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即將步入冬季,但蘇來攥著紙條的掌心還是起了一層汗。他不敢扔不敢動,四周哄鬨玩笑推杯換盞,完全蓋住了屋子裡的動靜,大門死死關著,隻透過窗戶漏出絲絲燈光,昏黃晦暗。蘇來是誤打誤撞進的百山,他不知道如果出去了要花多久才能取得幫助,也不清楚現在坐在他四周的鄉民們還有多少個是如王強一樣的。在位置上思來想去了有接近一刻鐘,蘇來一筷子也沒下,碗裡的酒也是點滴未進。王強坐在蘇來旁邊,端著碗想了好一會,搗搗另一邊的鄉民後使了個眼色。“咋了小夥子,覺得菜不好?”“沒......沒有。”蘇來握好紙條,不明所以地看著端碗過來的大漢。“那就跟哥喝一杯,這酒都是自己釀的,味道好得很。”大漢率先一飲而儘,透明液體順著他的嘴角滑下,看得蘇來不由咽了口口水。“你是不是瞧不起我?”這話一出,桌子上的其他人都看了過來。蘇來硬著頭皮端起碗,晃了晃碗中酒,在蕩開了幾層波紋後,小小抿了一口。“怎麼娘們唧唧的,這麼一口,澆花呐。”大漢酒勁上來了,指著蘇來眼睛瞪的老大,桌上眾人也在附和。蘇來寡不敵眾,隻能把一大碗都給乾了。蘇來不知道這酒是用什麼釀的,剛進口時沒什麼大感覺,可後勁卻是一等一的狠。就像有大火燒在他的喉間,一路橫衝直撞到腦袋裡,把他的意識燃的七零八落的。王強送了一筷子紅燒肉進嘴,看著被灌得七暈八素的蘇來,一直懸在心上的石頭終於穩穩落了下來。夜色漸濃,有人鬨得夠了,也就收拾收拾準備回家睡個大覺了。王強正盯著蘇來的狀況,餘光卻瞥到了不應該在此時出現的人。有佝僂身影站在矮牆外,露出了一個腦袋。細小的雙眼處爬滿了皺紋,把兩隻眼睛擠得更加窄小,此刻眼睛的主人正一動不動地望著王強。王強下意識看了一眼李花,她正和另一個小姑娘研究著怎麼把蠟燭放進被掏了一半空的南瓜裡,借著昏暗的燈光,加上也沒幾個人去注意他,王強點了一支煙走到了門口。他把另外一根煙遞給李貴:“不是說家裡有事來不了的嗎?”李貴把劣質香煙夾在兩指之間,避開了王強伸過來的打火機,他靠著牆聲音低啞:“今晚就動手?”王強吐出一口煙:“嗯。”他們身旁走過了一茬又一茬耳朵鄉民,但沒幾個關注這邊的情況,大家都喝上了頭隻等著回家趕緊睡一覺。“會不會太急了些?”這次王強直接一口煙吐到了李貴臉上,嗆得他咳了好幾聲。“不然呢?這個人古裡古怪的,又老盯著我,再不動手我遲早倒黴。”看李貴麵上神情不一,眼中猶猶豫豫的。王強看罷獰笑一聲:“咋?後悔了?來不及嘍。”李貴偏過身子踮起腳尖看了一眼院子裡玩得正開心的李花:“那我先把小花帶回去。”“知道我還討厭蘇來什麼嗎?”王強滅了煙,扔在腳底狠狠踩了幾下開口道:“他把小花教得都不聽話了。”王強說完就大笑著進了院子。李貴雙手緊攏成拳,可不到幾秒鐘還是無奈鬆開,他扔了煙歎了口氣也跟著進去了。院子裡稀稀拉拉走得隻剩下不到一桌人了,而蘇來趴在桌角耳朵漲的通紅,他身子不時顫動一下,從喉嚨口憋出幾聲嘔吐的動靜。跟李花一道的姑娘也被帶回去了,隻留她一個人在原地繼續搗弄著蠟燭。“小花,我們該回家了。”李花捧起蠟燭,看到是李貴後很興奮:“爹你咋才來,今天可熱鬨了。”“嗯。爹看到了。很晚了不能再在外麵瘋了。”李貴拉起李花朝外頭走去,走到一半李花停住步子:“蘇來哥哥呢?”李貴也沒轉身,隻看著空曠的木門道:“他喝得太多了,馬上王叔叔會把他送回來的。”“哦......”李花乖乖跟著,隻是剛出了門檻後她忽得轉身對著還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的蘇來大聲道:“蘇來哥哥你快點回來啊!我給你留門!”李貴趕緊捂住了李花的嘴:“叫什麼叫!”李花掰開他的手,擰著脖子嗆聲道:“我咋了!我這不是跟蘇來哥哥說一聲嘛!”“用不著你瞎說八道的。”李貴跟李花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像是爭吵又像是玩笑的離開了,而意識已經散得差不多的蘇來被李花這麼一喊倒是清醒了那麼一點點。他抬頭睜眼才發現整個院子裡,除了楊家人在收拾碗筷,就隻剩下王強跟幾個大漢了。“大伯,能麻煩您給我一碗水嗎?”蘇來的聲音在酒精的作用下一顫一顫的,還吞了幾個字,雖然口齒不清老楊頭還是笑眯眯應下了。隻是送水過來的卻是王強,他捏著蘇來的下巴把一碗水不管不顧的直接倒進了嘴裡。嗆著了喉嚨的蘇來一頓咳嗽,他甩開王強的桎梏,兩隻手撐住桌麵不讓自己癱下:“你乾什麼?”王強揮了揮手,身後幾個大漢立刻便圍上來架住了蘇來。雖然不是手腳並縛,但蘇來覺得自己此刻的樣子像極了初進村那天見到的,被四仰八叉捆回去的女人。王強笑得整張臉上的褶子都出來了,他衝著老楊頭喊了喊:“老楊,我把他給送回去了啊。”“好嘞。”“不......”蘇來想說什麼,肚子上已經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兩腳擦地,蘇來幾乎是被拖出去的。路上王強還吹了陣口哨,心情看起來很是不錯。小道坑坑窪窪的還沒路燈,被拖行的蘇來覺得自己的鞋子多半是要廢了。“大哥,把他帶去哪兒?”“往前走,那兒多的是山洞,隨便找一個先綁著扔在裡麵。”一直在掙紮試圖逃跑的蘇來聽到這句話終於安靜了下來,但喉嚨口還是乾澀無比,他咽了咽口水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沒那麼飄:“你到底想怎麼樣?”“怎麼樣?”王強看著漫天星光,覺得這次的收獲真的天助他也。他回過身手指在蘇來的肚子上點了一圈;“你這兒,可都是寶貝。”“怎麼不回嘴了?”蘇來冷笑道:“無話可說。”王強忽得湊了前,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蘇來道:“這麼細皮嫩肉的,還真是可惜了。”“過譽了。”“.......”回到家的李花左等右等也沒等到蘇來,心裡一頓著急,她巴巴坐在門框上任李貴怎麼喊也不肯去睡覺。“說不定太晚了他就去王叔叔家睡了,明早肯定回來了,你現在趕緊去睡。”李花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看著空無一人的屋外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可蘇來哥哥好像不怎麼喜歡王叔叔。”“大人的事你一個小孩子怎麼明白呢?”李花扭過頭,愣愣問李貴:“哥哥明天真的會回來嗎?”李貴笑著點點頭。“可他今天很奇怪啊。”李貴眉頭一皺,覺得事情可能不簡單了,“啥意思?”“他問我要火柴來著。”“什麼火柴!”李貴根本沒想到這橫加出來的一茬,想到王強之前的話,急得語氣也一下子重了很多。李花被他這麼一下,糯糯道:“就是......我跟翠翠玩南瓜燈的時候,他過來問我把火柴要過去了......”李花話還沒說完李貴就已經拔腿跑了出去,隻是還沒走幾步就忽然停下了,王強的話仿佛還聲聲響在耳邊。“知道我還討厭蘇來什麼嗎?”“他把小花教得都不聽話了。”李花急急追了出來:“爹,咋了?”李貴回過身,笑著牽起李花的手,溫和道:“沒啥,爹這糊塗腦袋,才想起來去接你的時候蘇來就跟我說了,如果今晚喝大了就不回來了。”李花半信半疑地跟了李貴進了屋子,剛才李貴的樣子跟以往太不一樣了,有些被嚇到的李花隻能乖乖聽話進屋睡覺。而李貴突然回頭看了一眼羊腸小道,眼中神色複雜。此時,手腳儘覆的蘇來窩在黑暗的洞口裡,靠著一塊大石頭,忍著洞裡奇怪的惡臭味道,喊住了即將離開的王強。“今晚的事,李大伯知不知情?”“你還挺聰明,”李貴站在洞外,月光灑在他身上,顯得十分詭異:“老李隻要幫我一天,我就不會動他女兒的。”“你會有報應的。”“是嗎?有很多人這麼說過了,如果真有,那就可勁的報應在我身上吧。”王強大笑著離開了,想到這次能賺到的價錢,心情更加舒暢了。確定王強徹底離開了的蘇來,側身倒下,動用腰間的力量不停抖動著,直到口袋裡的火柴終於掉了出來。他問李花去要的時候兩個姑娘玩的正開心,隻剩下三根了。他背對著王強的視線蹲下,笑眯眯地編了一通說辭,才把火柴給要過來。洞裡全是小坑,碎石遍地。隻是想要拿到火柴盒,除了被衣服包裹的好好的身體,蘇來的兩隻手背都已經擦破的差不多了。一手拿著柴盒,一手握住火柴棍,蘇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心裡擂鼓作響,隻求可以一次成功。兩隻手被綁在了一起,蘇來可靈活運動的範圍並不大,確定棍盒相碰了以後,他用力狠狠劃了下去。有火苗立刻燒到了蘇來的手指,蘇來沒想到自己可以一擊即中,火苗躥的又快,被猝不及防燒了一下的蘇來下意識就扔了手裡的火柴。隻剩兩根了。第二根的時候蘇來有了準備,任憑火苗怎麼燒灼自己手指還是死死將它貼近了繩子,火苗全部燃儘的時候,蘇來嘗試著去拉繩子,失敗了。第三根帶來的疼痛更甚,蘇來右手拇指與食指相碰就疼,隻是這份疼痛還是被緊張蓋了過去。蘇來屏氣凝神,在火柴全部用光的時候,使出了吃奶的勁去扯繩子。繩子上的小刺儘數紮在蘇來受傷的指頭上,鑽心徹骨。扯到第五遍的時候,手上的繩子終於開了。整個百山都已陷入了睡眠,所以誰都沒看到半身泥濘頭發糟亂,在小道上拚命狂奔的身影。蘇來隻知道向前跑,看到人家也不敢停下。等到內心的恐懼終於被壓住以後,他停住步子,看著這片大地,完全不知該跑向何處。“這兒路都比較順,隻有上山那一段路比較難走,你如果要去走走的話,我也沒啥好說的。就是村子最裡頭有一片森林,大得很,那兒彆去。”李貴的話炸在耳邊,蘇來看著似乎沒有儘頭的遠方,神情帶了一絲虔誠。“諸天神佛,保佑保佑我吧。那麼高的懸崖上跳下來都沒死成,沒道理這次就躲不過去了。”蘇來回憶著跟李花閒聊時問到的路線,在身疲力竭的邊緣奮力跑著。李貴口中恐怖又神秘的森立看起來與平常電視裡、景區裡看到的似乎並沒有什麼差彆。參天大樹棵棵佇立著,不時傳來幾聲鳥叫,地上遍生灌木,雖然已經近冬,但眼前仿佛還是樹木蓊鬱。無神論者蘇來一步步走了進去,全程除了被驚起了鳥兒什麼活物也沒見著。被剛才一遭嚇得徹底醒了酒的蘇來抬眼四顧,渺無人跡。想到在Z市的經曆,再想到回家路上的種種,蘇來一直強壓下的情緒終於被這片黑夜裡的森林喚醒了。“啊!”他用儘所有力氣長吼了一聲,繼而便癱軟在地。看著全是儘是紅痕的兩隻手,右手半黑的兩指,裡肉已經翻了出來,一碰就火辣辣的疼。蘇來盤腿坐著,忽然間就笑了出來,隻是笑著笑著就流淚了:“真他媽刺激啊。”隻一秒的功夫,鳥叫聲忽然停住,耳邊的風聲也消失了,有什麼東西自蘇來臂膀下灌入進而蔓延至整個森林。起霧了。枝椏硬邦邦地改換了方向,直直伸著,像是在歡迎誰的到來。起初蘇來還以為是自己哭狠了,哭得眼前都模糊不清了。直到冰涼的觸感蹭上肌膚,他才意識到是起了霧。蘇來想在白霧變得濃重之前找到棲身之所,卻在起身的一瞬間徹底僵住。有一陣腳步聲透過白霧傳了過來。霧氣一點點加重,連溫度都似乎在降低。夜色漆黑,星光根本照不見什麼,蘇來隻能聽到被夜色浸泡過的一道冰涼的聲音。“兩次了,我怎麼睡哪兒都能被你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