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努力攢錢買房,買第二套。反正第二套買下也是我們的對不對?也算多份固定資產。我真準備拚一拚了,我辭職去投影機事業部了。知道誰回來做掌門人?尼克姚!這機會很難得的。他怎麼找到我的?廢話,你老公優秀唄,你不知道多少人想去,莊大勇也想啊,彆人不要!薪水?那裡和工廠不一樣,獎金可觀,做得好肯定不會被虧待。他畫的大餅?不,尼克姚從不畫大餅。現在一萬一的薪水隻能過普通日子,肯定不能買房子,我必須跳出舒適區啊……章哲站在紛亂嘈雜的汽車站候車大廳,又一次把腹稿打好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以至於他自己都產生了熱血沸騰的幻覺,覺得自己確實能勝任這份起初不覺得有吸引力的工作,覺得自己確實很快會“前程似錦”,很快會買上第二套房子,很快會實現耳根清淨,心不用天天提手上。……章哲現在就在蘇韻半張的嘴巴和錯愕的目光中開始鋪陳了。“你說給我爸媽租房子住,我其實舉雙手雙腳讚成。但我知道我爸啥樣人,那和趕走他有什麼區彆?不過我還是開口問了的。”章哲表明自己努力過。“問了你爸?”蘇韻想不會因為這個氣發燒的吧?“問的我媽。我媽昨天在醫院給我說了不少。說我爸現在那一身毛病就是拆遷時租房子氣下的。真的沒辦法。有人心寬,到哪裡有酒有肉就是家,對我爸來說,不行,得有個有頂的屋,不用受人氣,”章哲想到曹佑珍講章炳年和人對罵,又不得不忍聲吞氣加錢給人的情景,感到又一陣難過襲向自己,“我就想,那就買,買一套。”“你瘋了吧?!哪有錢?”章哲和盤托出如何努力存上兩年錢、到時賣掉合肥老家的房子、附近給他們物色一套二手小戶的想法。“就算沒有我爸身體不好這回事,他們年紀這麼大了,就我一個兒子,總歸要我照顧。我爸的脾氣我也有數,住一屋簷下肯定不行,附近買一套能時時照顧是最合理的做法。你說呢?”知妻莫若夫。蘇韻接下來的問題都在章哲的汽車站腹稿裡,章哲句句無縫對接,除了蘇韻多問了一句,“尼克姚是不是就是他老婆是大胸美女作家的那個胖子?”冷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蘇韻眼中的憧憬:兩年而已。做個倒計時牌也不需要翻很久。隻要能分開……不就是忍兩年嘛!章哲知道自己對了,蘇韻她不會不同意買房給自己父母住的。蘇韻這頭解決了,父親那頭基本不是事了,章哲這才感覺到了一點輕鬆:解放區的天暫時還不是明朗的天,但至少也不是陰雲密布的天了。一關暫時通過去了。章炳年身體一好就從手機裡挑了小棗好玩的照片,讓章哲送去照片店洗出來,到時他去取。取到照片,章炳年又去了一趟樓上的超市,回家時拎了滿滿一塑料袋。曹佑珍接過來,大呼小叫地,“買什麼了這是。你不讓我去呢?醫生都說了你不能提重東西。”打開一看,是十幾個花哨的相框,有的上麵有亮晶晶的閃粉,有的四周黏貼了海星貝殼,還有畫著綠葉紅花的。蘇韻看得悄悄撓後腦勺。好在章炳年都放在了次臥,窗台上、書桌上、床頭櫃上……排座座一樣,倒也有股熱鬨的溫馨。章炳發周末並沒來。到周五下午才打了電話來,說忘了件重要的事,要趕緊回去找工匠把老父親的那塊墓碑重刻下,等到今年冬至遷墳時換上。“風吹雨打多少年了,字都磨得看不清了。老二你到時回不回來?”蘇韻一聽——章炳年接電話習慣開著免提,嘴巴對著手機喊——耳朵都豎起來了,巴巴地想聽到公公說回去的話,誰知章炳年隻支吾著“啊”,“哈”了兩聲。“老二啊,這多少年的清明、冬至和祭日——一年三回——給老頭兒燒紙都是我。我呢,年紀越大也越能理解你。可遷墳換碑這是個大事,我想我們弟兄幾個還是都在場才像那麼回事。“你也彆記恨過去那些事。荒唐也好,不甘心也好,都該隨它去,我們也都是很快要入土的人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蘇韻耳朵豎得更尖了,不時拿眼偷看章炳年。她雖聽不明白,但顯然是有過什麼過節。章炳年好似被人錘了一拳又在嘴裡塞了破布,他兩手夾在膝蓋中間,盯著手機半天才囁喏著說,“哪有那回事。我這身體不好,爬到山上氣直喘。”晚上章哲回家後,蘇韻問他,“喂,你家和你大伯家鬨過矛盾嗎?”“沒有吧?不過也不親。反正不像你家親戚之間那麼熱絡,能口無遮攔開玩笑,他們好像吃飯就規規矩矩吃飯,喝酒也沒人勸來勸去……”章哲說。“肯定有!你大伯讓你爸回去給你爺爺上墳,你爸好像不願意。你大伯還說以前你爸就不願意。”章哲想了想說,“我家是從來不燒紙的。應該隻是我爸不看重那些吧?他無神論者,唯物主義者。”章哲還幽默了一下。“再說墳在後山頭上呢,我都沒怎麼上去過。”蘇韻想你們一家都是怪物……章炳年每天把那些相框擦拭來擦拭去,章哲不知怎麼受了啟發,過幾天也拎了個塑料袋回來。蘇韻一看,原來他把從前給自己畫的素描,就是笑稱聖母瑪利亞的那張拿出去配了框。蘇韻開心壞了,寶貝一樣掛在床頭。陳藝蕊一直說她眼角淺,“你要遇到的是個渣男的話,保證你最後下場悲慘。騙你高興成本太低了,一枝花、兩句好話你就不知道自己誰了。”蘇韻也拿這樣的自己沒辦法,一點小小的事就是能讓她覺得滿足、幸福……她有什麼辦法?要說她這樣是因為缺愛,不至於。蘇衛國和李茹萍沒大鳴大放偏過蘇亞洲,小時候對兩人都是一樣,現在的偏是一種延續農村傳統的偏,兒子嘛,該優先幫襯。而且話說回去,誰遇到渣男不都會下場悲慘嘛!朱翎後來那男朋友,非賴著要朱翎賠他青春損失費,不慘?開心了的蘇韻就又小女兒姿態了。晚上和章哲躺在床上,半撒嬌半確認地問,“老公,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愛我的吧?”章哲說,“當然啊。”“你沒覺得我脾氣不好吧?”“沒有。你脾氣最好了。”蘇韻就小麋鹿一樣,乖順地靠到章哲臂彎裡,“我以後都不想再和你吵架了,太傷元氣了,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對了,你看看我的法令紋呢。我都長法令紋了。”這個法令紋,幾天功夫她已經和章哲說了十七八遍。章哲說,“什麼法令紋!以前就有好不好。你沒注意而已。再說鼻子兩側誰還沒溝?有很正常。你兩隻小豆包中間沒有才不正常。”“神經。你那麼喜歡大胸,為什麼不自己胸前掛兩個鹽水袋?”“我不喜歡自摸。”蘇韻想,不生氣沒煩惱多好啊!“老公……”“嗯?”章哲看了蘇韻一眼。“沒事。就是想喊喊你。”章哲立刻放下手裡的資料,翻身把蘇韻壓在身下,一手抽去她睡衣帶子,一手迫不及待往胸口探,卻被兩粒扣子卡住。章哲隻得開始解扣子,半天過去,罵,“我操,這扣子……到底多少顆啊?你怎麼不穿個鐵布衫金鐘罩上床?”蘇韻笑得不能自已。這條法蘭絨長襯衫差不多到腳踝,她平時都直接從頭上套的。就男人才這麼傻,非一顆一顆解。一笑場,事兒辦不成了,章哲說,“以後彆挑逗我。真是。”一會兒,蘇韻又喊,“老公……”“小樣兒,不收拾你不行了是吧?”“不是!我忘了門鎖有沒有鎖了,去檢查下啊!”“你去。我看資料呢。”章哲有一個月交接時間,但尼克姚已經把一部分專業資料郵件給他了,說等他有空時看。但章哲深知尼克姚雷厲風行的秉性,等這邊交接結束,一旦轉過去,就是要上手正式開始工作,絕不是什麼“有空時看”。蘇韻果然就屁癲癲下床了,她現在是一副全力支持章哲的模樣。章哲那天晚上剛告訴她時,她雖然跟著興奮,但興奮過後,平靜下來,隱憂就來了。機會、挑戰、機遇……當然都是振奮人心的好詞兒,可做熟不做生,一個不熟悉的行業,萬一做不好呢?到時怎麼辦?誰知章哲帶回來的消息平息了她的隱憂。因是集團內部的調動,章哲並不需要走“辭職”程序,薪水級彆不做調整,服務年限和相應福利也都保留。這對蘇韻來說,是顆定心丸——無論怎麼樣,你不會拿到手比之前少,他們隻會比過去更好。她鼓勵章哲,“沒關係,你加油,我一定少和你爸媽生氣,儘力保證大後方穩固。”心裡對自己也提要求,“勤儉節約,努力攢錢,兩年……就兩年,你就能實現獨立居住自由啦!”生活,尤其是不愉快、隔兩天就會生點齷齪的生活,是需要這樣看得見的期望來提亮的。偶爾,蘇韻看著抱著小棗、嘴裡又哼起蘭花草的章炳年,看著又搬了小凳子坐在一邊陪看無聲電視的曹佑珍,覺得生活其實有點魔幻的。暫時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