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引和被抬上救護車後,醫護人員就發現了他身上佩戴著一條“黃金魚”。黃金雕刻的鯉魚,頭部卻頂著盞小小吊燈,樣式特彆,成色有些舊了。夏商寧還覺得奇怪,這佩飾看上去戴了很久,但她卻是第一次在陸引和身上見到。葉淮一眼就辨認出金龍魚的模樣,驚訝地“啊”了一聲。這一聲便理所當然地引起夏商寧的注意。“怎麼?你送給刑長的?”葉淮一梗,支支吾吾地給陸引和使了個眼色,見陸引和點點頭,便當即承認了。“我就知道!”夏商寧注意到兩人之間的互動,眼神曖昧中帶著“被我猜中了吧”的得意。她把“黃金魚”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才遞給葉淮,又說一遍:“我就知道,你都送給刑長定情信物了!意姐還不肯信,非說你是間諜。我看根本是頭兒為了救心上人,才傷成這樣的吧?”這話隻對了一半,確切地說,大錯特錯了一半。葉淮不好否認,更不能直接應下,隻好尷尬地嘿嘿一笑,接過“黃金魚”,塞進自己的口袋裡。陸引和再度進了醫院,前後不過半月,庭南醫院及南山分司上下,都不得不驚駭。要知道,陸引和入典刑司以來,從執刑員到第一隊隊長,再到執刑司部長,最後升任刑長,這十幾年來入院治療的次數寥寥可數,更何況受重傷躺著進院這種情況了!從這一點上,不得不說這個新來的特助有點厲害,從她抵達常庭市跟著刑長出任務開始,兩人都在不停地受傷住院。葉淮要是知道了這些人的想法,雖然委屈,也隻能默認。當治安員這麼些年,憑著機敏的直覺和靈活的身手——隻要見勢不妙,立刻拔腿就跑——她從來沒有受過那麼多傷,當然,更沒有遇到過這麼多事!會出現眼下這樣的情況,要麼就是她跟南山司磁場不合,要麼就是她跟陸引和命裡相克。但葉淮自然是不敢這麼說的,連想都不敢這麼想。陸引和現在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的蒼天大地小祖宗,她現在隻求陸引和安然無恙,彆的什麼也不考慮。前腳陸引和剛被送進手術室,後腳宋連祁就到了。南山分司的人看到總司這個以“親和友善”聞名的部長,臉色卻並不怎麼友善。好在宋連祁也不在意,他也什麼都沒說,隻在一旁等著。直到手術結束,醫生說陸引和沒有生命危險,眾人鬆了口氣。宋連祁這時才叫走葉淮,並對南山司眾人道:“雖然葉淮現在是南山司一員,但畢竟也是我的下屬;這一次沒有保護好陸刑長,其中也有我的責任。我等會兒就要動身回中山司,臨走前有幾句話需要當麵教導,還請大家放行。”其實就算宋連祁不說,眾人也沒有阻攔他的權力;更何況他態度謙和有禮,縱使心不甘情不願,也隻得鬆口,隻是話中明裡暗裡讓葉淮快去快回。葉淮又向手術室望了一眼,便跟在宋連祁身後。宋連祁帶著葉淮走到給原起平安排的病房裡,隨手一道禁製,隔絕了外界偷聽偷看的可能。原起平赤裸的上身纏滿了繃帶,之前滲出來的大片鮮紅血跡此刻已經變成深褐色。葉淮一怔。她還以為原起平受傷不重,又想起他一直盤腿而坐,隻說了兩句話,原來是受傷太重,隻能靜坐不動。“原部長。”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葉淮,你這次要好好謝謝陸刑長。”原起平不再是一貫嚴肅板正的大家長模樣,相反言辭懇切,更像是關心指點子孫的家裡老人。“陸刑長大恩,葉淮終身難忘。”原起平不置可否,反而另起一個話題:“一開始得知謝刑長派你擔任南山分司的特助時,我是極力反對的。你知道為什麼最後,我又同意了嗎?”葉淮支起耳朵,擺出一副聆聽教誨的誠懇態度。“宋部長說服了我。確實,你修為不高,不思進取,插科打諢,貪小便宜,不聽教化……”“咳咳。”見原起平一數落起葉淮來就刹不住車,宋連祁在一旁假意咳了兩下以示提醒。原起平斜睨了宋連祁一眼,神態自若,接著道:“雖然你有諸多缺點,犯錯不斷,但也隻是不聽從局內的陳規舊則而已。你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以你的修為水平,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這話乍一聽像誇獎,再一聽又感覺怪怪的;褒貶不明,意味難辨,葉淮也不知該作何反應,隻得尷尬地陪笑。“這說明你足夠機靈應變。想必你也察覺到了,總司時隔三年,再次下派特助,不是為了監視,而是為了緩和各分司與總司的關係。南山刑長,初初上任,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正需要你這樣,沒什麼本事,造不成威脅,又油嘴滑舌、花言巧語張口就來的人。”“……”葉淮嘴角笑容一僵。“總而言之,好好輔助陸刑長。就算幫不上什麼忙,也彆拖人家的後腿。看他這次舉動,雖說是他本人關心下屬,但也足見他對你的認可。”原起平語重心長道。他頓了頓,似乎還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歎了一句:“想當初,五大世家團結和睦,互幫互助;典刑司哪分東西南北——造化弄人啊!”葉淮雖然對這番話摸不著頭腦,但大意是明白的,連連稱是應下。原起平訓導完後,宋連祁便送葉淮出去。“葉淮,好好活著。”他替葉淮推開門前,突然說道。“我護不了你一世。”曆來一副笑臉的人,此刻卻反常地收斂神色,整肅凝重。葉淮隻一下便聽出個中含義,擺手粲然一笑:“那就不護了唄!彆再操心我了,老大!”我這一生就這樣了,你要過好自己的生活。宋連祁仿佛聽到了葉淮的心聲,神色怔怔,竟顯得恍惚。熱鬨了足有兩個月的盛大妖市,終於落幕!除了常庭山主會場的鬥寶大會出了點波折以外,總體來說還是相當順利的。閉市後來自五湖四海、境內境外的妖怪修家,又都紛紛返了回去。壁虎妖後來放話,大鬨鬥寶會的龍魚老祖是為“一滴水”而來,幸虧寶物主人有先見之明,展示過後就將寶物撤下;龍魚老祖已在大亂中喪命,諸位若是還想繼續參加的,儘可先去東山區空桑山報名;隊伍將在十月出海,給足時間讓大家考慮。再多後事,葉淮就不清楚了;隻是這壁虎妖身上,蹊蹺太多,讓她大大懷疑起此行的目的。最先讓葉淮感到奇怪的一點,就是那條暗道。她後來了解到,陸引和等人最終得救,是因為“亂真瀑布”中封存的救命法術自行啟用了。這亂真瀑布雖是高人即興之作,卻也是他用來護佑這一方山水的。鬥寶會上妖法亂流過分湧動,超過了預設的安全值,法術啟動,凡囊括其中的活物,都通過暗河,轉移到其上遊——有點類似陸引和曾在江右市布的後德秘陣。那麼問題來了,那條讓北山刑長等人成功脫險的暗道是從哪裡來的?典刑司與常庭山眾妖主在亂石堆裡搜尋了三天,都沒有找到那條暗道;更奇怪的是,連那批從暗道中出逃的人,都說不出來暗道在哪裡。再說說這壁虎妖,在常庭山待了有兩年,上上下下混了個臉熟;可是卻沒有妖知道它的來曆,隻知道它雲遊四方、居無定所、專做買賣生意;反正一眼可見的百年平平修為,撐死也造不出多大威脅,是以無妖對它好奇。可就這麼條小小壁虎,常庭山一事還未了結,它就敢跑到空桑山,給那“一滴水”的主人去拉皮條;說的話又真真假假,教人難以信服:真的是,金龍魚大鬨鬥寶會,確實是為了“一滴水”;假的是,這龍魚根本沒死,不但沒死,現下就好好地藏在庭南醫院!葉淮正坐在陸引和的病床旁邊,舉起“黃金魚”,對著光線仔細檢查——此時已經是半個月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