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棺酒盞(1 / 1)

“早間新聞,市民王某於昨日在本市馬鞍區一處荒廢已久的遊樂場中撿到一枚青銅酒樽。今早由專家組成的考古隊對遊樂場土地進行了深度挖掘,後續報道請繼續關注……”電台裡的女聲逐漸被調低,在後座打盹的蘇來腦袋一個不慎撞到窗戶上,這才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他扶好眼鏡,剛坐直了身子,一個哈欠還沒打完,棕色外套就從駕駛座兜頭扔了過來。“穿上,天涼了。”秦樂天聲音平淡,他瞥了眼窗外,語調這才有了絲絲起伏:“快到了,大概還有十分鐘。”“謝謝老師。”蘇來吸了吸鼻子,覺得隱有感冒趨勢,於是乖乖地穿上了外套。他看著專心開車的秦樂天,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後選擇了閉嘴,移開目光打量著窗外農田打發時間。秦樂天此刻心情不大好,自己還是彆去撞槍口了。秦樂天是蘇來的大學老師,深諳遠古文化,對於隱秘已久的周秦文化更是到了癡迷的程度。馬鞍區那兒傳出有關周秦遺址消息後,秦樂天立刻求到了名額帶著蘇來趕赴挖掘現場。車子越開越偏,高樓大廈逐漸變為瓦屋飛石。秦樂天看似平靜,腳下的油門已經被踩到最底。聽著刮過窗戶的呼呼風聲,蘇來裹緊外套,打起精神預備迎接前方未知的工作。與此同時,馬鞍區內的挖掘工作已近尾聲,考古人員們看著全部整理完畢的文物,每個人麵上多多少少都帶了點遺憾。“差不多了,保護好遺址,我們先回去。”為首的研究人員既惋惜又無奈,歎著氣下了決定。整個考古隊並沒有異議,這次發現的遺址是一處墓葬,沒有被盜過的痕跡。墓主人未知,墓葬的結構也是中規中矩的覆鬥式,隻能依據出土的陪葬物品判斷它們來自遠古的周秦。在挖掘深度已經至此的情況下,卻除了普通器皿及布料殘骸外仍是一無所獲。這是在變相告訴現場所有人,對於古周秦文化,他們仍是淺知三分。“走吧,收拾一……”“等一下!”研究員話語未落,一道清脆果斷的嗓音便在他們身後炸開。他轉過身,瞧見荒涼土地上站著兩個人。前頭的看起來三十多歲,沉靜端肅,他站得筆直,眼睛直直望著遺址處,滿目堅定。而他身後的青年一眼望過去就有點毛躁了,他一邊扶著自己的眼鏡一邊既好奇又激動地打量著四周,眼中儘是興奮。研究員腦袋裡過了過,問他二人:“秦樂天?”秦樂天徑直走到遺址處,望了一眼整齊堆放的器皿,沉著聲像是在自言自語:“往下挖,一定還有東西。”回答他的除了風聲便是久久的沉默,就連蘇來也吃了一驚。見沒有人應和,秦樂天又是一副得不到肯定就不罷休的架勢,蘇來心中有如擂鼓,抬眼望向秦樂天,咽了咽口水正要張嘴時,心上驀地一痛。痛感來得既劇烈又突然,讓他毫無防備,五臟六腑像是在被狠狠灼燒,在他低下頭時眼眶一瞬通紅。“周秦文化宏大且神秘,墓葬、人文、信仰、大事記、地貌,還有其餘等等,跟往後的幾十個朝代幾乎是割裂開的。我覺得還是不能用一般眼光去看待他,”秦樂天轉過身,語氣較之先前溫和了許多:“再往下看看吧,說不定會有收獲的。”在大家糾結躊躇之際,秦樂天終於發現了蘇來的異樣。他望了眼思索的眾人,走到蘇來身邊皺眉低低問他:“怎麼了?”蘇來渾身顫栗雙拳緊握,劇烈的疼痛侵襲了他的四肢百骸,直至十幾秒後才恢複常態。他也訝異於自己的反常,但在看見秦樂天麵上的擔憂與疑慮時,隻能笑著搖搖頭:“沒事兒,這幾天熬夜熬狠了。”秦樂天半信半疑地點點頭,目光移到遺址上:“注意休息,研究文章不急在這一時。”看著整個團隊猶疑不決,秦樂天呼了口氣,大步邁前,開始細細解釋自己堅持的原因。蘇來則是立在原地雙唇緊抿,努力要把這種渾身無力卻又迅速侵蝕了他感官的異樣感覺壓下去,秦樂天願意帶他過來是一種肯定,自己千萬不能在這種時候出亂子。隻是在疼痛襲來的一刹那,蘇來竟然下意識就朝墓葬正中望了過去,不知何故,滅頂的悲慟占領了他所有思緒。有那麼一瞬間,他看不到了蹙眉焦慮的研究人員,看不到了按捺不住激動的秦樂天,隻能依稀瞧見,自己眼前燃起了一團火,似乎還有人正透過獵獵火光一語不發地看著他。在恢複清醒與理智後,蘇來覺得,看來是真的不能再熬夜了,不僅抵抗力下降,都開始出現幻覺了。這邊蘇來站直身子麵帶微笑,儘量一動不動,努力要給所有人留下一個好印象。那邊秦樂天與一眾人在經過半個小時的拉鋸戰後,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隻能再挖幾寸。”“好!”秦樂天露出笑容,語氣難掩激動。這幾年,頻頻有地方傳出疑似周秦遺址的消息,可真正得到證實的,隻有腳下這片土地。“蘇來,過來。”蘇來聽到召喚,立即便脫了外套,戴上保護裝備,小心翼翼地跟著秦樂天下了墓地。於是整個團隊加上秦樂天與蘇來,或期待或激動或無奈地分立四周,一語不發地做著各自的工作,四十分鐘後,依舊一無所獲。一個小時後,墓葬中心區傳來了考古人員的叫喊聲:“這裡!在這裡!這裡有東西!”在蘇來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秦樂天已經迅速起身,踉蹌著跑到了中心區。所有人也都圍了過去,蘇來放下手中工具,直到走近也沒有聽到團隊裡蹦出什麼話來,倒是鼻尖竄入了一縷幽香。研究人員們半躬著身子把那兒緊緊圍住,大氣也不敢出,用一種略詭異的姿勢,像是虔誠的守墓人,團團護住了中心區。蘇來滿是不解,踮起腳尖朝中心區望去。隻一眼,蘇來也噤了聲,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副墨色棺槨。周秦有史可載,距今已有兩千年的曆史,可當棺木重見天日時,其身仍然漆黑如初,遍體散著清香,上麵用金漆寫就的銘文仍然清晰可見。蘇來抬起頭,看著震撼不一的研究員們,看著愣怔的秦樂天。繼而鬼使神差般地望著整個挖掘現場,可入眼處除了保安們就隻有黃沙漫天,每個人都在做著自己的工作,再沒多吝嗇一眼給蘇來。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按下靜止鍵,隻蘇來這麼一個局外人,心神俱蕩,說不清是震撼還是疑惑地打量這片天地。不過片刻,處在寂靜之中的蘇來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仿佛有什麼人正立在暗處窺視著自己,讓他如芒在背。他環顧四周,並無什麼異樣。“開棺吧。”秦樂天的聲音淡淡響起。*一個月後,Z市博物館內。蘇來的學業課程已近尾聲,在完成了手頭的任務後,他沒事便會來博物館,幫著秦樂天做研究。偶爾忙時,也會幫忙閉館。例如今晚。已做完了最後檢查工作的蘇來,放心地縮著脖子搓著手就要離開。隻是在路過周秦文物展廳時,他的目光依舊不自覺得被陳列在正中,一盞小小的玲瓏酒盞所吸引了。在昏暗的博物館中,隻有這一方天地是隱隱散著光亮的。而這光亮的來源就是玻璃罩中的那個“芳玉盞”。芳玉盞是隨著棺槨一起發現的,準確來說,是那一副空棺槨。而其實那個時候給整個考古隊帶來最大震驚的,並不是仿佛被隨手扔進棺槨裡頭散著瑩瑩光亮的精致酒盞,而是那副棺槨。古老的文字經過研究院小組夜以繼日地翻閱斟酌,多番考量,終於還原出了一段棺木主人的生平。主人姓“謝”,名與字已不可考。據現有的資料表明,謝氏是周秦時的大氏族,棺木主人更是立下了赫赫戰功,封侯拜相,得天子授城池一座。其死後風光大葬,而陪葬物品中最有考古意義及觀賞價值的便是棺木裡頭那個孤孤單單的酒盞。能曆經千年而不鏽,到了夜晚便會煥發華彩,這是現代科學都達不到的技術。但即便這次的發掘有著重要的意義與作用,整個小組還是有遺憾的。一副空棺木。整個墓葬的挖掘中,除了棺木上對於墓主人的介紹,再找不到其他。甚至連墓主人的屍體都找不到。考古隊在遺址四周的城鎮勘探了許久,最後皆以失敗告終。除了知道墓主人姓“謝”,其餘幾乎是一無所獲。還有一處令人不解的是,明明棺木上寫了謝氏死後風光大葬,可就挖掘現場以及出土文物來看,那座墓連一個普通大臣的墓葬規模都不到。是以大家存了疑,或許這座墓葬是個煙霧彈,真正的謝氏墓另在他處。而關於棺槨裡的酒盞,槨身竟然也有隻言片語提及,說是謝氏用來喝酒的杯子,喜愛非常。曾遭人偷竊,後幾經輾轉又回到了他手中。酒盞名為“芳玉”,關於它的其餘介紹,槨身上還有不知所雲的一句話——芳玉現世,欲念即釋。從芳玉盞被發現到展覽的一個月裡,研究人員仍未偵破這句話的意思。不過因為其在黑暗環境裡自生光亮的奇異特質,一時間也吸引了許多人前來觀看。蘇來收回深思的目光,裹緊了衣服再一遍確認無誤後,關上了博物館的大門。街上行人寥寥,入冬以來,Z城的大風天氣就沒停過,刮得過道上的枯葉漫天飛舞。蘇來將頭深深埋入駝色圍巾中,路燈一晃一晃的,風聲掠過耳膜,混沌間讓本來就隻露了一雙眼的蘇來猝不及防地撞著了一個人。蘇來一心隻想回家,於是抬了抬眼皮匆匆道歉後便大步離開了。被撞到的男人穿著黑色大衣,直至蘇來離開已久才後知後覺地轉過身。頎長的身影被隱匿於黑夜之中,孤月高懸,冷風卷起地上枯葉。男人頗疑惑地望著蘇來離開的方向,狹長的雙眸布滿冷意,眼下一顆淚痣精致而散著奇詭的氣息。末了男人伸出手,緩緩點了點被蘇來撞過的地方:“真像。”回到出租屋的蘇來一進門就是一個噴嚏,他邊抽著紙巾邊嘟囔:“什麼天氣,空調還壞了,今晚又得縮著睡。”他將紙巾揉成一團塞進鼻子,留著嘴巴哼哧哼哧呼著氣後,滿心期待地打開了冰箱。隻可惜撲麵而來的惡臭味高調提醒著蘇來,那些個臭雞蛋和過了期的酸奶可以扔了。放眼望去,隻有幾塊乾麵包可以墊墊肚子。蘇來拔出鼻子裡的餐巾紙,坐到淩亂的書桌旁,將四散在桌子上的紙張書冊推開。他打開台燈,在積聚的書堆中找出《周秦通史》,慢慢翻閱起來。周秦是史載存在的第一個王朝,也是第一個奴隸製時代。施行的雖是奴隸製卻也奇跡般的屹立了三百年未覆滅,前前後後有十五位皇帝,承世襲製一代代傳了下來。後代史書中關於周秦的記載甚少,而關於謝氏墓葬的挖掘,在很大程度上填了周秦曆史中對於武將介紹的空白。蘇來翻看著周秦史,想起了秦樂天對自己說過的話,諱莫如深的模樣讓他記到現在:“奴隸製王朝存在了三百年,期間沒有什麼大的叛亂,甚至連有名的武將也沒有記載。所以我懷疑統治人民的不是君王。”“是巫術,甚至可以說是神術。”蘇來不自覺重複出了秦樂天的話。他仍記得考古隊確認這次發現的墓葬主人是周秦時代的大將軍時,秦樂天的激動與喜悅。周秦有關風俗文化早已散佚,此次雖然隻是挖掘出了一副空棺槨及些許陪葬物品,但若細細研究棺槨及芳玉盞本身,不僅對研究周秦文化大有裨益,也極有可能成為判定秦樂天結論的佐證。“阿嚏。”蘇來渾身一個冷顫,他揉了揉鼻子,隻能起身去給自己倒一杯熱水。接水時他看著自己手中平平無奇的水杯,想到博物館裡的芳玉盞,一時間感慨萬分:“也不知道是怎樣的人才用得起這樣喝酒的杯子。”他將杯中水一飲而儘:“喝個酒而已,夠裝逼,夠氣派。”周秦存在雖有三百年,但其中沒什麼大小戰役,君臣和諧無比,也沒什麼美人良將的野史。是以一本周秦通史花三個小時便可以看完。這也是讓學者們最為奇怪的一點,出土至今的文物與墓葬,談及周秦曆史的很少,幾乎都是一筆帶過——批評其奴隸製的落後。將最後的研究寫完,已是淩晨兩點。蘇來揉著眼睛,關了燈一下子便跳上床裹著被子呼呼大睡。仍是一夜好夢。被陽光迷迷糊糊刺醒的蘇來拉開窗簾,望著屋外的金光,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終於出太陽了。”肚子叫聲適時響起,蘇來目光瞥到桌子上昨晚殘留的麵包,蹬了蹬腿後跳下床。他起身走到桌邊,叼著麵包正鼓搗著要曬曬被子時被一通電話驚醒了思緒。那頭秦樂天的語氣焦急無比,一貫冷靜的他暴躁非常:“你昨晚怎麼回事!芳玉盞不見了!”蘇來握著麵包的手一抖,牙齒一下子咬到舌頭,痛得七竅全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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