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正式登記為喬家人，名字就是裴世卿。這自然是因為少年的堅持和喬靖天的縱容，而喬逸棠的反對，基本無效。三人走後，程毅望著肖祁鎮的背影，欲言又止。他低頭時，發現桌上的小本多了四個字。——永不言棄。末尾是他最熟悉的簽名：肖祁鎮。程毅的肩膀微微一顫，很沒出息地舉起衣袖，狠狠擦了一把眼睛。今天是他在經濟罪案組的最後一天，從明天起，他的職位，將會被一位雲智人巡檢官替代。外麵的比賽結束，喧鬨的沙灘回歸寂靜。墨藍色的海岸線上，夜潮來襲，逐漸上漲，悄無聲息地侵占著白沙的邊界。三人走在通往停車場的小道上，喬逸棠看著身邊的裴世卿，心緒複雜。仿佛世界上出現了第二個裴世卿。巡檢局的身份檢測，證明少年是具有DNA的真實人類，可現有的技術不可能把虛擬偶像變成真人，所以少年真的隻是詐騙這麼簡單？喬逸棠心下存疑，然而，事已至此，喬逸棠隻能把它當作另外一個長相和名字恰好雷同的人。“小喬，你以前和裴世卿有過什麼事情吧？”肖祈鎮問，“我是說，真的裴世卿。”“沒有。”喬逸棠遠目望天，倔強地逃避話題。“有啊，當然有事，”身旁的裴世卿頓時牽起他的手，在肖祈鎮麵前舉得很高，像是在宣告平生最得意的事情，“我們已經喜結連理啦。”“他說的喜結連理不是那個喜結連理！”喬逸棠急了。“哦嗬嗬？”肖祈鎮的笑聲頗有深意。“你嚴肅一點。”喬逸棠一陣無奈，將肖祈鎮拉到一旁，小聲道，“這個小傻瓜或許真是被人利用，但他背後一定有人在謀劃。”“何以見得？”肖祈鎮問。“因為，”喬逸棠想說什麼，卻又如鯁在喉，硬生生咽下，“因為直覺。”肖祈鎮：“好吧。”看到肖祈鎮不痛不癢的樣子，喬逸棠連忙道：“我擔心，我隻是第一個目標，下一個目標就是我大哥。”“行了，彆整天陰謀論啦。”肖祈鎮拍拍他的肩膀，“還記得聯盟對你的評價嗎？你這個人，向來多智近妖。你大哥十四歲繼承喬氏產業，更不是一般人。你們兄弟二人，怎麼可能輕易被人算計？”此時空中一聲驚雷，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喬逸棠和裴世卿的衣服隻是半乾狀態，此時急雨落肩，頓覺十分寒冷。青嶼是一座濱海小城，冬天雖不至冰凍三尺，卻也是夜涼如水。裴世卿立刻脫下軍裝外套，罩在喬逸棠頭上，宛若撐起一把白色小傘。他與喬逸棠身高相仿，兩人都是顯眼的明星骨架，肩寬腰細，一件外套難免有些罩不住二人。此時為了儘可能撐出更多的擋雨空間，他的手臂伸到極限，腳尖踮起老高，黑色的軍靴有些支撐不住這樣的弧度。喬逸棠一扭頭，就看到這個傻瓜認真又吃力的樣子，不禁莞爾一笑，連忙摟過他的肩膀，兩人一起躲入白傘下的臨時遮蔽。隻剩肖祈鎮一個人站在那風吹雨打。喬逸棠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也進來？”傘下空間局促而狹小，他這個問題很明顯，就是意思意思。肖祈鎮一臉嫌棄地閃開。好在停車的地方快到了，三人一陣小跑，終於來到車前。肖祈鎮一個箭步衝進車廂：“還是車裡暖和。”裴世卿的身上，此時隻剩一件單薄的軍裝襯衫，沒有了禮服外套線條的支撐，腰身更顯纖細。被雨水浸濕的襯衫下，白皙的肌膚若隱若現，鎖骨伶仃如竹節。喬逸棠立刻將一塊毛巾丟在裴世卿身上：“擦水。”車後座的肖祈鎮：“咳咳。”喬逸棠無奈遞給他一盒紙巾。他回頭時，瞥見裴世卿腰間的佩槍，頓時警覺：“對了，你哪來的槍？”聯邦雖不禁槍，想弄一張持槍證卻很困難，大都是有背景的人才有。除此之外，隻有非法組織才會無證持槍。喬逸棠聯想到少年的身世，這槍多半和非法組織有關。裴世卿毫無戒備，立刻解下佩槍：“槍我生來就有，你喜歡嗎？喜歡就送你。”他低頭將槍遞給喬逸棠，麵頰泛紅，像是在遞一件定情信物。“我不是這個意思。”喬逸棠無奈。“那你不要？”裴世卿聲音低落，奉上佩槍的手收回幾分。“我要。”喬逸棠一把奪過。帶陌生人回家本就很忐忑，人槍分離還是必要的。喬逸棠仔細端詳佩槍，這是一把勃朗寧M1911，槍如其名，是1911年製造的，距今已經過了一百多年，是非常古董的款式。然而槍本身並非古董，而是新仿。喬逸棠想起棧橋的一幕，這把槍不僅可以使用，而且性能極佳，隨時可以打穿一個人的手腕。為何會有人造一把百年前的老槍？如果是演出用途，道具槍就可以，如果是現役的軍備，也不會用這麼落後的製式，除非是某些古典軍械的收藏者。喬逸棠努力想尋到一些線索。他想起虛擬偶像裴世卿的遊戲外觀也是如此——白色軍裝配著手槍勃朗寧，眼前的裴世卿模仿得惟妙惟肖。“你的衣服很精致，是他們讓你穿的嗎？”“他們是誰？”裴世卿正在擦頭發。“是誰將你打扮成現在的樣子？”喬逸棠小心試探。“沒有人打扮我，我生來如此。”裴世卿說。“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棧橋，為什麼剛好跳出來救我？”喬逸棠追問。“我住在海裡，一直在找你，後來聽到棧橋上有你的聲音，跳出來時，就遇見了你。”裴世卿滿目真誠。“住在海裡？你是魚嗎？”“我是人魚。”裴世卿笑。“他腦子真的有問題，”肖祈鎮忍不住了，“你跟一個傻子能問出什麼？”“我覺得他不隻是傻子這麼簡單。”喬逸棠說。“我不是傻子，小少爺，我隻是做了一件違抗命令的事。”裴世卿道。“什麼命令？”喬逸棠有些錯愕。“你不讓我來見你，我沒有聽你的話。”裴世卿又試圖去抓他的手。“彆碰我。”喬逸棠卻像一隻被踩尾的貓，突然炸毛。“哦，好呀。”裴世卿的手在半空懸了一陣，怏怏然收回。“你有病吧？跟一個傻子置什麼氣？”肖祈鎮有些看不過去。“回家吧，”喬逸棠將白色軍裝丟給裴世卿，“回家換一身正常人的衣服，彆總是穿著他的衣服。”“我覺得你們衛營的提督禮服，比我們景營的好看。”肖祈鎮半路截過軍裝。景營和衛營，是《檀州夜曲》中的兩大陣營。尊而有序為衛，以白鶴為標徽，軍裝製式是素白色。日昃鳴集是景，以黑鷹為標徽，軍裝製式是玄黑色。這款遊戲以蒸汽帝國為主題，將洋務時期的場景以幻象呈現。那個時代，既有蒸汽朋克的工業元素，又有氤氳繚繞的國風氣息，《檀州夜曲》充分模擬出軍閥混戰的熱血戰場，在熱愛PK的玩家中十分風行。“提督的禮服算什麼？你我又不是沒穿過。”喬逸棠的聲音難掩囂張。在遊戲裡，各陣營都有一位提督，聯賽開始後，參賽戰隊據守各自陣營，由此展開對抗。肖喬兩位電競明星，在過氣之前，著實在兩大提督的位置上霸了許久。當然，現任的衛營提督，已經換成裴世卿，他的一領白衣正是提督禮服。“我以前穿的是景營的黑色禮服，沒有試過白色的。”肖祈鎮正要披上軍裝時，突然愣住。他滿目詫異地望向窗外。“怎麼了？”喬逸棠順著他的眼神望去。雨霧中，空寂無人的礁石灘上，竟然出現兩名身著衛營製服的士官。雖說是士官，卻是典型的遊戲外觀，其中一人特彆中二，大晚上的，戴著一副墨鏡。衛營素白色的製式軍裝在暗夜中尤其明顯，兩位士官沿著石群俯身低姿，潛行在淺灘礁石之間，似乎在躲避著什麼。二人手中各有一挺捷克式輕機槍，墨鏡男的手指在憑空操作著虛擬地圖。“這是什麼，今晚的活動還沒結束？加場舞台劇？”肖祈鎮驚訝。此時窗外夜色昏暗，風雨飄搖，又有兩個玩家打扮的人，正在準備伏擊戰鬥。恍惚之間，他以為自己進了遊戲副本。“這麼有趣？”喬逸棠頓時打消回家的念頭，坐正看戲。二人被窗外吸引，絲毫沒有察覺到裴世卿的異常。裴世卿的手顫顫發抖，懸在喬逸棠的手背上，想抓住，卻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