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夢見那天,千景殺了父王。彼時我還在同南極仙翁下棋,仙翁棋藝高超,贏了我不少。又想起父王今日要找千景談事情,便心急的不得了。父王一向不喜歡千景,對他多有為難,便匆匆推掉了仙翁再下一局的邀請,匆匆回了大殿。殿中一片狼藉,我在門口便被巨大的神力甩了出去,然後是父王的怒號,昆侖山烏雲密布,電光雷鳴,待一切風平浪靜之事,我蹣跚著步子走了進去,隻見千景手持帝玦,劍尖滴落著鮮紅的血液。千景贏了。他計劃了很久,為了除掉父王,聯合眾神將我們父女趕儘殺絕。一切都來得太突,我力竭被擒,青鸞碎裂。是千景修好了青鳶,在我掉落海裡之前,他將青鳶塞進我的手心。我在滄海上漂浮,隔著千裡遠,耳邊是他熟悉的聲音,他說:“淩汐,好好活著。”我知道他在青鳶中灌輸了自己的神力,否則我重返昆侖時,青鳶的破壞力也不會如此之大。我手握青鳶,毀了大半昆侖仙山,令神族基業儘數湮滅。千景一直遠遠看著,他沒有出手,我更加肆無忌憚,我就是要讓他後悔。然而,最後卻後悔是我。九辰天柱,不該倒塌。乾坤珠,不該破碎。千景總是這樣,我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麼。他可以阻止我,可以再一次將我抓起來,亦可以無限度的縱容我。千景資質甚高,神界中神力能與他匹敵者,隻有一直活在眾神傳聞和記憶裡的天地靈。可是身為天地靈的我卻比他們任何人都心知肚明。我一而再再而三敗給千景,我不忍心下手,無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毀掉這個自己看著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男人。一百三十二年,經曆了千景陪伴過的漫長歲月,我依然沒能弄明白,他心裡究竟想的是什麼。他總是遠遠立在那兒,留給眾人一個孤傲的的背影,除此之外沒彆無他物,而我,更為知曉他鮮為人知的溫柔一麵,然而此刻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曾知曉,到如今也不會這般怨恨與後悔。我赫然驚醒,摸摸額頭的汗水,竟是出了一身熱汗,想來這夏天還是熱的。我還沒嘚瑟多久,又響起尖銳的一聲:“陛下駕到!”獄卒連滾帶爬跪在一旁。人間皇帝尚且年輕,我眯起雙眼打量他,他身上的氣息非同尋常,卻亦正亦邪,反而是他身旁的侍衛讓我很感興趣,一身妖氣,卻凜然正色,看起來有些詭異的可笑。而那雙眼睛像極了那晚的黑衣人。他看見我正盯著他,低下頭,靜候一旁。皇帝不怕我,邁動步子意圖靠近。侍衛警惕地抬眼死死盯著我,皇帝距離我隻有一步之遙,他微微啟唇:“你,便是景卿提過的淩汐?”他不待我回答,便又吩咐大理寺卿帶著來人全部退下。大理寺卿欲言又止,皇帝擺擺手,除了他帶來的的身著道袍的一位修道者,其他人都離開了。“這位是?”我指著前麵的陌生麵容道。那修道之人默不作聲,眉眼倒是一派溫潤,更像翩翩濁世佳公子。他頓了頓,見皇帝沒有阻止,才低眉斂目:“在下茅山派方子修。”哦,除鬼世家的小道士,原也是同行,怪不得大家互相看彼此都不順眼。“胸口的傷好了嗎?”我微微彎起唇角,看向方子修。皇帝還是沒有說話,方子修半晌沉寂,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垂首答:“閣下法力高強,子修受教。”被青鸞擊中他還能順利逃跑,可見此人修為不低。皇帝拂袖道:“金相一事朕本想交予子修,但是景卿一力薦你。”我也不想多管閒事,奈何最近實在缺錢,再不賺一筆我就要餓死街頭了。我點點頭:“是我唐突參與。”“不過妖占龍巢,也不怕遭了天譴?人龍便是再不濟,也是天降人神,閣下此等勇氣,淩汐著實佩服得很。”皇帝身上有妖氣,除了妖物,我想不出還有彆的什麼會留下這種氣息。景卿說他性情大變,怕也因妖物而起,隻是他一靠近我,我便心神顫動,惴惴不安,不知何故。方子修突然抬頭,頗為驚訝地望著我,大約想不出我會說這種話。皇帝一聲冷笑,我聽出了他的心虛:“在除妖師眼裡,朕也是妖怪?好笑至極,看來倒是謝卿看錯了人。”“是不是,你自己心裡明白,否則的話,你今日也不會因為心虛前來見我。”皇帝憤怒異常,拂袖而去,方子修上前一步,似乎想問我,但在我麵前頓了頓,最終是忍了下去。這小道士資質不低,卻辨識不出妖物,還需多加修煉。我移開視線,在心底歎息自己多管閒事。獄卒將我扔回牢房,我眨巴下眼睛,適才皇帝身後似乎有一團黑色的霧氣轉瞬即逝,是我眼花看錯了?還是……我在牢中待不到三日,便有人將我接回謝府。縱使心裡百般拒絕,還是得跟著謝景卿去神龍丘迎接祥瑞。祈福那日,隨行者眾多,皇帝稱病抱恙躲在皇宮不出門。我和謝景卿在一架馬車裡,探頭觀看熙熙攘攘的人群。聽說天降祥瑞,老百姓都興頭十足還有些婦人拉著小孩磕頭下跪念上幾遍:“老天爺保佑!”官兵開路,將人群擋在道路兩邊,小販們也不叫賣了,瞪著車乘歆羨又滿懷希冀。我放下簾子,避開外麵的視線,謝景卿歎息一聲道:“現如今人間妖物橫行,萬民不易啊。”我點點頭:“因此他們隻能將期望寄托於這些根本就幫不了他們分毫的所謂祥瑞上麵,倒不如自己學了本事,靠自己才好。”這是我活了這麼多年得出的為數不多的生存法則之一。淩汐,你怕是又要學會何為後悔了。千景的話又一次在我耳邊響起,的確我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