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回去,這還飄著小雪。”“沒事,我不也自己來的嘛。”“太晚了,這雪積的也嚴重,我不放心。”“真的沒事,蘇來你……”“你們煩不煩?”謝青倚在門口,看著白雪中爭執不下的兩個人,捏著額頭做了最後決定:“我吃多了,要走走。”說完他冷冷望了一眼沈嘉,仿佛在說,不要找死。“嗬嗬……好。”沈嘉背著書包如搗蒜般點著腦袋,媽的謝青一副要殺了自己的表情是鬨哪樣。蘇來很滿意這個結果,關了門捎上傘就要去沈嘉那兒。謝青伸出一隻手擋住了他的去路,他在已近昏暗的路燈下張嘴道:“為我撐傘。”這不是撐不撐傘的問題了,之前蘇來也不是沒幫謝青打過傘,隻是現下在沈嘉麵前,他這麼刻意的語調,聽得蘇來簡直想一個傘柄就揮上去。沈嘉打傘在前,臉上酡著紅意,咧嘴笑得正開心。瞧蘇來在後頭磨磨蹭蹭的,抬腳往雪地裡就是一跺,碎雪伴著‘哢吱’的聲響四散墜落:“快點,好冷啊。”蘇來把傘撐過謝青的頭頂,在心裡對著謝青暗自翻了一個白眼:“走走走。”出去巷子的路就林蔭大道那麼一條,道路兩旁的高樹早就失去了先前的蒼翠生機,白雪壓垮了枝椏,每走幾步便會聽到雪團跌落的聲音。雪中夾了些炮仗碎屑,銀中幾點紅,奪目的很。可能是三人都還沒有醒酒,也可能是沒人想去打擾難得的靜謐,是以都走一半的路了仍是靜默無聲的。粒粒雪花在蘇來眼前飛下,他看著銀裝素裹的世界,腦海中卻驀地劃過另一幅場景,兩旁枝椏向著一個方向根根僵直,在白霧彌漫中,有黑衣男人步步逼近自己。他腳步一頓,握著傘柄的手一旋,側過身眼中既疑惑又驚異。蘇來就這麼望著神色如常的謝青許久,末了開口澀聲問他:“我們以前是不是在這裡見過?”謝青萬萬沒想到蘇來會問這個問題,他稍稍低頭將蘇來的神情收入眼中,直至確定他眼中還是迷惑居多後緩緩道:“從來沒有。”“哦。”富人們住的地方或許不儘相同,但窮人們在大多數時候還是挨著不遠的。二十五分鐘後,平樓區內。當夜晚來臨時,很多說不得的事情就能借著遮掩變得光明正大了。幢幢樓影就像是鬼怪的居所,在陰影後立著各式各樣的人。蘇來看著濃妝豔抹的女人朝他丟套子,看著陰暗角落裡的暴打,聞著道路上的惡臭,渾身都止不住地在發抖。一切的一切,都顯得如此稀鬆平常。這樣的日子,仿佛還會幾年幾十年的延續下去。倒是謝青看著形形色色的人間困苦,像是習以為常般神色自若地走著,他姿態從容卻偏偏走出了千軍萬馬俯身而拜的氣場。他可是周秦的將軍啊。蘇來站在他旁邊,總覺得自己矮了一個頭。沈嘉鎮定自若地朝自己家走去,期間有人站在樓道裡向她不停吹著口哨,操著濃重的鄉音嬉笑著說一些聽不懂卻能猜到的不入流的笑話。沈嘉將傘柄把在肩膀上,蹲下身抓起一團雪就往聲音來源處砸去。蘇來記得沈嘉說過,她見過無數和自己一樣被打的遍體鱗傷的姑娘,而自己唯一比她們幸運的,就是有一個會拚了命保護她的母親,才讓她隻是受到了身體上的毒打而已。有一個姑娘,從小便被侵害,甚至被迫去賣。平樓區的男人們隻要揣著足夠的票子,就可以在他父親的授意下進入她的房間。這裡滋生的陰暗與邪惡,足以在每一分鐘內摧垮一個人。沈嘉其實有好幾次告訴過蘇來自己的地址,那時的蘇來也明白,那是走投無路的沈嘉最隱晦的求救。可在每一次離開咖啡館前,沈嘉卻又會再三告誡他,不要去找她。蘇來無權無勢,身子單薄,去了也無濟於事。在仿佛搖搖欲墜的危樓處,牆上漆已經掉的七七八八。有些住戶甚至連窗戶都沒有,隻楞楞的空著一個方形空間,一眼望過去,黑暗而無儘。而這些住戶裡,外麵看上去還算乾淨的一家,便是沈嘉住的地方。在自家窗戶上她甚至還貼了俏皮的圖案,似乎是在用這個提醒自己,生活其實是美好的。謝青走到樓下就不肯再往上了,入腳處又臟又臭還淩亂,樓梯上更是什麼東西都有,奇異的黃色汁水慢慢溢下。謝青看了一眼後任蘇來怎麼軟磨硬泡也不想挪一步,末了隻能蘇來一個人送沈嘉上去。蘇來走在沈嘉前,一邊用手機光照著她一邊踢去阻礙人走路的雜物。看蘇來狼狽又慌忙的動作,沈嘉上前接過他的手機,照著前方路笑道:“都讓你不要來了。”“說實話”,踢飛腳下垃圾的蘇來終於有了開口的機會:“這裡比我小時候住的好多了。”沈嘉聞言笑得更開心了:“謝謝你的安慰。你送我到門口就好了,不要讓謝輔秦多等。”蘇來微笑著回了一句:“讓他慢慢等。”沈家的門除了把手處已經被腐蝕的腐蝕,掉漆的掉漆,周圍貼滿了各種小廣告。三步一跨趕上來的蘇來輕輕推開虛掩的門,頭剛探進去立馬便聞到了逼仄空間裡香皂的清香。兩室一廳一衛,目之所及已經是全貌,小到讓人不禁會產生心理上的不適。“好了,就到這兒吧。”沈嘉站在家門口,嘴角的笑意淡了很多:“這個除夕夜過得真痛快,謝你的話我就不再說了,”她手朝樓下指了指:“替我謝謝樓下那位,感謝他願意接受我。”沈嘉還是那個敏感聰慧的沈嘉。蘇來笑著點了點頭。沈嘉笑著進了屋子,看到她身影被門徹底帶進去的那一刻,蘇來情不自禁伸出手,他想拽出沈嘉,可在抓住了一把空氣後,他十分挫敗地放下了手。他誰都幫不了,李花是這樣,沈嘉也是這樣。謝青在心裡剛結束第八次倒數,他眉頭越皺越厲害,正要進行第九次的時候,抬眼就撞見了喪氣無比的蘇來。蘇來耷拉著腦袋,一步一步走得極慢,謝青拿起傘尖輕輕抵了抵他的腰:“怎麼了?蘇來握住傘柄,抬頭看著謝青,像是在看一個救世主:“你相信好人有好報嗎?”謝青眼神冷了一寸,仿佛風雪終於浸染了他的心智:“這種自欺欺人的話你也信?”否則那個人怎麼會死,自己怎麼會死。謝青撐起傘,將蘇來納入傘內:“回去吧,很晚了。”“好。”二人回去的路上,風雪終於偃旗息鼓,雪夜格外的清亮,整片天地玲瓏剔透。蘇來懨懨了一陣後便強製讓自己走了出來,倒是身邊的謝青,不知道又鑽進哪個牛角尖了,半低著頭沉默不語。而蘇來讓謝青出牛角尖的方法也直白的很,作死。他指尖一下下點著傘柄,斟酌詞句小心開口:“你為什麼……最後葬在了遠在千裡之外的Z市?”被點到名的謝青先是一怔繼而很不開心,對著蘇來的眼神幽怨了很多,但最後還是乖乖回答了。他想了很久,看著遠方的高樓白雪,聲音淬上了時夜的寒冷:“犯了罪,小皇帝讓我葬在他腳下,永生永世地保護他。”以為會受到謝青白眼亦或是生命威脅的蘇來沒想到自己還有意外收獲。小皇帝。蘇來對這一任帝王有印象,確實是小。登基時才十二歲,而按照那時謝青的戰功推算,他已近而立之年了。一般來說,少年君臨天下,惶恐不安後便是收攬政權與大刀闊斧的改革,而這一任皇帝無論對內對外似乎都很放心,至少在已發現的文獻中並沒有記載他做出什麼殺權臣整頓朝政的事。所以蘇來很意外謝青竟然還觸怒過皇帝。但他此刻就很想問問皇帝葬在哪兒,但理智把他拉了回來:“哦……棺木明明寫得你是風光大葬,可你那個墓葬,略寒酸啊……”謝青忽得笑了笑,不知想到了什麼。他摩挲著細長的手指,像是在拷問自己:“風光大葬?我何時得風光大葬了?”蘇來被他這幅神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循循善誘的話語一時間沒能接得下去。就在他吞吞吐吐時謝青先一步反應了過來:“你試探我?”“沒有……吧。”謝青每次哪怕隻透露出關於周秦的幾個字,都能讓蘇來無比驚心繼而克製不住自己刨根問底的那顆心。謝青麵上的陰鬱去了大半,他望著瑟縮的蘇來,眼中漸上笑意:“你真的很貪心。”看不懂謝青眼中情緒的蘇來扯嘴官方化的笑了笑,正要說幾句話打圓場時兜裡的手機一陣震動。他掏出手機,是秦樂天發來的消息,點進去看是一個紅包。紅包上的字也簡短,完全就是秦樂天的風格:買件新衣服。謝青的笑意在看到秦樂天的信息後瞬間退去,倒是蘇來,笑得無比開心。謝青看著他回了個“謝謝老師,但我不能收”,看著他笑得跟個二傻子一樣把手機放回兜裡。然後這個二傻子抬起頭看到自己難看至極的臉色後,嚇得把笑容收了回去。“回家回家。”謝青冷哼了一聲,算是應下了。回答出租屋,蘇來還沒來得及喝口熱茶暖一暖時,令謝青暴躁的鈴聲突兀地響起。而手機上顯示的正是秦樂天的名字。在謝青砸手機之前,蘇來趕緊拿起手機按了接聽鍵。那頭似乎正經曆著一場大風雪,呼呼的風聲聽得蘇來心裡一緊。說話的人不是秦樂天,陌生的男聲艱難地從風雪中傳來:“是蘇來嘛!你的老師出事了!”十二點整,窗外一陣又一陣煙花升空,響徹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