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就在此時 將離人間(1 / 1)

他與黑夜為鄰 檀心 2528 字 3天前

秦漠野慢慢將匕首放了下來,黑暗中,那一束光逐漸黯淡,最後陷入一片沉寂的靜謐。兩人就這麼對峙著,良久過後,秦漠野淡笑了聲,緩緩拉開啤酒罐的拉環,隨手丟到地上,連喝了幾口,呼吸間儘是醇鬱的酒香氣。“談什麼,嗯?”秦漠野倚靠著牆壁,一條腿彎曲踩在牆麵上,輕輕搖晃著啤酒罐。陳毅重新將手機屏幕打亮。“你從什麼時候知道是我的?”“就最近吧。”秦漠野沉吟片刻,冷峻的麵容隱在黑暗中,有些看不真切,“從我察覺涿城分局內部有問題時,就已經猜到是你了。”“為什麼?”陳毅挑眉,似乎不太相信,“三年前是你親自來找的我,而我又是你唯一的上線,怎麼也不該懷疑到我頭上才對。是我說了什麼暴露身份的話嗎?”秦漠野幽幽地搖了搖頭。這種事,哪有什麼為什麼。一個人一旦開始作惡,就像紙裡終究包不住火,旁人的眼睛會看得一清二楚。“隻是一種直覺罷了,如果真要問我有什麼理由,其實也不少,之前那次送貨出了意外,而我早就留了心,隻把細節告訴給了你一個人,所以基本能確定你有問題。“另外,不久前勉縣的那一筆買賣,闕心柔和肖旻都提到過,你的手機無法接通,而巧的是,林二哥那晚忽然去了勉縣,應該就是你透露的消息吧?“對了,還有你約闕心柔去的那間清泉酒吧,一名運輸工被刺成重傷,你是想誣陷給肖旻,因為你那時已經察覺到肖旻在跟蹤你,於是你就透露消息給他們,說那名運輸工想自首,還約見了刑警,這才導致了那人被刺傷。“陳警官,不,你不配這種稱呼,陳毅,其實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一個問題,那就是壞人和好人之間,究竟有沒有一條明確的分界線呢?”他斷斷續續地說著,麵前的男人臉色一寸寸地冷下來,到了最後,像是覆了一層寒霜。陳毅已經明白,自己是徹底暴露了,根本不需要再偽裝什麼。“既然你什麼都清楚,那怎麼還不去舉報我?難道說,你隻是想找一個能將我一擊斃命的證據?”“不,不是的……”秦漠野緩緩搖頭,幽深的雙眸中浸著一絲複雜情緒,“我隻是想聽你親口說出理由罷了。我想聽一聽,好人是如何變壞的,當然,我並不期望壞人會變好。”浪子回頭金不換這種事,隻有傻子才會相信。作惡就像是抽煙,會上癮。畢竟自古以來,好人英年早逝,壞人長命百歲,又比如那些錦衣玉食的敗類,都非常崇尚一句話——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這世界就是這麼荒唐,這麼悲哀。陳毅握著手機的手慢慢垂了下去,眸子低得極深,似乎他腳下有萬丈深淵,想要努力看到儘頭,可深淵到底是深淵,掉下去,便再也回不來。“不要浪費時間了,孫年,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隻要完成,我可以把你身為臥底的所有證據都上交給分局,保證你的安全,否則……你這輩子彆想摘掉惡人的帽子,我會儘一切手段抹黑你,畢竟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已經雙腳踏了進去,就彆想乾乾淨淨地出來!”秦漠野攥著啤酒罐的手指倏然繃緊,罐身發出一連串變形的聲音。他沒有稱呼他秦漠野,而是叫了孫年。這也就意味著,從此刻開始,他們是同一類惡人。“你要威脅我是嗎?”“這不是威脅。”陳毅站起來,一步步朝他走了過去,最後駐足在他麵前,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這隻是一場交易,當初我答應幫你,做你的上線,原本沒想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但凡事都有變化,你不能怪我。”“你想讓我做什麼?”秦漠野揮手打落他的手臂,目光凜冽,在黑暗中似一把鋒刃的匕首。陳毅垂首醞釀片刻,再次抬起時,眼中一片冷然。“幫我把那個叫甜甜的女孩兒帶出來。趕在邊境交易之前,把她交給我,我就立刻為你驗明正身。”秦漠野沒想到他居然會提出這種條件,有些不解。“你要那個女孩兒乾什麼?”“這你不需要知道,你隻管把她交給我就可以了,怎麼樣?這是唯一且最後的機會,我勸你不要拿自己的命運開玩笑。”“命運?”秦漠野聽到這個詞,覺得好笑,嘴角勾起來,淡笑兩聲,“你覺得我做這些事,考慮過命運這種東西嗎?陳毅,咱們合作了三年多,再怎麼說你也應該了解我,我從來不在乎生死,更何況前途命運?我隻想要一個結果,一個真相,你說了,我才會考慮要不要去做,否則沒得商量。”說著,他揮手扔掉了啤酒罐,半瓶啤酒“咣當”一聲掉落在地,淋濕了布滿灰塵的地麵。陳毅緊走兩步,一把將他拽停。“我兒子需要她的腎!孫年,你運送過那麼多貨到邊境,應該很清楚價格,尤其是這種稀有血型,還是健康的孩子,我根本拿不出那麼多錢去買她的器官,我兒子腎衰竭已經撐不住了,這兩年我一直拚命在找可以救他的方法,所以才和那個組織有了聯係。與其把那女孩兒賣到邊境去送死,不如給我吧,我隻要她一個腎,之後我會窮儘一切補償她,幫她找親生父母,讓她衣食無憂,行嗎?你就當幫幫我,你也幫幫你自己……”“那誰幫她呢?”秦漠野森然地望著他,俊朗的麵容此刻儘是厭惡與不解,仿佛是見到了這世間最醜陋的臉孔,“無緣無故失去一個腎,誰來幫幫那個女孩兒?陳毅,你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什麼嗎?你對得起你這一身製服嗎?!”他怒火中燒,拳頭捏得哢哢作響,忽然揮起,毫不留情地將男人打翻在地。陳毅想要反抗,可他忘記了,秦漠野在退出警界之前,拿過連續三屆的格鬥冠軍,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秦漠野出手速度極快,接連幾拳打過去,陳毅勉強抵抗,翻身就要往門外逃,他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縱身一跳,雙手抓住頭頂的燈繩一躍而起,身體隨著慣性飛蕩到陳毅上方時,兩腿忽然用力,夾著他的脖子向後一勾,自己則順勢鬆開手,單膝落在地麵。陳毅被巨大的力道連連向後帶去,雙腿撞上床邊的欄杆,翻倒在床上。“孫年,這就是你的回答對不對?”他大口大口喘著氣,望著秦漠野,忽然冷冷一笑,劈手扯開了窗前的簾子,指著外麵大喝道,“好,你他媽有種,從現在起,我就算是死也要讓你黑到地獄裡去,然後搶走那個女孩兒,讓你親眼看著我是怎麼割掉她的腎的!秦漠野,你和你的女人都去見鬼吧!”說著,他縱身撲過去推開窗戶,隱約間,一陣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速度極快,眨眼便能看到那拚命閃爍的警燈。秦漠野愣怔一下,立刻轉身要跑,卻聽陳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就知道你不會答應,孫年,你永遠都不可能再變回秦漠野了,因為我不是你的上線,這就是最好的證據!”話音剛落,秦漠野倏然回頭,便看到陳毅冷笑著舉起那把不知何時掉落在地麵的匕首,照著自己的手臂猛刺下去。這一刀,徹徹底底斷絕了他們的關係。暗紅色的鮮血從陳毅衣衫下透出來,令秦漠野渾身冰涼,往昔一幕幕畫麵從他眼前閃過,他們曾窩在這老舊的出租屋裡商量如何摧毀那個組織,他們還曾一起在這裡喝得爛醉憧憬光明,所有的一切,都隨著越發急促的警笛聲屍骨無存。有那麼一刻,秦漠野感到整個世界都是黑沉的,四麵八方的黑暗將他層層包裹,那些亡靈張牙舞爪地朝他撲來,生生扼住他的脖子,問他,為什麼要作惡,又為什麼無法回頭……涿城分局的刑警衝進出租屋時,發現了受傷的陳毅,以及他提供的重大線索。很快,一份通緝傳遍整個分局,姓名那一行寫的是孫年,而照片卻掛著秦漠野當年入警時拍攝的證件照。眉目清朗瀟灑絕俊,是涿城分局最帥的男人。不,是人人喊打喪儘天良的惡人。襲警,拐賣,殺人……所有罪名一股腦地扣了上去,大家都在說,一定是三年前那個案件的處罰令秦漠野大受打擊,所以他和涿城分局鬨翻了,偷走了自己的槍,加入犯罪組織,如今回來泄憤了。這是極其惡劣的犯罪行為,關乎著刑警名譽、社會影響、人民企盼,所以必須將他捉拿歸案,無論付出怎樣沉重的代價。他生無人知,死也無人唁。就在此時,將離人間。…………這一晚,闕心柔睡得極其不安穩。噩夢一個接一個降臨,好幾次都驚得她滿身大汗,睜開眼,窗外的夜黑得不像話,仿佛比以往的每個夜晚都要猙獰。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盤踞在闕心柔心頭。黎明前夕,當她再次因為一場噩夢驚醒時,驀地發現,身旁坐著一個人,猩紅的煙頭明明滅滅,他倚靠著牆壁,不知在那裡待了有多久。“秦漠野?”她認出這個背影,迫不及待地衝過去,從身後環住男人的腰,“你怎麼來了?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不叫醒我呢?”男人猛抽兩口煙,氣息有些急促,另隻手輕輕覆蓋在她的手背上,略有粗糙的指腹在她肌膚上緩緩摩挲。他不說話,闕心柔覺得奇怪,又問:“發生什麼事了嗎?你的傷……已經好好處理過了吧?”“嗯。”秦漠野點點頭,向地麵撣了撣煙灰,仍緘默著。闕心柔蹙起眉頭,不安地又將他抱得更緊一點兒,額頭抵在男人堅硬闊實的脊背,心臟砰砰地跳。“你不是說,已經戒煙了嗎?怎麼又開始抽了?”“想找一找以前的感覺。”他低笑了聲,有些壓抑,隨手將煙頭摁滅,“很嗆吧?對不起。”闕心柔微微愣怔,聽出他心裡壓著事兒。“如果有什麼事,你可以說出來的,沒關係,無論怎樣我都相信你,接受你,但你一定不要再騙我了,秦漠野,我寧願死也不想聽你騙我。”她的話令身前人微微一僵。“心柔,你父母暫時安全。”他說,語氣低低的,“我會救他們出來,你放心。”“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闕心柔輕闔眼皮,掩住滿目的哀傷,“你給我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不要用這種話來搪塞我,絕對不要!”她的每一個字,都讓秦漠野心尖發顫。她有多想知道一切,他就有多想讓她遠離。這世上沒人會原諒他,除了闕心柔,所以他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她,捧在手裡,放在心上,就算不是自己也可以,隻要她能好好的。“心柔,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沒救得了你父母,或者是甜甜,那你一定要毫不客氣地轉身就走,聽到了嗎?你不準回頭,不準對我說任何話,更不準和我見麵。我很早以前就告訴過肖旻,假如有那麼一天,我回不來了,無論是人還是名譽,他都會把你帶走的,到時候你一定要聽話,肖旻很好,我非常信得過他,你跟著他會很幸福,千萬不要……”“秦漠野!”闕心柔聲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震得五臟六腑都在發顫。他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什麼?生離死彆還早得很,等他們七老八十了再說也不遲!“你想趕我走?秦漠野,你真是個混蛋!”她捏緊拳頭,用力砸向男人堅硬的脊背,每一下,都疼得她眼淚直往下滾,“我告訴你,就算是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闕心柔要是敢眨一下眼睛,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這麼多年了,就算是塊兒石頭也該被捂熱了吧,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你把我當什麼呢?你以為自己有多大權利,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想見了就見一麵,不想見就把我丟給彆人,秦漠野,我是垃圾嗎?!”她怎麼會是垃圾呢?她是他的心尖,是他豁出命都想珍惜的人。秦漠野靜靜凝聽她每一聲控訴,像被拖上審判席的犯人,接受她的責問。最後,他仍是輕輕歎了一口氣,用力握住她的手。“聽話,按我說的去做,嗯?我愛你,所以你不要再讓我一遍遍這麼說,我擔心我會心痛至死的。”胸口沉得似有千斤重,闕心柔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的話壓抑著濃濃悲傷,讓她不忍心再去質問。昏暗的房間內,女人細微的啜泣聲釀在冰冷的空氣裡。門外,肖旻雙手兜在口袋裡,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雙腳發麻沒了知覺,仍不肯挪步。…………秦漠野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闕心柔不清楚,隻知道他和肖旻在院裡說了很長時間的話,從窗戶看出去,兩人的臉色都不好,陰沉得可怕。天亮起來時,飄下雪花。起初還是小雪,隨著風起,很快就變成了鵝毛大雪。這是今年的第二場雪,來得太晚了。阿婆為她和肖旻煮了菜粥,他們就著卷餅吃過之後,便回到屋內。肖旻已經得知了涿城分局的情況,本以為秦漠野會告訴她,卻不料這重擔最後落在了自己頭上,實在令他頭疼。肖旻醞釀許久,才把秦漠野被通緝的事簡明扼要地告訴給了闕心柔,正如自己所預期的那樣,她沒有哭沒有鬨,更沒有對陳毅那個王八蛋破口大罵,而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床上發了很久的呆,然後站起身,目光疲倦地看著他。“秦漠野去哪兒了?”“他跟那些人回勉縣了,說要好好休息,明天好做事。”闕心柔眨了眨眼,忽然彎腰開始收拾東西。“肖旻,你帶我去勉縣吧,趁著雪沒積攢起來,我們快點走。”“闕心柔……”男人為難地皺起眉頭,嘗試阻攔她,“現在勉縣很不安全,各個地方的警局都接到了那份通緝,你跟著他,實在太紮眼了,還是先在這裡住幾天,等事情結果後,我再……”“我收拾好了,現在就可以走。”闕心柔將大衣領子豎起來,搓了搓手,似乎完全沒有聽他在講什麼。肖旻微張著口,怔忪片刻,忽然失笑一聲。“闕心柔,你知不知道自己有時候特彆讓人恨?他要是知道你過去,可能會打死我,你好歹也顧及一下我的感受行嗎?”“肖警官,我愛的人隻有秦漠野,從前,現在,以後,都隻會是他,你明白嗎?”肖旻的笑容一瞬間僵在臉上,不過也隻是一瞬間,便就消失不見。他攤開雙手,做了個認輸的表情,伸手撈過外套穿好,和阿婆打了聲招呼後,就帶著她走出大院。之前那輛白色SUV報廢了,他開了一輛破舊的黑色桑塔納救急。車子發動,他看了眼坐在副駕駛的女人,語氣格外落寞。“我真的……一點兒機會都沒有,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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