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灰色的監控畫麵裡正在進行一台簡陋的手術。不是正規的手術室,沒有完整的手術設備,四名醫護人員兩兩分立在手術床兩側。由於背部遮擋,看不清具體的手術過程,直到助手從主刀醫生那裡把什麼接過來後轉身,才能看到那竟然是——腎臟嗎?葉淮驚訝地想,難道這是腎移植手術?而後對麵的助手接過胰腺,放入裝有某種液體的無菌袋中,也轉身走出了畫麵範圍。接著是肝臟、肺、心臟……助手們幾度進出,人體的幾大器官基本被運送完了。這時場景突然一切,雪白的燈光正從頭頂筆直地打下來,葉淮的眼睛像是剛從黑暗中睜開一樣,被刺得一陣發疼。左手邊穿著綠色手術服戴著口罩的醫生漠然地與葉淮對視了一眼,就彆過頭,說:“它醒了。”“麻醉效果好像越來越好了,最開始對它幾乎無效,現在居然能撐到結束。”右邊的醫生回答。“誰說呢——可能是它自己麻醉自己。”葉淮迷迷糊糊的,聽到這裡才恍惚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變成了剛才那個正在被手術的人。“能不麻醉嗎?動不動就被割器官,有幾次不是都沒愈合又被割了嗎?看著也是有點可憐。”“可憐什麼?這麼邪門的東西,沒弄死它,還讓它提供器官給人做手術已經不錯了。”“說的也是,邪乎是真邪乎。吃進去人屍的內臟,自己就能長出人的內臟來,摘掉了卻還能活,明明是個猴子樣——咦,這樣子也不是什麼普通猴子,估計是猴子成精了。你說,它吃了那麼多屍體,最後會不會也變成人屍?”“你管它?死了最好,我們也不用繼續對著它工作了。”“對,我前兩天看著它的眼睛,還做噩夢來著。”“彆說了,我有段時間也這樣。成天跟屍體還有這種吊詭的東西打交道,不做噩夢才怪!下一批的型號是什麼?”“下一批已經預訂了?我看這麼多‘存貨’都不夠了。”兩個醫生簡單收了個尾,一邊聊一邊走了,留下葉淮孤零零地躺在手術台上,半天也沒個人來把她送到病房。無良醫護人員!對待術後病人居然這麼不負責任!你才猴子樣呢!你全家都猴子樣!葉淮逐漸清醒後,腦子裡罵人的思路也清晰起來。她兩臂手肘抵住床,費力地坐起,向下一看,頓時臉色煞白,恍遭雷擊!隻見她的身體從胸腔處破開,表皮朝兩邊攤開來,內部臟器被挖得空空如也,一眼望去,隻有血肉模糊中一根白慘慘的脊柱;然而從胸腔開始,皮肉組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糾結生長在一起,消失的臟器仿佛被3D打印出來般一層層憑空出現——“嘔——”饒是心理素質過硬的葉淮在這一刻也感到頭皮發麻;她臉上血色儘失,背上冷汗涔涔,震驚駭然、驚悚交加下,隻有嘔吐的欲望。刹那間,雪白的天花板血跡斑斑。光線驟然昏暗,四麵的牆壁分裂出網格狀紋路,並隱隱震動起來。葉淮下意識地朝右側轉頭,每一個格子都像抽屜一樣彈了出來——從中坐起了一具具屍體,屍體上還冒著森冷霜氣!這裡居然是停屍房!“哢啦啦!——”一道驚雷瞬間將葉淮從噩夢中驚醒!閃電緊隨其後,霎時將濃如潑墨的黑夜照得豁亮!僅這片刻功夫,就足以看清窗外暴雨滂沱,狂風呼嘯著將雨水拉扯成白線。“呼!呼!”葉淮驚魂未定,急促地喘著氣。她抹了一把額頭。麻蛋,做個夢竟然連冷汗都嚇出來了。“小葉啊,你做噩夢了嗎?”鄰床傳來吳姐擔憂關切的聲音。“沒有沒有,就是被這聲雷給吵醒了。”葉淮拿起手機看了眼,才半夜一點,“吳姐你怎麼還沒睡?”“唉,老劉今天沒來,打電話也不接,發消息也不回——我這心裡實在是有點擔心。”暴雨劈啪砸下,狂風席卷,樹木枝葉都東一頭西一頭毫無章法地拍打在玻璃窗上。驚雷一炸,雲團內糾結的紫色電流欲將天幕撕裂一般直劈下來,像在洞黑深夜裡燃起一把貫徹天地的熊熊妖火。這不祥的氛圍確實讓葉淮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姐夫一定是因為天氣太糟糕了,所以來不了。這樣的天氣,通訊方麵很可能受到影響,說不定姐夫沒看到,或者回複了但是你這裡沒有收到呢!”葉淮儘量把語氣放得輕鬆。“謝謝你了小葉,我都這個年紀了,反而要你一直安慰我。”“這話可就不對了,啥叫‘這個年紀’?哪個女人不是永遠十八歲的小公主呀!”雖然勉強,吳姐還是笑了一下:“就你這嘴甜,我倒還——”“嗚嗡——嗚嗡——”突然間警鈴大作,一下子打斷了吳姐的話;房內燈光驟然跳亮,兩人皆是一驚!“洪水!洪水!快!把人員帶到安全區域!”病房外腳步聲喊叫聲斥罵聲,還有醫護人員的指揮聲、醫院的廣播等等交織在一起,嘈雜一片。葉淮當即下床:“快,吳姐快走!”“小……小葉……那……那是什麼……”吳姐哆哆嗦嗦地指著窗外。通明的燈火使得戶外可見度高了不少。葉淮一回頭便看見大水漫灌過來,大概剛過窗沿的高度——讓人驚駭的是,這樣的大風大雨大水中,居然穩穩地站立著一個黑影!哢啦!又是一道驚人的閃電兜頭劈下,霎時白光通天!那黑影被照亮了一瞬,高約兩米,體型魁梧,略微佝僂著上半身,兩條長長的手臂垂下來,看輪廓具有人形,但頭部兩側各伸出兩段長度與頭寬相近的肢節,就像脖子上頂著的是四腿蜘蛛而不是腦袋。這形狀怪異的東西仿佛感應到了葉淮的視線,轉過身來。大水瞬間如海潮般奔湧到窗前——有樹枝草葉、廣告紙張以及其他雜物在水中卷動翻滾——完全沒過了整扇窗戶,隻是看著就給人厚重城牆壓頂般的窒息感,有如末日災難電影裡的現場。葉淮當機立斷,跳到吳姐床邊,背上嚇傻的吳姐就跑。才跑出房門就聽見背後傳來玻璃碎裂、大水灌入的聲音——“嘩啦——”“啊啊啊啊!”周圍響起一片驚恐至極的尖叫聲。走廊裡亂成一鍋粥。慌張的人拚命嘶吼,鎮定的人為了讓慌張的人鎮定下來而更加拚命嘶吼。葉淮隻覺太陽穴突突地疼。但好歹順著人流,大家逃跑的方向是一致的。一直到人群移動速度降了下來,是到了稍微安全點的地方,葉淮放下吳姐,將她托付給一個正在指揮的護士,又朝著反方向跑了回去。沿路還有零星趕來的人,看到葉淮不免詫異,卻也沒有多管閒事的想法。此時走廊裡的積水快要沒過小腿的四分之三。葉淮頭腦風暴了幾秒下午仔細研究過的醫院地圖,快速規劃出一條最佳前往醫療垃圾貯存站的路線——這貯存站前身是醫院的太平間,隻是隨著時代進步,患者死亡後醫院通常會直接聯係殯儀館拉走遺體完成後續處理,太平間作用逐漸弱化,最後被改建成了貯存站。這還是從前兩天撞到的那個實習小護士身上了解到的;至於這個小護士,人家其實是正兒八經的執刑員;而剛剛噩夢的前半段,是從小護士記憶中的監控畫麵演化而來,隻是具體環境有點出入:小護士記憶裡手術室設備還挺齊全的,但夢裡手術室就有些老舊了。醫院裡出現執刑員偽裝的護士,再加上這樣的記憶,葉淮自然猜測這裡有執刑員行動,才會對陸引和有那一問;但因為接觸的時間過短,她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了,具體行動是什麼,也隻能推測跟醫療垃圾貯存站有關。原本想著這是江右市分局自己的事情,葉淮沒必要也不好摻和進去,隻是夢的後半段場景,讓她改變了主意。念了一路的避水咒終於生效。葉淮站在住院部已經被洪水衝開的側門前,對著外麵狂風暴雨雷鳴電閃的世界掙紮了一會兒,然後為自己高度的社會責任感點了個讚,懷揣著一顆勇敢的心,衝進了大風大雨大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