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背道而馳(1 / 1)

家裡靜悄悄地,沒人。蘇韻探頭看了下公婆房間,床上有些淩亂,沒像往常一樣整理得乾乾淨淨,毯子疊得四四方方。小棗不知是不是興奮,在車上一路沒睡,這會兒到了家一下就睡著了。蘇韻把他放到小床上,又把兩隻雞放進冰箱冷凍室,想一會兒打電話讓陳藝蕊來拿回去好了。去廚房衝洗消毒奶瓶和吸奶器時,發現廚房似乎沒做過早飯的痕跡。蘇韻疑惑地四下掃了掃,確實沒有。怎麼會?公婆不會出去吃的。曹佑珍老說章炳年的腸胃不好,外麵一點點不乾淨馬上就“疼得汗如雨下”——蘇韻每次聽都覺得婆婆太誇張。難道章哲把他們勸回去了?蘇韻心竟撲通一跳。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跑去打開小房間的衣櫃門。失望。東西都在。不但在,衣服又重新掛回到了衣架上……蘇韻懨懨無力,打算先睡一覺。都說生過孩子的人身體不如小姑娘,蘇韻以前還不信,現在確實感到精力不如從前,腰酸背痛,加上早上又起得早,腦袋重重地。小棗睡姿武蠻,一隻腳快蹬出床欄杆了,襪口那一圈被箍出一圈肉,蘇韻把襪口往下拉了拉,揉了揉那條細微的紅痕,想可真是個肥嘟嘟的寶呢。忍不住地,貼臉去嗅了嗅小棗臉蛋。嬰兒身上的奶香味那麼好聞,她幾乎不舍得挪開鼻子。蘇韻想到李茹萍那句“你總不能因為他爸媽就和他不過吧”……可,如果隻有她和小棗兩個人,是不是也挺好?這念頭結結實實嚇了她一跳。這還是第一次,第一次閃過這念頭。蘇韻就在這念頭裡睡著了。章哲此刻也正在開往蘇韻家的長途客車上睡得打起了呼嚕。昨晚,他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從公司回到家後,曹佑珍從房間走出來,說,“我和你爸吃過了。”章哲乍聽沒當回事,還“哦”了一聲。換好鞋走進廚房,才明白曹佑珍說吃過了的意思:空鍋,沒任何剩菜,又是兩隻碗兩雙筷子在瀝水籃裡。他本來沒胃口,吃和不吃都沒關係,一腳奔進廚房隻是掩護,掩護自己沒立刻去和章炳年“請安”的不妥“行徑”。可一見廚房兩光兩光,改了主意。向來隻聽說過經濟封鎖,夫妻之間鬨矛盾身體封鎖,現在父母這是對自己實施的什麼?廚房製裁?他們不留,自己還當真不吃飯了?不就一屋簷下各開各火麼?!他拉開冰箱上下掃描一番後,馬上又打開櫥櫃門,拿出一卷掛麵來。一隻鍋燒水煮麵,一隻鍋燙了半盒肥牛卷,和切好的半個洋蔥快速翻炒後,用來當麵的澆頭。不需要大動作的簡單程序,章哲弄得乒乒乓乓。廚房裡充斥著香氣和水蒸氣。章哲拌麵條時,動靜更大,幾乎是有意模仿了老字號麵館裕興記裡上三蝦麵時的“表演”。三蝦麵是蘇州這裡的一道時令特色菜。每年五月河蝦飽滿的時候,手工剝殼後用分離出的蝦仁、蝦籽和蝦腦來拌麵。為求均勻,攪拌時要非常迅速且有力。章哲和蘇韻吃過一次,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這兒兩人伸長脖子等著吃一吃九十八一碗到底什麼樣,那邊筷子持續敲擊著碗底,頗大珠小珠落玉盤般清脆入耳,可遲遲不緩下來……後來帶著朝聖的心情,小心翼翼吃進嘴,兩人都一言難儘——不如吃八塊一碗的燜肉麵了。“沒事沒事。說起來我們也是吃過三蝦麵的人了。”章哲想起來蘇韻當時臉上肉痛又後悔的滑稽表情,心一疼。那時的蘇韻時常綁著兩個辮子,周末拉著自己串街走巷;那時的蘇韻最大的煩惱就是怎麼不瘦?怎麼這麼多肉?“你愛不愛我?要不要我開心?要我開心就阻止我吃薯片吃蘭花豆吃妙脆角。”可是她不知道她就是吃這些小零嘴時最開心,嘴裡嘎嘣嘎嘣,眼神明亮歡快……章哲思緒被拉得更遠了。他和蘇韻認識真應了那句“有緣千裡來相會”。是他去隔壁城市出差,那時補貼標準還隻有一百二一晚,住的連鎖經濟型酒店也不提供早餐,他去邊上的華潤隨便買了包麵包。出了超市門,一隻貓像是聞見了他手上的麵包味,從邊上的花壇邊躍出來,喵嗚喵嗚繞著他褲腿叫。章哲停下來撕開一隻麵包喂貓,卻見另一側台階上,一個短發女孩子也正把一袋麵包拿給麵前擺著洋瓷盆等硬幣的流浪漢。他看她,她也正轉眼看他。就在蘇韻羞澀一笑間,章哲心裡猛地被什麼東西清清楚楚擊中了。他想那就是書上說的“明眸皓齒”吧?他破天荒主動搭訕並要了電話號碼,想起來,這是不善言辭、一向木訥的章哲這輩子做得最勇敢、最“出格”的事了。之後電話裡你來我去、戀愛、同居、結婚,一切都如行雲流水。他的直覺沒有錯。蘇韻是心思簡單的那種女孩子,有和大多女孩一樣的嬌嬌脾氣,但難得懂適可而止,懂事分大小。也會吵吵鬨鬨。血氣方剛的年青人,少不了針尖對麥芒的時候,但每次爭吵結束,兩人都習慣認真坦誠地花力氣花心思來檢討反思道歉彌補,最後反而更確定自己愛對方。蘇韻愛笑,容易滿足,還能感染人。這一點,對章哲的影響相當大,和蘇韻一起後,他能感覺自己變了,變得快樂了。“快樂”對他來說,一直是件奢侈的事。後來才懂,那原來是和家庭因素息息相關的。第一次和蘇韻回家,章哲有點嚇一跳的感覺。好像隨便來個鄰居串門,碰上飯點,丈人蘇衛國都能招呼人一起坐下來喝兩杯,一張桌子本來六個人吃飯,最後能坐成九個人。看得出蘇衛國人緣極好,來串門的鄰居也都沒空著手的,不是送點剛從河裡起上來的帶泥的蓮藕,就是送幾條才釣的魚……他看著老丈人,總不由想到自己的父親章炳年,常年板臉,看誰都不順眼。鄰居彆說串門,就是從自己家門口經過,腳步都恨不得放輕點。蘇衛國爽朗,天大的事在一笑間都不是事。聽蘇韻說蘇衛國年輕時候,也曾經跟潮流承包了一個小工廠來經營,起初兩年賺過錢。“那是走狗屎運賺的。我奶奶說我爸天生就是敗家子,手伸出來十個指頭八個漏縫兒。正好都漏給了蘇亞洲。彆看他才上到高中,花的錢比我上大學還多。我爸還是我們那裡最時髦的人,第一個穿耐克,第一個穿夾腳拖鞋,大手大腳,整天呼朋喚友地吃喝,不然那廠還不能倒那麼快,不能欠下那一老屁股債……”蘇韻講起來就數落個沒完。可即便這樣,章哲還是看蘇韻家每個人都順眼。章炳年不過在市團委做過小乾事,後來到工廠就弄得多懷才不遇似地,從此一蹶不振。老丈人不一樣,能高也能低。彆人“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是英雄,他灰飛煙滅後還能談笑又何嘗不是呢?那也是!章哲喜歡老丈人的性子。還有蘇亞洲,挺好的呀。他們結婚時,委托蘇亞洲幫忙挨桌發喜糖,這家夥吃著聊著就忘了正事,等到有客人預備起身離席,這才背了喜糖袋子一邊對不起一邊速度極快地挨桌分發。事後被蘇韻罵,也一副很乖很受教的樣子。自己爸媽擺譜,要接要送,都是蘇亞洲主動跟前跟後……就連蘇韻家的幾個親戚,叔伯那頭,姨表這頭,都是和和氣氣,大大方方。自己家呢?從小到大,除了小時候和曹佑珍回過兩趟鄉下的外婆家,就沒有來往的親戚。知道有姨,有舅舅,可隻是個代號存在在腦子裡……為什麼?就因為章炳年不待見人,把人都嚇得遠遠地不敢上門。章哲看著從掛著水氣的玻璃窗裡映出來的身影,忽然感覺非常沒勁——自己在這兒把一碗麵拌起花給誰看啊?和誰對抗啊?有什麼意思啊?自己又對抗得過誰啊?誰都對抗不過他爸!他爸永遠能贏!章哲沒動筷子。麵條漸漸冷了,肥牛卷的白油凝固了。“小棗什麼時候回來?”章哲轉身,是章炳年背著手“主動”來了。“不知道。蘇韻上班還早,想住幾天就住幾天。”“你叫她周末回來。你大伯伯要來。”“大伯伯來就來好了。”章哲把麵條倒進垃圾桶,開始洗鍋。章炳年聽出章哲的不高興。“章哲啊,你什麼意思?什麼態度?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誰說話?你還是想趕我們走嗎?”章哲終於跳了腳,“爸,你彆不講道理好不好?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她也不是機器人,讓回來就回來。誰愛來來,和她又什麼關係!”話裡都是老頭管太寬的意思,可話還停不下來,“你精力這麼旺盛為什麼不能去圖書館多看看書,多出去和彆人交流交流?!你每天非要和人打一仗,還非要次次打贏!是非要弄得我和蘇韻離婚才滿意嗎?”章哲鍋一扔,不洗了。什麼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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