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常庭山(1 / 1)

跟宋連祁又貧了幾句後,終於把錢拿到手的葉淮掛掉電話,心情簡直美到不行。雖然宋連祁嚴正聲明,她要是再敢把出任務當公費旅遊、再向妖怪們搜刮油水,未來幾十年的工資她都隻能在夢裡用腳趾頭數了。葉淮表麵上自然應得很好,但真要她做到,那還是有操作難度的。畢竟治安員這個雞肋職業,工作內容本來就跟公費旅遊差不多——治安嘛,你總要四處走走看來看去調解糾紛吧?又因為管理的是妖怪,危險係數那麼大,要是它們真打起來,你肯定不會大喇喇地衝進去勸架,而是有多遠躲多遠,然後聯係就近的執刑員來幫忙解決是吧?所以說,基於工作內容,治安員的工資在典刑司裡是最低的;所以說,自從進了典刑司當上治安員,葉淮就沒有一天是不想吐槽這個崗位的——說真的,她沒跟彆人一樣找兼職已經很敬業了。再來講講搜刮油水這個問題,葉淮覺得自己雖說不是什麼大正大義之人,但好歹知道拿妖的手短,是以她得到的都是自己該得的,不該拿的絕對分毫不動。這麼一想,葉淮不禁有些感動於自己的有底線有原則有堅持——即便身處貧困的境地,也絕不對不義之財動歪心思。雖然事實是,妖界並不怎麼需要錢,一般妖怪不會收藏人類的財寶,送的都是些隻有他們能用的異寶。而真正對人類有價值的寶物很多又過於珍貴,難以出手,所以——隻想要錢的葉淮,收了也沒用啊。經過一番自我表彰之後,葉淮心滿意足地打開宋連祁發來的文件,然後自得的笑容就恰到好處地凝固在了臉上。我滴個乖乖,這下她算是明白為什麼那個男人要阻止石頭精前來幫忙,又為什麼要對她見死不救了。這種世家出來的子弟,誰會對來監視自己的人有好臉色?“姓名:陸引和;性彆:男;年齡:25歲;職務:典刑司南山分司第二十八任司主……”“司主啊……”葉淮喃喃道。“司主”其實就是“刑長”。隻不過稱呼“司主”的時候,一個說禿嚕嘴,就變成“施主”了。所以後來人口頭上都叫“刑長”,隻有在較為正式的書麵場合,才用“司主”這個舊稱。葉淮搓了搓下巴,看著屏幕上那張除了更加青澀稚嫩以外,跟那天晚上見到的沒有任何差彆的臉,不禁又一次陷入沉思。果然上級就是上級,拿到第一手資料的速度就是跟她這種底層小職員不一樣。看來事情的始末應該就是,陸引和得到她的資料後,一方麵不爽即將被監視,一方麵打算探探她的底,於是故意放出那隻六百年的袋怪。若不是環境不允許,估計她現在已經是一具到死都沒能拿到工資的屍體了。她一直沒弄明白的事情,南山分司紮根的常庭市本市居然會有這種沒開智的六百年妖怪亂竄,也有了解釋。想到這,葉淮不由耷拉下眉毛——怎麼辦?未來上司貌似高嶺之花,實際蛇蠍美人,人生道路堪憂,前景一片黑暗啊!於是葉·腦補帝·淮在深深的憂思中度過了和平而美好的一晚。次日天一擦亮,葉淮就趕著第一班城鄉公交——為了妖市而特意設立的妖怪專線——前往常庭山。山路九曲十八彎,加上路麵崎嶇,行車顛簸,震得葉淮屁股疼腿疼的,一路過來實在算不上舒適。不過這山中景色確實美極,群山蒼翠,綠樹交輝,碧湖如洗,倒映青空一隅,偶遇霧氣不散,嫋嫋騰騰,真有幾分人間仙境的意味。行過一程冷清寂靜的路段,便漸漸覺察出熱鬨來。沿著山道陸續能看到小攤位,相隔甚遠的樓房、平房張燈結彩,即使在白天看著也相當喜慶。說實話,如果不是知道已經進入了妖區,葉淮真以為這裡還是人類世界了。到達最終目的地不過二十來分鐘。被接引到典刑員下榻酒店的葉淮安置好自己的行李後,就去了陸引和辦公室等他。雖然辦公室布置得非常清簡,但葉淮還是得感慨一聲有權真好。像陸引和這種人,彆的地方不說,至少在南山,肯定是走到哪裡都有家一般的溫暖。這就和有錢人飛到哪裡都有家一般的彆墅是一個道理。在妖界的酒店又不常住,居然還有專用的辦公室。一想到這兒葉淮就替廣大(主要替自己)常駐妖界卻餐風飲露的治安員們抹一把辛酸淚。更過分的是這個人也就比自己多吃了兩年飯!真酸!葉淮心裡失衡著,等了有一會兒,陸引和終於回來了。聽到開門的聲音,葉淮趕緊站起來迎接。已經接到過通報,所以見到辦公室裡多了個人,陸引和也沒驚訝,他眉目稍嫌冷淡地徑自越過葉淮,彆說打招呼了,連個眼風也沒給。正微笑著迎上去的葉淮:“……”可以,果然是無時無刻都保持高冷的boy呢!倒是跟在陸引和身後的少年一臉好奇:“你……是新來的特助小姐姐吧?”這少年濃眉大眼,唇紅齒白,見麵便是七分稚嫩又明朗的笑,乖巧純良,天然無害。“對的對的,我是新來的特彆執行助理,葉淮。”麵對可愛的男孩子,葉淮選擇性忽略了陸引和的無視,笑容滿麵地回應。少年一聽,眼睛更彎了:“我叫周慕朗,執刑部第一隊隊長。前兩天知道你的事情以後,一直想找機會替我家招財向你道個歉!”說著他拿出一個深咖啡色的牛皮錢夾,提溜著擺到葉淮跟前。葉淮正一頭霧水,自己什麼時候跟一個叫“招財”的有了一番愛恨情仇?就見那個錢夾被周慕朗晃了晃,開始變形,最後變成了一個粗布錢袋,看起來很有些年頭。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這不是之前那個——”這不就是那晚的袋怪嗎?“不好意思啊!”周慕朗一手拎著錢袋,一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它叫‘招財’,跟了我有兩年了。彆看它之前對你那麼凶,其實很可愛的!我也沒想到難得坐一次公交車,會被一個女孩子偷了錢包。招財離我太遠就會不安,它變回原形隻是為了找我,不料剛好在秋水街遇到了你。後來的事情陸局都跟我說了,實在是對不起!”周慕朗提著錢袋,像模像樣地朝葉淮鞠了一躬。招財像是聽懂了主人的話,突然睜開獨眼衝葉淮一瞪,看來還沒忘記那一刀之仇。“……”槽點太多,葉淮一時竟無從下口。不過她倒是信了周慕朗的說辭——16歲擔任臨時隊長、並且出過四次個人任務的執刑員,被一個普通的人類小姑娘成功偷到了自己擁有六百年修為的錢包,在它失控變回原形後,不是主人自己,反而讓不知越了多少級的刑長親自回收——從員工資料上了解到周慕朗光輝事跡的葉淮認為,大體上應該是真的,因為人家實在沒必要刻意編理由騙她;但是細節上,葉淮總還覺得是個帶著玄幻色彩的故事。她不免有些同情那個小姑娘,在這手機支付泛濫的年代,難得碰到個能偷的錢包,偏偏是妖怪;好不容易得手了,還是主人故意放水為了給個教訓。所以說,年紀輕輕的,該讀書還是得讀書,整天走些邪門歪道的,總有撞牆的時候。“不過吃一塹長一智,出門在外確實得小心點。‘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說對吧,特助小姐姐?”周慕朗笑得愈發燦爛,眼睛簡直彎成了月牙。“沒錯沒錯,”葉淮猛點頭,假裝自己沒聽懂這話背後的意思,“周隊長倒是提醒了我,我以後也會注意的。”“不用這麼客氣,小姐姐叫我阿朗就好。”周慕朗眉眼舒展,顯見的滿意模樣。葉淮亦是加深笑容:“好的嘛,阿朗。”這麼一通閒扯之後,正主終於發話了:“周慕朗。”陸引和坐在辦公椅上,字字入扣地喚了聲。聲音還挺好聽。雖然不屬於磁性低音炮那一掛,但是溫溫雅雅清清泠泠的,泛著一點扣人心扉的冷。“哎,刑長!”周慕朗依舊笑嘻嘻的,但收回錢袋轉身立正的動作卻很利落。“先下去。”“得令!”周慕朗爽快接旨,擦身而過時又對葉淮叮囑道,“一定要小心啊,特助小姐姐!”開朗又熱情。葉淮頂著一張快要笑僵的臉,做出一副“當然當然,好說好說”的表情。我可去你大爺的熱情。送走周慕朗,葉淮見陸引和並沒看她,便揉了揉臉。整理了一下心情,葉淮對於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還是相當期待的。支走了自己的得力下屬,麵對上級派來的純善可人的女間諜,俊美迷人的上司會做點什麼呢?嘖,想想就有點緊張。於是葉淮懷揣著一顆不(興)安(奮)的心,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下一步指示。“陸刑長?”葉淮試探著喚了一聲正低頭批閱文件的男人。陸引和筆下沒有絲毫停頓:“嗯。”葉淮私心覺得,這裡應該用疑問語氣比較符合常理。“請問……您還有什麼吩咐嗎?”陸引和快速地瀏覽著文件,連眼皮子都沒抬。這意思就是沒有了唄。葉淮有點說不上來的失望,同時又極大地慶幸:“那,我可以走了嗎?”陸引和這才從文件堆中抬起頭來:“工作時間,去哪兒?”他蓋上筆,兩臂壓在攤開的文件上,雙手虛握,十指交扣,看向葉淮的眼神是不含絲毫雜質的冷淡。葉淮一愣:“正因為這是您的工作時間,我待在這怕會打擾您。”說完,她才後知後覺地品味過來:“您的意思是……我的工作已經開始了?”陸引和見她有自知之明,便不說什麼,又翻開一本新的文件。葉淮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隻能在底層徘徊當個小治安員不是沒有道理的,這上麵人的心思這麼難猜,就比如現在,美上司強行留下女間諜為哪般?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才是最安全的?“陸刑長,您看我在這兒乾站著是不是……也不太好?”“想坐?”“這,我並沒有這個意思——”“那就站著。”“……”葉淮不假思索地一屁股坐下,再也沒敢吱聲。不知道為什麼,葉淮向來又皮又慫的屬性,到了陸引和跟前,就隻剩下慫了。雖說她年紀不大,但直麵過的領導並不少。遠比陸引和鐵麵無情、凶神惡煞的都見過,在總刑長前頭她都能賣乖討巧、人五人六的,偏偏在陸引和這裡,人生頭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有一種生物叫“上司”,可謂奇也怪也。葉淮坐在待客用的沙發上,顛來倒去地想,到底也沒琢磨明白。她又覺得無聊,剛悄摸摸掏出手機,就聽到陸引和的聲音不鹹不淡地響起,“工作時間。”“……”這眼睛長在她身上了吧?好嘛,這下她是徹底沒事乾了,隻能發呆。才過去幾分鐘,葉淮就覺得自己快要發芽了。這一定是分刑長對付特彆執行助理的套路啊套路!反正葉淮就是本著監視陸引和的目的來的,既然人都親口說了這是她的工作時間,那她更加不能玩忽職守了對吧?於是葉淮跟個大佬似的往沙發背一靠,就開始細細研究起陸引和的長相來。得益於她不戴眼鏡也有5.0的好視力,在這個距離看的還很清楚。雖然隻有小半個側臉,但秀挺的眉骨,清傲的鼻梁,鴉羽般的睫毛,以及性冷淡白的膚色,都無一不讓人豔羨。葉淮一邊曆曆數著陸引和臉上的優點,一邊在心裡嘖嘖讚歎,目光灼熱而不自知。陸引和倒也穩得住,明知道葉淮在明目張膽地偷看,臉上表情卻紋絲不動。以至於葉淮又開始好奇這個人是怎麼做到擁有這番定力的。好奇著,好奇著,葉淮就……睡著了。陸引和細聽著葉淮規律又緩慢的呼吸和心跳,確認了這一情況後,終於停下手頭的事。“睡著了?”分明還是同一個聲音,然而尾音上揚輕佻,以為是另一個人。陸引和右手捂住胸口,感受到掌下心臟劇烈地跳動,像要從胸腔掙紮、掙脫出來一樣,像那晚他抱住她從袋怪口中脫險時一樣。“沒出息。”陸引和斥道,眼角眉梢儘是精致的冰冷和嘲諷。但他卻不受控製地走了下來,俯身凝視葉淮的睡顏。他伸出手,欲輕撫上葉淮的麵頰,隻是頓了半晌,又收了回去。“臉倒是沒有以前好看了,”他低低地說,語氣又是輕諷又是欣然,“性子倒活潑了不少——宋連祁把你養得很好?”他臉上糅雜著可將人溺斃的溫柔和能逼人發瘋的冷漠,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神情來。然而這樣的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陸引和便站起身,恢複了先前那般殊冷之色:“沒用的東西。你以為她記得?”他又端坐回去。一時間靜謐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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