中,身上遍布著一條條的傷痕,身下有著大量血跡,臉部因外物擊打已經麵目全非。鬱涼感覺一陣寒氣自腳下湧上頭頂,他的身體都開始有些發抖,他死死把著門,儘量使自己保持著冷靜,用一種近乎懇求的聲音朝屋裡喊:“鈺鈺?鈺鈺?你在哪兒?鈺鈺!”幽黑的房屋中沒有一點回音,死寂得猶如墳場。鬱涼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一陣頭暈目眩。他猛地關上展宏圖家的房門,轉身重重依靠在門上,然後伸手從褲兜裡掏出手機,用微微有些顫抖的手指撥出“110”三個數字:“喂?我要報警,江北新區盛世嘉園17棟302有人被謀殺!請快派人來!”打完電話,鬱涼的身子沿著門慢慢滑了下去,最後無力地坐在了冰冷的地上。他不敢再打開一次房門,他不敢再麵對馮敏那布滿傷痕的屍體。就在幾天前,她還在餐桌上笑嗬嗬地給他夾著餃子,還埋怨他這麼大了也不知道找女朋友。鬱涼坐在樓道裡,隻覺得自己一陣胸悶氣短,他彎下腰去,雙手摟住膝蓋,把頭埋在兩膝之間乾嘔了幾下,眼淚和鼻涕幾乎也跟著同時滑下來。鬱涼死死咬著牙,強迫自己不會因為憤怒而吼出聲來。樓道裡的燈熄滅了——鬱涼在一片黑暗中粗重地喘息著,仿佛一隻受傷的野獸。等待的時光無比漫長。終於,有警笛聲劃破了靜謐的夜空。不多時,有大量刑警沿著樓梯衝上樓來。燈亮了——“是你報的警嗎?”有人看見了依靠在三樓牆邊正對著樓梯口的鬱涼,大聲詢問。鬱涼抬起頭,用一雙猩紅的眸子望著樓下上來便衣,艱難地出聲道:“是我。”“涼子?”身穿便衣的馮尹亮看著眼前這張曾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麵孔,一時驚得呆立在樓梯上,在他臉上,驚喜和惱怒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不停交織著。最後,所有情緒都變成了一聲冷哼:“你怎麼在這兒?你報的警?”鬱涼見樓梯下站著的竟然是自己曾經在警校時的同寢好友馮尹亮,不免也愣住了。時隔四年,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自己的兄弟,鬱涼心中泛起陣陣波瀾,短暫的愣神後,他對馮尹亮點點頭,用有些乾啞的聲音道:“這是展宏圖的家,我來這兒本來是想來告訴他們展宏圖的事情,可沒想到——”馮尹亮聽到鬱涼的話,麵色瞬間變得沉鬱起來。今晚展宏圖剛剛成為凶殺嫌疑人,這才沒過多久,展宏圖的家裡就出事了,這其中要說沒有關聯,誰都不會相信!儘管馮尹亮在刻意掩飾,可他的臉色仍舊有些難看:“你怎麼知道屋裡有人被殺了?你進過現場了?”“我沒進去。我開門看見嫂子——看見展宏圖的老婆仰麵躺在地上,應該已經死了,就打報警中心的電話,我沒進去。”鬱涼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馮尹亮來到鬱涼身旁,下意識地看了下展宏圖家的門鎖,而後有些詫異地望向鬱涼:“你有展宏圖家的鑰匙?”鬱涼搖搖頭,伸手指了指房門邊的花架:“從花盆裡找到的,我大哥以前總跟我說他愛忘拿鑰匙!”“技術隊,進去看一下情況!”馮尹亮從鬱涼手裡接過鑰匙,輕輕打開了展宏圖家的房門,而後衝身後一招手,立刻有技術隊的警員提著工具箱跑上三樓,進入了展宏圖的家中。馮尹亮從一名警員手裡接過頭套、鞋套和橡膠手套。鬱涼從一邊扯了他一把,咬牙道:“給我也拿一套。”馮尹亮皺眉,態度有些冷淡道:“你知道這不合規矩!”鬱涼扯住馮尹亮的胳膊,死死盯著他:“裡麵死的是我嫂子!可能還有我侄女!”馮尹亮聞言一怔,目光漸漸軟化下來。“我有權利進去看一看!”鬱涼語氣格外冷硬,“讓我進去,我幫你把案子破了!”馮尹亮斂眸,望向屋中四處忙著的技術組,咬咬牙對身邊路過的一個警員道:“給他也拿一套頭套、鞋套和手套——”鬱涼帶著一身冰冷的煞氣進了展宏圖家,路過馮敏的屍體時,他眼中閃過一抹深切的悲傷,隨後緊緊閉上眼,心中帶著某種他自己都知道不可能的希望徑直進了臥室。身後,馮尹亮滿目惱火地瞪著鬱涼的背影,咬牙嘟噥道:“可教老子找到你了!王八蛋,一躲躲四年,這事兒過了老子再找你算賬!”臥室裡,展宏圖七歲的女兒展鈺鈺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不同於馮敏,展鈺鈺身上沒有皮外傷,而且屍體上還整齊地蓋著被子。看著像是睡著了的展鈺鈺,鬱涼有些頭暈目眩,隻覺得一陣難以消滅的怒火猛然躥上心頭。他眥目欲裂,彎腰低下頭去,深深喘著粗氣,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儘量不讓人看到自己可能已經變得猩紅的雙眼。客廳裡,馮尹亮時刻盯著鬱涼的一舉一動,對於鬱涼的脾氣,他知道的清清楚楚。可彆在這個檔口弄出什麼亂子!馮尹亮隨時準備著將鬱涼從現場拖走。鬱涼確實已經到了暴怒的邊緣,他幾乎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即將因憤怒而炸裂。如果不是這幾年跟在展宏圖身邊變得成熟,學會了如何控製自己的情緒,此刻的他必然已經因怒火而失去了理智。馮尹亮不知何時來到鬱涼身邊,輕輕拍了拍鬱涼的肩膀:“節哀。老王來了——”馮尹亮口中的老王,是靖江刑偵支隊的法醫室主任,名叫王遠。王遠今年已經四十九歲了,在靖江支隊乾了半輩子法醫。當年鬱涼還在警校讀書的時候,第一次到靖江支隊實習,就是在法醫室跟著王遠。因此在法醫屍檢這方麵,王遠算是鬱涼的師父。鬱涼慢慢直起身,怒火已經被他強行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似是拒人千裡之外的徹骨冰冷。他麵無表情地點點頭,算是對馮尹亮的回應。邁著艱難的步子,鬱涼一步一步走到床邊,再次看了一眼展鈺鈺幼小可愛的模樣——幾天前的景象依舊曆曆在目:“鬱哥哥,陪我玩——”“我管你爸才叫哥,你這小丫頭該叫我鬱叔!”“不嘛——不嘛——你長得好看,又比爸爸年輕那麼多,應該是鈺鈺的哥哥!”“哈哈哈——好吧,隨你開心!鈺鈺想玩兒什麼啊?”“呃——玩小狗大戰小貓怎麼樣——”“好——那我是什麼啊?”“你是小狗!嘻嘻——”此刻的鈺鈺已經不再是那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兒,她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她的脖子上有一圈明顯的扼痕,鬱涼知道,那是一個成年人用力合攏雙手掐扼造成的。輕輕掀開被子,鬱涼看到展鈺鈺身上穿著自己給她買的櫻桃小丸子背心和內褲。鬱涼隻覺得鼻子一陣酸嗆,咬緊牙關,才使得眼中急速升騰的那一抹霧氣悄然消散。鬱涼仔細看過展鈺鈺的屍體,然後重新將被子替她蓋上。有一瞬間,他很想低頭最後去親一親小丫頭的臉蛋兒,可他強行忍住了。複原了臥室中的現場,鬱涼在馮尹亮的注視下麵無表情地走出了臥室。客廳裡,穿著白大褂的刑偵支隊法醫室負責人王遠已經在檢查馮敏的屍體。聽到身側的腳步聲,王遠微微側頭,用眼斜瞥了一眼鬱涼,有些驚訝地輕輕挑了挑眉:“你小子怎麼在這兒?”鬱涼在王遠身邊蹲下,看見他正掰看著馮敏的手指,於是從工具箱裡拿出來一個放大鏡遞了過去,隨後用儘量平靜的語調道:“這是我嫂子——”王遠明顯愣了一下,回頭深深看了鬱涼一眼,然後接過放大鏡,仔細去觀察馮敏的指甲:“指甲內很乾淨,沒有汙垢,也沒看見類似皮膚角質層等殘留物。”王遠身後,一名警員迅速將檢查情況記錄下來。“小子,你要是想蹲在這兒就幫忙!不然就滾蛋——”王遠看也不看鬱涼一眼,淡淡道,“你要是還行的話,就幫我把屍體稍稍搬動一下。”鬱涼深吸了一口氣,側過頭,望著馮敏布滿傷痕的身體,站起身,伸手過去將其輕輕搬起。王遠繞到馮敏是屍體背後,輕輕掀開馮敏的衣服,在其背部看了看,又伸手在屍體背側未受壓的部位輕輕按了按,接著出聲道:“屍斑位於身體背側未受壓部位,指壓稍褪色。”鬱涼則強忍著悲痛,用手輕輕撐開馮敏的眼皮,逼著自己用一種如同機械般冷淡的聲音道:“雙眼結膜充血,有點狀出血。”負責記錄的警員聽到鬱涼的複述,明顯一愣,停下筆,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王遠,不知該不該把鬱涼說的記上。王遠抬頭瞪了那警員一眼:“看我乾啥?記啊!”“哦。”警員這才再次動起筆來,“唰唰”地記下了鬱涼所說的情況。鬱涼不斷用手在馮敏身上觸摸著,繼續保持麵無表情的狀態,如一台冰冷的機器般說道:“麵部有八處條狀挫裂傷,部分深達骨板,內部粉碎性骨折。頸前部見橫向大的片狀皮上出血,舌骨完好,甲狀軟骨完好。右胸見兩處平行豎條形表皮剝落,右臂垂直於手臂位置見一條垂直手臂方向的豎條形表皮剝落。右臂骨裂。”王遠從工具箱裡拿出了一把手術刀,望向鬱涼:“在這兒動刀嗎?”鬱涼麵無表情地點點頭:“動!我現在就要知道全部屍檢結果!”王遠掀起馮敏身前的衣服。鬱涼向一旁側過臉去。閃著冷芒的手術刀輕輕劃開馮敏的胸前皮膚,王遠從刀口向內仔細看了看,出聲道:“心、肺漿膜下有點狀和片狀出血。部分傷口下肌肉組織無生活反應。”“目前能查出來的大致就是這樣了——根據屍僵的程度來看,死亡時間大概是三個小時以前,一會兒在測個腸溫印證一下。”王遠放下馮敏的衣服,站起身,“去看看那孩子吧。”鬱涼輕輕放下馮敏的屍體,為她仔細整理好身上的衣服,然後表情木然地跟在王遠身後進了臥室。王遠看著展鈺鈺身上蓋著的被子,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他走過去,輕輕掀開被子,在展鈺鈺身上仔細檢查了一遍,發現除了脖頸處的明顯扼痕,身上並沒有其他傷痕。王遠回頭對負責記錄的警員道:“脖頸處明顯扼痕,死因應該是機械性窒息,死者身上穿著兒童背心和內褲,無破損,並且無其他防衛型傷痕,推測可能是在睡夢中被人扼住咽喉致死。根據屍僵的程度來看,與成年女性死者的死亡時間大致相仿,一會兒也要測個腸溫,印證一下。”正說話間,馮尹亮走進來,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鬱涼,對他道:“勘驗組的兄弟們都檢查過了,屋中沒有絲毫翻過的跡象,也沒有留下任何指紋。不過技術組發現門鎖有新鮮的刮痕,應該是有人用鐵絲打開了門鎖進來的,你要不要過來看看——”“不用。你把現場勘驗的記錄給我看看就行!”鬱涼的語氣異常冰冷。馮尹亮將勘驗記錄遞給他,鬱涼拿在手中仔細看了看,從馮尹亮身邊走過,回到了客廳。“涼子,這案子你到底怎麼看?”馮尹亮皺了下眉,追在鬱涼身後返回客廳。鬱涼結合著手中的勘驗記錄,再一次裡裡外外仔細將整個案發現場看了一遍,這才緩緩開口道:“屋中的抽屜、衣櫃沒有絲毫翻動的痕跡,說明凶手不是為財而來的。但門鎖卻是用鐵絲打開的,凶手入室的意圖明顯,不是為財,那這就是明顯的蓄意仇殺——”鬱涼頓了頓,靜靜閉上眼,強行將自己剝離於整個案件之外,使自己可以用一種足夠冷靜的視角看待整個凶殺案。半晌後,鬱涼才睜開眼再次開口道:“凶手在馮敏死亡後仍在其身上擊打出多處傷痕,有很明顯泄憤的嫌疑。”“怎麼講?”馮尹亮望著鬱涼。鬱涼深吸了一口氣,儘量使自己平靜地說出他的判斷:“根據現場的勘驗和屍檢情況,我們現在來重構一下犯罪現場。現在是二十三點零四分,根據兩具屍體的屍僵程度推斷,案發時間大概是三個小時以前,也就是大概二十一點左右。“凶手通過鐵絲打開了展宏圖家的房門,卻與當時正在客廳的馮敏正麵撞見,凶手手持凶器,立刻對馮敏實施了正麵打擊。這一點通過馮敏的倒地位置和現場的血痕可以得到印證。”“通過馮敏身上的傷痕推斷,凶手第一下攻擊時,受害人馮敏下意識地抬起右臂進行了格擋。應該就是這一下,造成了受害人右臂上垂直於臂骨的條形傷痕,並且由於行凶人的力量過大,導致了受害人的右手前臂尺骨骨折。第一下被格擋後,行凶者很快實施了二次擊打,而這一次應該是打中了受害人的頭部,導致了受害人的直接昏迷,甚至死亡!”“你怎麼確定這一下就令受害人失去意識了?”馮尹亮在一旁追問。“死者身上餘下的大部分損傷集中於麵部、頸前及胸前,全部位於死者身體前側,可見死者在受擊打過程中並無轉身逃跑的行為。仔細觀察死者身上的剩餘傷口,均呈條形分布,傷口有平行趨勢,也間接說明受害人在作案人接下來的行凶過程中沒有動過。“這種情況,隻有罪犯快速使受害人死亡或者昏迷時才有可能發生。而凶手沒有在第一時間確認受害人是否死亡,而是在其倒地後進行了多次無差彆的反複擊打,這有著明顯的泄憤傾向!剛剛你的人應該去走訪了吧,他們應該發現了,隔壁的301今晚沒人在家,所以302所發生的事應該沒有人看見或聽到絲毫響動。”聽著鬱涼的分析,馮尹亮與王遠皆暗暗點頭。鬱涼繼續說道:“另外,第二個受害人展鈺鈺是在睡夢中被掐死的,展鈺鈺被掐死後,行凶者卻規整好了她的屍體,並為她蓋好了被子,表現出了一定的惻隱心。對女主人泄憤行凶後卻又對孩子的死表現出了惻隱心,說明是針對性很強的仇殺!凶手性格暴躁,對自我情緒的把控能力很低,而蓋被子這一行為又展現了其性格柔弱的一麵,可見這個人年幼時的贍養應當是有所虧欠,而成長過程中又有人長期對其表現出過分的疼愛,所以造成了他這種略顯矛盾的兩極化性格。”馮尹亮在一旁突然出聲質疑道:“你怎麼知道那孩子不是一開始就是那個睡覺姿勢並蓋好被子的?”鬱涼猛地側過頭去,用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盯著馮尹亮,語氣森寒道:“那孩子從小睡覺就不老實,從來沒有一次會老老實實待在被窩裡——”馮尹亮被鬱涼的模樣嚇了一跳,偷偷咽了口唾沫,趕緊小心翼翼地岔開話題:“那接下來怎麼查?”鬱涼也意識到剛剛自己有些失去冷靜,因而再次慢慢合上雙眼,一邊仔細回想著馮敏身上的傷口形狀,一邊開口道:“從馮敏身上遍布的條狀傷口來看,作案工具應該是具有一定長度和重量的金屬棒,長約75到85公分,直徑大約在4公分左右。“現場沒有發現此類工具,應該是被凶手帶走了。凶手行凶後,金屬棒上難免沾有血跡,因此凶手不可能長時間攜帶作案工具遠行,必然會將作案工具遺棄在逃離現場的路上。所以下一步要儘快確認凶手的逃離路線,沿途尋找作案凶器!“另外,展宏圖剛剛涉嫌殺害張虎,他的妻子女兒很快便被人報複性殺害,所以那些與張虎親近的人都有重大嫌疑,這裡我提兩個人,要重點查!一個是張虎的親弟弟張彪,另一個是張虎的貼身保鏢賀冰。派人去查他們兩個,一定弄清楚案發時他們在哪兒,在乾什麼!”“案犯的逃離路線我已經派人去確認了。至於你說的兩個人,我這就派人去查!”馮尹亮立刻轉身安排人去進行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