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帶著景合玥和景合琪出門閒逛的慕容栩,隔著人群見玉羊羅先和休留還陷在圈內,慕容栩笑著撥開人叢,一把將休留拉到身後,從容詢問:“什麼情況?說來聽聽。”“他們故意找碴,弄死了羅先的蛇!”玉羊搶先斥告道,“還誣賴羅先的蛇先咬人,你倒是讓他們擼袖子看看哪個身上有牙印兒呢!”“哦,是這樣……”慕容栩眉頭一皺,轉身對青衣人中領頭的高個青年道,“這就是你們不對了!”“哪裡不對?”不知為何,被滿麵堆笑的慕容栩盯上,那名高個青年卻瞬間感到麵上一陣發麻,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後仰,倒退半步,“我們……我們隻是在為民除害,防止它傷人而已……”“為民除害,是指在它已經傷人的情況下後手除之,而不是未卜先知,先斬後奏。”慕容栩雙眼微眯,臉上的笑容卻是更盛,“何況……這位殿下可是西域波弋國正經的皇子,此國以蛇為祖先圖騰,天生負蛇,從不誤傷人命。如今說來,倒是你們誤傷了應邀前來我昆吾國觀摩盛會的他國皇子,這事兒又該當何論呢?”“……什麼?”高個青年嘴唇開闔,麵色頓時白了幾分,他身後的雀斑少年正嚷嚷著:“師兄彆聽他唬人……”忽然卻沒了聲音,卡著自己的喉嚨一臉驚恐地看向慕容栩。“此毒不傷命,不必擔心。”同樣以著周圍人群聽不到的聲音,慕容栩對那名高個青年附耳道,“但是若不儘速離去,隻怕今後一生都再難說話了哦!”“什麼人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找我景家的碴?”一眾青衣人還在猶豫,跟在慕容栩身後的景合玥已經忍不住了,“蹭”的一聲將長刀半擎出鞘,對那幾個青衣少年橫眉怒斥道,“正好大小姐我不必出場,若不速退,今兒就拿你們幾個祭刀,也好出了我這口閒氣!”景合玥這幾日裡倒的確是憋了許久的陰火,此刻一股腦化作殺氣撲麵而來,愣是把那幾名青衣人嚇了個哆嗦。領頭的高個青年揮了揮手,含糊不清地叫了聲“走”,那幾名青衣人並人群中幾個呼喝的看客頓時腳底抹油,倏忽間撤了個乾淨。“沒事吧?”見青衣人走遠,玉羊才稍稍鬆了口氣,轉過頭安慰抽噎不已的羅先。他手中的斷蛇已經不再扭動了,平日澄澈如琉璃的大眼睛裡此刻滿是淚水,看得玉羊一陣心疼。在相處的這一個多月時間裡,玉羊已經非常了解羅先的為人,以及他與“五常侍”之間的深厚感情,如今眼睜睜地看著一蛇被殺,自己卻連找人理論都無法做到,羅先心中的委屈與懊悔,恐怕是她一時難以撫慰平息的。“多謝玥小姐仗義出手,助我等脫困。”眼瞅著身邊行人漸散,慕容栩忽然朝著景合玥振衣拱手,深躬一禮道,“之前以為小姐一直視我們為番邦外客,故多有言行冒犯,如此看來,倒是我們唐突了。”“說、說的什麼哪!”被慕容栩如此鄭重道謝,景合玥反倒是不好意思起來,“你們現在好歹也算是在為景家辦事,哪有什麼內客外客……誒呀煩死了逛個街都不太平!合琪我們走,回去了回去了!”“玥小姐說的是,我們還是先回去吧。”休留聞言,伸手攙起手捧青蛇、泣不成聲的羅先,叫上玉羊道,“剛才這事……雖不危險,但一著不慎,卻是貽害無窮。不管怎麼說此地已經不宜久留,還是早點回去讓師父定奪吧。”“嗯。”玉羊也感覺到了外城中圍繞在眾人身邊若隱若現的不安氣氛,當下點頭答應,快步跟上了休留和慕容栩等一行人的腳步。此時月上三竿,京城內的秋社夜市才剛剛拉開序幕,但對於玉羊等人來說,屬於他們難得的輕鬆時光,已經提前結束了。與此同時,留在都亭西驛內的景玗尚不知曉外城發生的意外。於驛館並不寬敞的客廳內,“白帝”景玗正與赴約的來客相酌對飲——來者不是旁人,正是身為挑戰者之一的“雀翎公子”唐無梟。“叫我來是想知道什麼?”端坐在餐桌對首,唐無梟依然是一副公事公辦、惜字如金的狀態,“‘蘄蛇鞭’最近的動向還是‘天殘刀’今年的策略?”“這些我都已經略有耳聞,並不擔心。”景玗放下酒杯,麵上拂過一絲苦笑,“你還是那麼直來直去——我就不能是因為不方便出門,所以想找個人來喝酒聊天的麼?”“你看起來不像是那麼無聊的人。”唐無梟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嗬……”景玗啞然,如是一來卻是連客套話也進行不下去了,無奈之下,他隻能為對方斟滿一杯酒,重新打開話題道,“現在找你來說可能有些早,不過既然早晚都要說,不若就早說為宜——我想知道的是,唐家有沒有更進一步開拓生意的打算?”“怎麼說?”唐無梟聞言,眼神卻是一凜。景玗也並不賣關子,隨即補充道:“楚王最近在南境廣置田莊一事,倒是給了我一些啟發。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麼,田莊這類物產倒的確能提供許多便利之處……你應該知道,西境防禦多依賴山勢,城池除了我長留之外,幾乎沒有成型的防禦體係。無論是向西還是向東,入了玉山出了嶢穀,便隻能據險而守,可這一來缺乏縱深,二來若陷入僵持,則必然後勤吃緊,無法長久為計……我景家除了長留城之外,即便在西境也少有經營,不似唐家產業豐厚,可進可退……”“可是大量屯集民田還是犯法的,楚王敢那麼做,一來是有仗他的身份,二來是因為那些土地因為詛鬼而被廢棄,故而能打著‘收攏荒地’的幌子。”唐無梟聞言,罕見地皺了皺眉頭反駁道,“唐家並不具備擔當如此風險的實力。”“我隻是打算借他的形式來重新發揮,並不是也要你們去置辦田莊。”景玗搖了搖手指,糾正道,“田莊這種損人肥己的事情,我並不打算去做,但並不意味著我們就不能模仿這一形式,改造出我們自己的套路——進京路上我著意觀察了一下,唐家在幾處交通要道附近設置的旅舍腳店,位置都恰中要害,隻要稍加擴容,就會是極好的堡壘要塞……若是缺錢缺生意,我景家自當鼎力支持,隻是不知道,以唐兄你在唐家的說話分量,能否勸動貴當家的考慮一下我的建議?”“……這事的確非我所能決斷,但以我對當家的了解,他應該會有些興趣。”唐無梟說完,仰脖飲下杯中酒水,忽然抬眼望向景玗道,“承蒙盛意,既然白帝有繼續扶持的打算,我這裡便也提供一條並不確定的消息:前些日子唐家鏢局有線人回報,說是‘地龍會’似乎已經派人入京了。”“地龍會?他們來人做什麼?”景玗聞言麵色一沉,正舉杯的手也不自覺停在半空。“刺殺國戚、揭露時弊、彈劾要員,亦或者……乾脆弑君謀逆?誰知道呢,反正這世上就沒有他們不敢乾的事情,雖然還沒確定,但事先提防一些總沒壞處。”唐無梟用筷子戳了戳桌上菜肴,漠然道,“你這裡……最近是又換廚子了?”“我放她半天假,讓她跟著休留他們一起出去逛逛,今天這菜是讓驛館的廚子做的。”景玗聞言,麵色不竟有些無奈,“怎麼,不合口味?”“難怪那麼難吃。”唐無梟直白道。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驛館外傳來休留等人的腳步聲,唐無梟隨即告辭,聲息全無地隱入窗外幽夜之中。景玗整衣走出門外,剛來到外廳便看到羅先雙手遍染血跡,滿眼含淚地被眾人簇擁著走進來,頓時一驚:“什麼情況?”“師父……”休留垂下頭,主動向景玗認錯道,“是弟子照看不周,讓羅先師叔被歹人盯上,以至‘五常侍’之一遭人暗算,還差點卷入私鬥之中……請師父責罰!”“不能全怪休留,當時我也在,是因為我跟他說話才讓他分心,導致羅先被人欺負落單的。”見休留想把責任一肩攬下,玉羊連忙出聲辯白,但看到景玗此刻充滿壓迫感的眼神,她還是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所以……不能全怪休留,我也有責任……”“我不是在興師問罪,我是想知道,不過是出門逛個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羅先變成這樣?還有,你們……到底有沒有被卷入私鬥?”景玗壓了壓心中的疑惑與不安,沉聲問道。“還是我來說吧,這事兒真不能怪這些孩子們,畢竟誰都沒想到清玄門那幫孫子能乾出這般陰損勾當來。”慕容栩從羅先身後走了出來,掰開他的雙手,將斷成兩截的青蛇呈給景玗,又將外城遭遇之事的來龍去脈向景玗說了一遍,“……下三濫的手段,我是見得多了,但是這種碰瓷碰到場外的路數,還真是頭回見識……我是不清楚那清玄門實力如何,不過如此看來,不要臉的功力倒稱得上數一數二。”“嗬,原來如此,這倒是符合他們一貫的作風。”聽罷慕容栩的轉述,景玗卻是不怒反笑起來,轉頭對休留和玉羊道,“這事的確不怪你們,你們的處理很及時,但之前怎麼就沒注意到,你們應該是剛出門的時候,就已經被人盯上了。”“啊?”休留聞言一怔,玉羊更是摸不著頭腦:“有嗎?路上的確人挺多的,但是剛出門的時候我們都有留意過……似乎,沒有人跟上來啊。”“要跟蹤目標,手段很多,並不一定都是一路緊隨。”景玗背過身去,略帶笑意的側臉看起來森寒無比,“驛館附近肯定藏有他們的眼哨,隨後隻要告知你們大致的行進方向,在關鍵的必經之路上就會有人等著你們……慕容栩說的沒錯,對方的目的就是挑釁碰瓷,輕則殺死‘五常侍’損傷羅先實力;重則激怒你們與他們動手,一並失去‘天下會’比武資格……清玄門唯一的優勢就是人多,折損幾個末流弟子自不在話下,可一旦今天羅先沒忍住出了手,則我方實力的確會受到不小的影響。”“但是他們不傻麼,羅先休留要是出了手,輪到正式比賽時,上場的可就隻有你我二人了啊。”慕容栩搖著扇子皺眉道,“還是他們認為,相比休留和羅先,在場上遇上我們倆還比較有勝算?”“清玄門是典型的投機小人,他們不過是想在攻擂戰開始前看能否折損我們部分人手,攪亂我們的排兵布陣,然而對於雙方真正的實力對比,他們並沒有一個清楚的認識。”景玗說罷,話鋒一轉,走到休留和羅先麵前,“隻不過今晚你們沒被卷入到私鬥之中,他們的挑釁行為反而等於是給我們提了個醒……羅先,你有何打算?是想就此退出中原,過遠離陰謀滋擾的生活;還是繼續上場,在比武中替你的青蛇報仇?”“窩要上場!”羅先擦乾臉上的淚痕,朗聲回答道。“很好!”景玗點頭,伸手拍了拍羅先的肩膀,“那麼之後對陣清玄門的那場比賽,依舊由你主攻,師兄我來為你督戰。”“師父?”休留聞言卻是一驚,“不過是清玄門而已,徒兒應付得來,下回在場上……徒兒必不會讓羅先師叔有所閃失!”“我這麼安排,並非不信任你,而是想給清玄門那些小人上堂課。”景玗嘴角依舊掛笑,可眼神中卻有著令休留瞬間不敢再出聲反駁的力量,“讓他們明白主動挑釁景家的人,會招致怎樣的後果……也好讓今後打算有樣學樣的敗類們,知道什麼叫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