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婚禮昏禮(1 / 1)

窗戶後的人很快便撤去了目光,隻能大概看到一個臃腫的身形,蘇來根據身形判斷,像是一個女人。他指著那一戶人家問李花:“那是誰家?”李花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快,她看著蘇來指尖方向:“那個啊,就是吳大嬸家了。”蘇來默默記下位置,確定窗戶後的身影沒有再出現後,帶著李花就要離開。“蘇……蘇來!”蘇來回過頭。小道上,王強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頗驚喜地朝自己奔來。“王伯伯!”李花甜甜地喊了一聲,隻是王強在點點頭後,徑直便走向了蘇來:“蘇小哥,我看你要不還是去我家住吧。你倆是村裡的客人,現在擠在老李家,那哪行呐。”“沒關係的。我們已經住下了,就不麻煩您了。”王強說得很懇切,蘇來一下也看不出他到底要表達什麼。“這樣啊……”王強搓著手,目光似有若無地瞥過正氣鼓鼓的,仿佛心愛之物要被搶走似的李花:“今天晚上老楊家嫁人,你們要不要來玩玩?”蘇來還沒回答,李花已經在聽到這句話以後眼睛驀地一亮,小孩子最喜歡這樣熱鬨的場合了:“楊叔叔哪裡找的媳婦兒?”“我給介紹的,溫溫柔柔的一個姑娘,而且一看就能生個大胖兒子。”蘇來對這句話本能的不適,於是開口就要拒絕,可腦海裡在閃過窗戶裡的那人,那個仿佛被困住的女人後,一口答應了下來。王強眼中頓生精光,他伸手摸了摸李花,末了捏了捏她的臉頰,蘇來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他咧著嘴笑道:“晚上讓老李帶你們去,大家一起熱鬨熱鬨啊。”王強還沒走遠,李花就猛地搓了搓自己的臉,憤憤道:“每次爹不在就摸我的臉!”蘇來半彎著腰低頭問李花:“他經常這麼乾嗎?”李花狠狠拂過被王強碰過的半張臉:“對啊,一沒人就這樣。”蘇來感覺心臟驟停了一秒,他幫李花理好衣服,儘量讓聲音平靜:“告訴家裡人了嗎?”李花點點頭:“我跟爹說了,他讓我沒事不要亂跑出去,要在他看得的地方。”李貴果然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女兒去說那些事,十六歲的少女仍處在不懂人事的階段,父親能做的隻有看好她而已。蘇來嘴巴又張又合了好幾次,最後隻能化為一聲歎息:“以後不能再讓他碰了知道嗎?”李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兩人回去時李貴正坐在院子裡剝著豆角,衣服上竄著灰,頭發也亂糟糟的。蘇來進門時李貴正猛烈咳嗽著,飽經滄桑的一張臉憋得通紅。李花立刻便跑過去接過了李貴手上的活,李貴抹了抹鼻涕清了清嗓子笑道:“回來啦,玩得還開心吧。”李花把剝好的豆子倒入已有好幾道裂縫的碗中,揚起滿是燦爛笑容的麵龐:“特彆開心。”蘇來上前,看李貴把咳嗽生生憋回去的痛苦模樣,不禁有些擔心:“您沒事吧?”“沒事兒,就是不能乾一件事太久了。”“都說了讓我來,”李花坐在小板凳上不滿地抱怨著,“我快有你高了,已經是大人了。”李貴看著李花,滿心滿眼裡都是疼愛:“在我麵前,你就是個孩子。”蘇來走到李貴麵前蹲下,他笑著從李花手中拿過所有沒剝完的豆角:“我來吧。”看李花不願意,蘇來輕聲道:“我和你爸爸有事兒要說。”這下不止李花,就連李貴都看了過來。蘇來望向李貴,目光不動聲色自李花麵上掠過,李貴心裡一過也明白了。於是跟著道:“你先進去吧,大人的事兒小孩子就不要摻和了。”李花努了努嘴,發現兩個人都不容自己拒絕後,給蘇來留下小板凳,甩著辮子不開心地進了屋子。“怎麼了?”蘇來剝著豆角想著措辭,最後回憶起王強摸李花臉頰時的表情,不由一陣惡心:“我今天跟小花碰到王強了。”李貴臉色一變,但仍是維持住了表情,他低頭拿起豆角:“怎麼了?”“他……”蘇來想了半天的詞彙,終於無奈道:“他對小花心思……非常不單純。但小花看起來並不討厭她,時間長了我怕……”蘇來剛要不管不顧說下去的時候,小花把著門框對著他們揚聲道:“爹不用燒飯了,晚上楊叔叔結婚喊咱們去吃飯呢。”李貴聽到女兒這句話本繃著的神情有了絲絲破裂,他問蘇來:“王強告訴你的?”蘇來皺眉點點頭。“行,你進去吧。”李貴轉頭便對蘇來道:“要不你彆去了吧。”古裡古怪的一句話,他一邊思考著這句話下的意思一邊問李貴:“為什麼?”李貴沉默了許久,蘇來能看到他低頭間半頭的白發,根根佇立著,像是枯死的枝乾。過了片刻,李貴抬起頭,他眼中雖然混沌卻夾雜著許多的期待,他囁嚅半天後開口問蘇來:“小花,你能帶她離開大山嗎?”“啊?”“你告訴了我王強的心思,可我又能做啥呢?我已經是半截身體埋進黃土的人了,除了看好她,哪裡乾得過身強體壯朋友又多的王強呢?”在李花長大的歲月裡,李貴已經竭儘所能幫她抵擋了許多人的覬覦,可他老了,日漸腐朽的身體已經扛不住多少日子了。“然後我等來了你,第一眼看你我就知道你是個善良的人,你願意救救我的女兒嗎?”李貴說話的同時,蘇來也在思考著同一個問題,他真的能拯救李花嗎?帶她離開大山,給她新的身份,讓她過新的生活。可是,蘇來把自己的所有積蓄和人脈加上,似乎也隻能做到第一點而已。蘇來此刻也不想給李貴太大的希望,隻能無比歉疚道:“對不起,您讓我想想吧。”蘇來的掙紮對於李貴而言,無疑就是拒絕。他先是意外繼而笑著搖了搖頭,把眼淚逼了回去。“對不起。”蘇來此時能做的,就隻有言語上毫無用處的道歉了。“沒事,剛才是怕你太累了怕你去看人家結婚累得慌。大山裡的風俗和城市裡的特彆不一樣,你可以去看看,挺好玩的。”李貴又恢複了以往的老實模樣,前一刻的脆弱已經蕩然無存。蘇來嘴唇緊抿,末了點點頭:“好。”心思各一的二人再沒說過話。剝完最後一根豆角,李貴正要把碗端進去時,蘇來喊住他,他心裡有太多的疑惑了,隻能等著被慢慢解答。他站在李貴身後,低聲問他:“能冒昧地問一句,小花的母親叫什麼嗎?”李貴聽罷身子一僵,端著碗的手輕微抖了抖。空氣霎時便靜了下來,直至幾秒後沙啞的聲音響起:“薛聞清。聞名遐邇的聞,香遠益清的清。”李貴剛說完,歡快的嗩呐聲便由遠及近而來,是不遠處的婚禮開始了。夕陽半垂,李貴指著堆在角落裡的一堆活計說是半點空沒有,最後隻能是蘇來帶著李花去老楊家了。百山這兒的婚禮辦得雖然不隆重,但圖個熱鬨的目的是達到了。路上李花告訴蘇來,老楊家裡不太富裕,加上他的兒子楊國柱腦子不大好,所以拖到了三十五歲都沒能找到媳婦。還是前幾天的時候,王強找了過去,說是另一座大山裡的一家人兒子娶媳婦沒錢,所以願意把女兒賣過來。老楊跟王強就價錢談了很久,最後以三千塊成交。王強大概是怕老楊反悔,攛掇著速戰速決,那姑娘今天才到,就張羅著要把婚事辦了。楊國柱雖然智商不好,話也說不清楚,可在看到那姑娘以後,直嚷嚷著好看,說什麼也要趕緊娶回來。於是無比倉促的一場婚禮就這麼定下來了。李花眉飛色舞的講完了一樁八卦,對於她來說,這不過是一個新鮮而又瑣碎的平常嫁娶而已。可落到蘇來耳中,無疑是再一次的衝擊,震得他心神俱顫。李花拉著蘇來,在一路嗩呐聲下,踩著炮仗碎屑,穿過座座矮小的房屋,到了老楊家門口。是真窮,比李貴家的房子看起來小了兩圈,窄小的院子裡三桌子人背挨著背擠在一起。磚土牆壁上還在掉著灰,落在零星幾張紅紙上,一點都不像在結婚。蘇來進去時,嗩呐聲剛停了一陣,大家正無聊著,瞥見蘇來和李花時,意外之下隱隱有些興奮。王強是最先迎上來的,院子裡幾盞微弱昏黃的燈火將他的身影拉長,將在座所有人的輪廓都勾勒上了一層詭異的黃光。蘇來看著村人,忽然生起了絲絲恐懼。他將李花拉到身後,對著王強笑了笑。王強望了望被半護著的李花,又朝蘇來身後瞧了好幾眼:“李貴呢?”“家裡事多,來不了了。”王強眼神微頓,繼而熱情地拉著蘇來坐下,蘇來搶先坐到了王強與李花中間,扯著燦爛的笑容。這一天他笑得夠多了,此時嘴角已有疲態,但好在皮相彌補了不足。被蘇來笑容晃了一晃的王強整理好表情,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目光偶爾落到李花身上。蘇來瞥了一圈正興致勃勃的人們,幾桌人裡除去上了年紀的,根本看不到幾個年輕婦女。有的幾個坐在丈夫身邊,露出憨厚的笑容,操著蘇來不怎麼能聽懂的方言,嚼著花生碎碎念,像是討好又像是發泄。在這樣熱鬨中摻雜著陰冷的場合,在每個各懷心思的笑容中,喜悅經過了一次次的醞釀,叢生晦暗。真正替老楊家開心的,數來數去,大概隻有像李花一樣不諳世事的孩子們了。蘇來看著嬉鬨的村人,他們既是提著幾籃子新鮮菜肴上門寒暄的好客山民,卻又似乎是醜惡事件的幫凶。而所有的事情攤在他眼前並不能得出什麼結論,所以蘇來選擇三緘其口,跟王強說著不痛不癢笑話的同時,目光四處飄著,以期望見什麼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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