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到處是行軍的聲音，路人小孩都被巡邏的搜查兵隊趕回家去，做生意的也早早收了攤，生機勃勃的洛陽西市此時就像是一座死市。很快這股頭悶的壓力就會蔓延到整個洛陽。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四處尋找歇腳的地方。西市背靠馳道的暗巷中，搖搖晃晃地走來一名襤褸衣衫的老漢，衣服破洞下露出的肌膚不是青色就是紫色，在他身上，不知道受到了多少挨打與辱罵。他悠悠地走到巷中停下，那個地方堆滿了彆人不要的破草簍子，簍子裡裝滿了彆人扔掉的瓜皮菜葉。看來這個地方就是他今天的棲息之地。老漢撓了撓裸在外麵的小腿，正要就勢躺下，可他忽然眼神一尖，伸出手去撥開簍裡的廢葉。他的手才碰了一下，簍裡的東西突然引燃似地炸開。老漢瞪著眼睛看著從簍子裡炸出來的兩個人，這，這不是宋大俠嗎！宋渺扶著趙小弦緩緩從裡麵走出來：“彆，出聲。”老漢立刻豎起手指按在嘴上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他知道現在城中正在大肆搜捕，要找的人正是宋大俠與他身邊的這名小兄弟。他不知道朝廷為什麼要抓宋大俠，不過他知道，宋大俠不會犯錯，所以一定是朝廷的錯！趙小弦急切問道：“搜查的官兵是否還在外麵？”老漢不住地點頭，想了一下，又舉起一隻右手，比出了三根手指。剩下兩指徐徐攤開，右手五指與與左手五指並在一起，亂揮亂舞。宋渺皺眉：“他說，什麼？”趙小弦凝眸道：“呃，這個，三，應該就是指三衙。十指揮舞看不清楚，應該就是指數不清。他的意思應該是說三衙使司，殿前諸班全部都出動了。”這可不是令人開心的信息。老漢點了點頭,又伸出兩隻手來，兩指疊交比出一個“十”字，然後他在十字的左邊重重地一點，又在下麵輕點一點，這一連串手語做完以後，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宋渺滿頭霧水：“什麼？”“唉，慘了。”趙小弦長歎一聲，“我們得快點離開西市，但是不能去南巷，護衛隊正在沿街逐一排查，看樣子，他們是打算把洛陽翻個底朝天啊。”老漢滿意地點了點頭，伸出了一根手指，圍著自己的臉畫了個圈，這一次，他搖頭擺手的幅度重重加大了。趙小弦伸長了腦袋也沒看出個明白：“臉上畫圖？是指麵具？老伯，您的意思是什麼？”宋渺鄭重頷首道：“我明白了，多謝。”說完，抓起趙小弦小臂便要離開此地。“什麼！”趙小弦一臉受驚，有些不甘心道，“你怎麼可能知道他在說什麼！”老漢看著宋渺拎著趙小弦飛燕般遠去的背影，濕了濕眼眶。宋大俠，好孩子，你們一定躲過此劫啊！即使集結成隊的官兵在城中大搖大擺，遇廟拆廟，但還是有一些地方，他們不敢就這麼輕易闖進去造次。太平聲樂玩樂之地，除了附庸風雅的名士，這裡還聚集著資產豐厚的財主，權力在握的重臣也牽涉其中，勢力盤根錯節，沒有比熊還肥的膽子，還真不敢往裡麵找麻煩。被調往太平搜查的侍衛領隊今天倒了個大黴，他沒有什麼好臉色地站在太平石門的門口。城中各地早已肅靜一片，隻有這個地方還是鬨成一團，遠遠地就能嗅到從裡麵傳出來的脂粉香氣，聽到從裡麵傳出來絲竹管樂的奏曲。仿佛是一處世外桃源。身穿護駕的領隊就站在世外與世俗世界的分界線上麵。十幾名花團錦簇般開在一起的女孩子不住地往衛兵們身上拋去如絲的媚眼。見多識廣的媽媽扭著動人的腰肢嫋嫋走來，團扇在手中輕搖：“官爺，來玩的嗎？”看來今天，注定是要發生一段糾纏了。領隊認命地拿出腰牌：“找人，閒雜人等不得妨礙。”“哦，”媽媽把半張臉埋在扇子下麵，隻露出一雙媚眼上下打量著年輕的領隊，“官爺你找誰？我把她叫出來。”領隊道：“你有沒有見過兩個男人……”他的話還沒說完，跟在媽媽後麵的十幾名女孩子就掩住嘴巴輕輕竊笑了起來。“哦。”媽媽移開了扇子，嘴角一勾，道，“原來官爺要找的是男人啊。”領隊頭頂立刻騰起一片烏雲，毫不猶豫地拔出佩刀，刀刃的寒光唬得那些鶯鶯燕燕再也不敢出聲。媽媽的半張臉黑了下來，她將團扇移到嘴巴，向離她最近的綠裙少女耳語道：“快把鬼燕叫過來。”此時距離洛陽幾百米的地方，一個陽光照射不到的陰暗所在。趙小弦小心翼翼地走在排水道上麵。“說實話，你真的知道那位老伯比劃的是什麼嗎？”趙小弦耿耿於懷道。宋渺身上的衣服已經看不出原本的白色。“嗯。”“是什麼？”趙小弦湊過去。宋渺默默地彆開頭，拉開了兩人的距離，無意回答他的問題，“你這些年來，一定過得很不容易吧？”“啊？”趙小弦有點摸不著頭腦，“還好啦。我十三歲就在太平巷裡表演了。不過，這跟你沒有關係，不是嗎？”宋渺專心地看著腳下的路。“是。”“沒辦法啊，小時候我和羽姬兩個人被家裡趕出來，又瘦又弱的，根本沒有人肯收留我們，後來有個人販子說要帶我們去他家住，我和羽姬就跟著他走了。”趙小弦實在受不了宋渺那副惡心得要死的憐憫表情，連忙擺手，解釋道：“你不要誤會，其實我和羽姬對那個人販子都感激得不得了。”但是這句話讓宋渺眉間的戚色更加深重了。“那個人販子大名叫燕鬼，在太平巷裡麵兼差收保護費，追客人的玩資，抓私逃的丫頭，找他就沒錯。他正值壯年，可是我們都已經習慣叫他老鬼了。因為他看上去真的很像一隻鬼啊。”趙小弦踹開前麵漂來的一隻老鼠屍體，“老鬼小時候家裡起了一場火災，他的半張臉也被燒得潰爛不堪。”宋渺心中隱隱有些不忍。趙小弦身邊的，都是些什麼人啊。“去年我在太平巷開了樂樓，就是老鬼盤給我的。唉，我本想在那裡與羽姬度過終生。”思及羽姬，趙小弦又是一聲哀歎，“現在想想，我又不會做生意，又愛得罪客人。要不是老鬼頂著，我的棲羽樓早就關門大吉了。”“哦？”宋渺很驚訝趙小弦還知道“得罪”二字怎麼寫。“我小時候還被他抱在腿上，教我讀書，他囑咐我男子漢一定要知書達禮。但凡是書中晦澀難懂地方，他就停下來，一句一句，不勝其煩地為我講解。”哦，這樣聽起來，那個人還是蠻靠譜的。宋渺頷首道：“他做的沒錯。他教你讀了什麼？”趙小弦停下來掰著指頭數：“很多啊，《麗麗傳》啊，《野史記》啊……”宋渺出手打斷道：“好了，不用再說了。”現在宋渺對那個人的印象簡直差到極點。“小弦。”宋渺的語氣忽然變得像一位老父親，“你以後離這個人遠一點。你以前都交什麼樣的朋友？身邊都有什麼人？以後全部不要來往了。”“哈？”趙小弦眉毛一高一低地豎了起來，“羽姬是我最親近的人，你想讓我離羽姬也遠一點嗎？不可能的！宋渺，你好大的心機！”“我並非指羽姬姑娘……”趙小弦歎了一口氣，“此去太平，我們要找的就是燕鬼。他是城中唯一會幫我們的人了。”“他會幫你嗎？”宋渺問道。“放心好了，”趙小弦胸有成竹道，“他這個人唯利是圖，隻要我還有一天欠著他的租金，我就一天也彆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