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並不大,但是因為什麼都沒有,四壁皆白,竟然有幾分空曠寬敞,沒有門,僅有一塊布把房間和外麵隔開,布簾上寫著一個鬥大的“懺”字。想到一會就要剃度,趙小弦先自行解開了頭上發冠。趙小弦坐在懺室裡悶得發慌,好在這裡悶是悶,卻並不是一片死寂,室外偶有走動之聲,隱約可以聽到佛堂上香客跪拜擲茭。“這師傅去得可真久,難道他根本不想為我剃度,正在召集弟子商量著怎麼把我打發走?”趙小弦輕推布簾,一隻腳剛剛踏出門檻,便聞到一陣濃烈的脂粉氣味,趙小弦捏起鼻子,兩眼翻白:“好濃的香粉味!”從布簾掀起的那條細縫中可以看到,幾名衣著鮮豔、打扮浮誇的紈絝公子手持折扇大搖大擺地走進佛堂,為首的那人滿臉麻點,塌鼻歪眼,脖子卻有前傾的毛病,就像是故意要把自己觸目驚心的臉送給對方看一樣,此刻他趾高氣揚,鼻孔朝天,喝道:“宋渺!爺一直在找你,今天總算被我逮到了吧!”趙小弦渾身一震!踏出門檻的那隻腳立刻縮了回去,胸口的心砰砰砰砰直跳。麻臉身後跨出來一個穿著綠色水綢的跋扈子弟:“就算你宋渺名聲響亮,在這洛陽城內備受尊崇,也不該得罪我們大哥!”趙小弦心裡咯噔了一下。在洛陽城裡,名聲響亮的人有很多,可是要擔得上備受尊崇這四個字的人,就很少了。麻臉折扇一開,在綠衣小弟的胸前拍了拍,“賢弟,不要衝動。不知道為什麼,我爹對此人禮遇有加。看在我爹的份上,宋渺,你給我聽好了:你要是願意為我所用,發誓從今以後隻跟隨本大爺一個人,大爺我今天就放過你!”幾個小弟都一臉興奮:“收了江湖赫赫有名的劍客宋渺,這是多麼威風的事啊大哥!”備受尊崇的劍客。趙小弦知道宋渺是誰了。原來他就是近年來風頭最勁的劍俠宋渺。江湖,遊俠。趙小弦咬緊了嘴巴。真的很適合羽姬口中憧憬的“自由”啊。阿羽阿羽,原來你喜歡的是這等落拓不羈的人物啊。此人如何,趙小弦根本不在乎。任何耍刀弄槍的事,趙小弦根本沒興趣。令趙小弦牽腸掛肚的是,就是這名他既不在乎也沒興趣的劍客,搶走了莊羽姬!現在,隻要聽到有人在喊這個名字,趙小弦的反應恐怕比宋渺本人還要大。趙小弦透過布簾的細縫使勁張望,他還沒有找到宋渺這個人,眼便先紅了。佛堂之上,除了這四名紈絝公子,列位神佛,就隻有一個人。這個人一身白衣,站在蒲團前,負劍的背影對著那四名紈絝。他對他們的話無動於衷。如果他不是一個啞巴,那就是完全沒有把他們放在心上了。趙小弦已經從這幾個人的話裡拚湊出了事情始末。首先,這個宋渺不知道在哪裡得罪了麻臉兒,麻臉公子專橫跋扈長大,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麵前造次。麻臉公子記恨在心,整天尋思著找宋渺的麻煩。趙小弦已可以猜測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結局當然是大俠拔劍出鞘,訓斥一通,這幾個小兒被劍上的寒光嚇得跪地求饒,灰頭土臉溜回家去。從此洗心革麵,好好做人。但是,等了這麼久了,也沒等來宋渺的反應。趙小弦想,這個劍客異常地沉得住氣啊。麻臉見他沒有轉過來的意思,麵上漸漸有些掛不住。在小弟們的注視下,麻臉“啪”地合起折扇,對著那身白衣,一鼓作氣怒喝道:“宋渺,你前幾天在我爹比試會上羞辱我的武功,今天還不知好歹,現在就換我來羞辱你了!”三名公子在他身後煽風點火道:“大哥,快去羞辱他!”趙小弦嘴角一酸。據傳宋渺生於寒窯,走於江湖,清譽滿袖。他的家鄉在吳地,和洛陽相隔十萬八千裡遠。此生是第一次入洛陽,便受到了城中達官貴人的追捧,遞往宋宅的帖子從不間斷,禮物幾乎壓壞了門檻。上至皇親,下至黎民,皆以能邀得宋渺為座上賓為榮幸。看來此話不假,宋渺這些日子想必應各種邀請就累得分身乏術了吧。宋渺虔誠地在佛前行頷首禮,終於轉過身來。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風隨著宋渺轉身的動作,吹起四名公子的頭發。四人背後皆涼。趙小弦睜大了雙眸,一刻不移地盯著宋渺的臉,緊盯許久,方才收神,咬牙切齒道:“這個人有什麼好看的啊?羽姬為什麼會看上他?”許是佛祖顯靈,好像有人聽到了趙小弦的心聲,四名公子中有一人叫道:“就這麼個人,我真不知道羽姬姑娘為什麼會看上你!”其他人紛紛應和道:“沒錯,我們幾個,哪個不比宋渺條件好?真不知道那女人怎麼想的?”“那女人怕是腦子有病!”這四人說完幾句話的同時,都感到了一股來自背後的森森寒意。他們還沒有弄清楚這股自背後侵入體內的莫名寒意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就聽到一道幽幽之音,仿佛來自冥冥:“我說你們啊,找麻煩就找麻煩,罵彆人乾什麼?罵人就罵人,為什麼還要讓我聽到?”麻臉並不知道說話的人是誰,隻是下意識接道:“就算被你聽到又怎樣?”等等,麻臉心中一驚,寺裡僧人都被他的手下支開了,這佛堂裡怎麼會又多出一個人?趙小弦披頭散發便踱入佛堂,帶著一身寒氣,半臉陰氣,踱至麻臉麵前,似笑非笑地瞪著他。麻臉自覺一股壓力,往後退了幾步,他討厭比他高的男子,更討厭長得比他高還比他好看的男子,怒目橫眉對趙小弦道:“你想嚇死人啊!你乾嗎?”趙小弦瞥了一眼身後白衣劍客:“宋渺?”“嗯。”趙小弦揚起嘴角:“借劍一用!”未等宋渺開口答應,趙小弦偏移身影,已抽出他鞘中的長劍,這個過程已經十分乾淨利落,可他接下來的動作更快。銀光一閃,佛桌上的一隻果盤連果帶盤被一劍劈砍,半瓣蘋果骨碌碌滾到麻臉的腳下。四人俱瞠目結舌。趙小弦的劍法並不高明,連三歲小孩都可以揮得出手,可怕便可怕在他握劍時,已驅入魔的雙眼:“被我聽到?再被我聽到你說羽姬一句壞話,這盤供果,屆時就是你的狗頭!”這些無賴或許會去羞辱一名武功高強但是為人正派的俠士,也絕不會去惹一個喪心病狂的瘋子!趙小弦以劍挑起麻臉的前襟:“找死……”麻臉怕極了惹怒趙小弦,隻敢把頭稍偏一點,望向宋渺,求救道:“宋,宋大俠,你,你快把劍拿回……”可惜他求錯了人,他提宋渺,趙小弦隻會氣得發抖。趙小弦手一抖,鋒利的劍刃便劃破了前襟的布料。就在此時,終於有人打破了僵局。說話的人不是麻臉帶來的三名公子之一,也不是默默不發的宋渺,而是剛剛抵達佛堂的不平:“趙施主,你在乾什麼呢?”一語驚醒,趙小弦垂下手,迷茫道:“我在乾什麼?”麻臉脫離危險,仿佛忘了眼前人的恐怖,怒罵道:“你在乾嗎你自己不知道!你剛剛在恐嚇我!”趙小弦正色道:“你不可以亂說,我是將要出家的人了,怎麼會對你行恐嚇之事呢?”目光餘厲猶存。麻臉提起自己破爛的襟衣:“這是你剛剛用劍刺的,難道我的衣服會自己破掉嗎?”趙小弦無顏麵對不平,也就不麵對不平,緩緩舉起握劍的手,眼睛誇張地瞪圓,好像這才看見自己的手上拿了一把劍:“啊呀,這是誰的劍?怎麼會在我手上呢?”說完,清清脆脆一聲響,宋渺的佩劍被他扔在了地上。趙小弦無辜道:“師父,你聽我說,剛剛你看到的我並不是真實的我,而是我的心魔在作祟。”四名公子俱愣,令他們目瞪口呆的不是趙小弦發了瘋還裝作一副沒發瘋的樣子。他們雖然第一次見趙小弦,趙小弦就給他們留下了許多驚嚇,在這幾名世麵沒見過幾個的公子哥兒心中,趙小弦已與瘋子無異了。就算趙小弦再做出什麼令人驚訝的事,他們也不會感到驚訝了。令他們驚訝的是,鏡月寺的得道高僧,不平法師剛剛,翻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白眼。不平撚數著佛珠,道:“阿彌陀佛。趙施主你不必再說了。施主的塵緣未了,剃度一事,暫且擱置吧。”趙小弦喊道:“不平法師,你可不能放棄我啊!”不平嘴角一抽,拍了拍袈裟上的塵,離去之前看了趙小弦一眼,提醒道:“哦,對了,記得賠錢。不要覺得貧僧小氣,本寺可是很窮的,一隻果盤錢也是錢。”趙小弦拔腿去追:“師父,不要走啊師父,不平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