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時間倏忽而過,在第三天的傍晚,守在長留城西門外的家丁便傳回了景玗和休留如期歸來的消息。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再沒有耽擱的必要。在回府簡單休整了兩三天以後,景玗便正式打點起進京人馬,準備奔赴今年的“天下會”比武擂台。出發前一日,景玗親自去拜會了長留城外兩萬朝廷駐軍主將劉社稷,呈交了作為“白帝”身份證明的銅虎符——昆吾國自建立“四聖禦疆”製度以來,便有了兩套虎符製度:各地邊關守將及戍外諸侯用的是白玉虎符,而作為武林統率的“四聖”手中的則是青銅製的銅符以示區彆。玉符調撥的自然是朝廷軍隊,而銅符依照昆吾國律法,則能夠征發天下江湖義士、莊園私兵、宗門弟子……是“四聖”足以號令一方的權力所在。從將軍府回來後,景玗將家中一應事務交付於老太太及景家長房長子景合珙後,便回到院中,與休留一起最後檢查了一遍行裝。翌日一早,景府大門洞開,進京的車隊緩緩駛入長留城主道,向城門蜿蜒而去。景家是長留城世家望族,“白帝”在市井民間又頗有人望,一路上城內百姓夾道歡送,擲果盈車絕纓掛轡,好不熱鬨。玉羊蜷縮在最末一輛裝載糧草的馬車車廂裡打著嗬欠,對窗外跳腳歡呼的人群置若罔聞。景玗對隨車的家丁和扈從做了最精簡的安排,因此這輛車裡目前就隻有玉羊和另外一個幫傭丫頭靈芝,而兩人卻需要負責車隊所有幾十號人的日常膳食……這讓申訴無果的玉羊感到有些前途渺茫。車隊按照早已預定好的路線井然有序地行進著,在城裡的一路上雖然人多擁擠,但並沒有出現任何事故。唯一出乎玉羊意料的,是剛才上車的時候,她居然在車馬隊伍裡看到了景合玥、景合琪姐弟的身影。問了靈芝才知道原來昨日裡景玗不知怎地忽然鬆了口,答應帶著二人一同趕赴“天下會”,但隻允許二人觀戰,絕不可上場比試。顛簸狹窄的車廂內,無精打采的玉羊倒是與對麵雀躍不已的靈芝形成了鮮明對比——靈芝隻是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此刻正對著窗外熱鬨非凡的景象興奮地兩頰飛紅,不住地喟歎著:“真厲害啊,沒想到少爺居然有這麼高的人望!”望著窗外絡繹不絕的人群,靈芝由衷地感歎道,“平日裡隻覺得玗少爺治家甚嚴,沒想到就連這長留城裡也有那麼多百姓擁護他……哪怕是作為下人,也感到與有榮焉啊!”“你想多了,不過都是些膚淺的顏粉而已。”玉羊瞥一眼車窗外一個個激動地不能自已的各年齡段女子,內心十分平靜,“原本以為古人會比較矜持有內涵,這麼看起來全世界的迷妹都是一個樣呢,嗬嗬。”“顏粉?迷妹?”靈芝聞言轉過頭來,不解地望向玉羊道,“玉羊姐姐,你說的這些都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都聽不懂呢?”“我是在誇我們少爺人品過硬有實力,是長留城萬千民眾心中的優質偶像。”玉羊眉頭都沒皺一下地信口胡謅道,不曾想卻惹來靈芝一番真誠的欽羨:“好棒哦!玉羊姐姐真不愧是能折服老太太的人!院裡其他姐姐們都說你不僅做菜好吃,懂的也是最多。一開始我還不太相信,現在看來……她們說的一點都沒錯呢!”“哈哈哈,沒什麼啦沒什麼啦……誒你快看外邊兒,我們就要出城了。”被靈芝誠摯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玉羊一邊打著哈哈一邊將話題岔開。車隊出了城門後便加快了行進速度,玉羊正顛地有些犯困,忽然聽見身邊的靈芝“咦”了一聲,詫異道:“奇怪,怎麼走的是這個方向?”“怎麼了?”玉羊揉揉眼睛,從車窗裡探出頭,打望了眼看起來都差不多的周圍景色,迷糊道,“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麼?”“我、我雖出城不多,但是大致的方向還是認得清的。”靈芝望著車隊行進的方向,有些猶豫,“一般來說去京城的話,從東門出去過了驛亭就是官道,接下來隻需沿著大路徑直往東走就行了,可是現在,車隊卻是在往南走的。這是……車夫趕錯路了嗎?”“哪兒能呢,我們家玗少爺可是騎著馬在最前麵領著路呢……噯喲!”玉羊話未說完,馬車猛一顛簸停了下來,險些讓毫無防備的玉羊滾下座椅。好容易站穩腳跟,玉羊跟著靈芝一起掀開車簾,從馬車上下來望向前方,“什麼情況?”不看不打緊,一看車隊前的陣仗,玉羊卻是不由自主地渾身打了個哆嗦——隻見景家車隊前方不遠處,正停著另外一路車隊,車廂一應皆是青黑色油布覆蓋,趕車的把式扈從們也都身穿一身藏青色緊身短衣,背配雙劍,鬥笠低低地掩著眉目,看不清楚麵容。為首的是個身材挺拔的青年男子,沒戴鬥笠,一頭惹眼的灰白頭發隨意地紮在腦後,正靠在車廂旁用布帛細細擦拭著手中的長劍。“不勒個是吧……”眼前的場景讓玉羊瞬間想起了小時候看的古惑仔電影,她曾經聽休留說過,每屆“天下會”赴京的路途上往往也並不太平,總會有旨在問鼎“四聖”的武林世家買通各路豪強,埋伏在必經之路上伺機而動;也有自詡身手不凡的江湖高手,想趁著正式比武前向“四聖”討教一二……眼下這陣勢,說“討教”實在是有些瞧不起人,難不成是哪個仇家知道了景玗預定的路線,提前埋伏好準備在這兒劫道的?還沒等玉羊想好是該躲還是該撤,一直走在隊伍最前麵的景玗已經催著馬迎了上去。灰發男子見狀也收劍回鞘,站在車前與景玗說了幾句話,隨後便從樹蔭後牽出馬來,與景玗並駕齊驅,兩人一同往前帶路去了。看著領頭的上路,前麵待命的那些青衣男子們也紛紛動作起來,驅趕車馬讓過景家車隊,隨後便慢悠悠地跟在了後麵。“呼,虛驚一場。”眼瞅著景玗似乎與對方相熟,玉羊頓時長出了一口氣,拉著靈芝回到了車廂內。在馬車經過對方停下的車馬時,玉羊好奇地往外瞅了一眼——對方的車仗沒有任何旗號標誌,隻是在所有車廂的醒目位置上,都插著一根孔雀尾翎。“誒,剛才沒嚇著你們吧?”玉羊正狐疑地探頭張望著身後跟隨的車隊,不曾想休留卻勒住馬湊近她們的車廂,對玉羊招呼道。“咳,嚇著倒不至於,隻是……他們是什麼人呐?”玉羊強作鎮定,回頭望了眼那些悶頭趕路的青衣男子,確定對方都沒有在注意他們後才向休留詢問道。見玉羊小心翼翼的模樣,休留卻是笑得更加輕鬆:“師父的熟人,也是‘天下會’的老搭檔——巴蜀唐家的人。帶隊的是唐家現任當家的養子,江湖人稱‘雀翎公子’的唐無梟。”“咦?”現世裡玉羊也沒少玩過武俠類網遊,一聽“巴蜀唐家”四個字頓時來了精神,“難不成是善用暗器機關,以走鏢暗殺出名的巴蜀唐家?”“嗯,你居然知道?我還以為你除了做菜,對整個昆吾國都一無所知呢。”休留笑著揶揄道,但隨即便換上了往日的正經神色,跟玉羊娓娓道來,“唐家也是盤踞昆吾西南邊境百年的武林望族,隻不過因為家族生意原因,他們並不圖謀‘四聖’之位,但是需要西境有個強有力的武林宗主,以收攏約束境內的各個武學宗派,方便他們行商走鏢……如此一來我們景家與他們的目的倒是正好互補,所以自師父接手‘白帝’一職以來,我們兩家一直保持著合作關係。”從休留的話語中,玉羊漸漸明白了景家與唐家兩個武林世家間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如同原來世界武俠遊戲裡時常設定的一樣,昆吾國的巴蜀唐家也是以暗殺術和機關術起家,並最終奠定在西南境武林中的一席之地。雖然因為擅長的詭道之術與累世蓄積的殺業而被其他武林正派所忌憚,可實際上近十幾年來,唐家如今的當家人正有意擺脫“暗殺世家”的惡名,不僅不再接取明麵上的刺殺生意,於行動上更是開辦鏢局、籠絡商戶、聽從朝廷及地方官員調遣……儼然是一副謹慎克己的生意人模樣。然而百年的樹大招風,如今想要洗脫他人的仇忌罅隙,卻不是那麼容易——自打“四聖禦疆”製度奠定以來,唐家一直是西境欽點必須參與比武的世家之一。曆代“四聖”家族的武學技藝都會被天下高手爭相研習破招,唐家不願與其他世家競爭交惡,也不願泄漏自家安身立命的武學秘技,但同時也希望保證自家在西境的地位和生意能夠得到有力支持,不至於被仇家聯手排擠出局……在這樣的目的驅使下,唐家自然而然地選擇了與蟬聯“白帝”六十餘年的景家聯手,在曆屆“天下會”上暗保景家守擂成功,而報酬則是景家需以“白帝”之名庇護唐家在西境的生意和地位。“‘天下會’的比賽流程分成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是所有挑戰者之間的選拔賽,無論每年有多少人報名參加,每個選區都隻選出四組給予挑戰本選區‘四聖’的資格。”見玉羊和靈芝都對即將到來的“天下會”賽程一無所知,休留便自然而然地保持著馬速,擔任起了解說一職,“比如說師父統帥的西境,包括唐家在內,所有出身於西山道範圍內的武林人士都要先行經過選拔賽,以淘汰賽的模式最終選出四組,唯有通過了西山道選拔賽的人,才有資格挑戰師父……其餘三個選區也是一樣。”“選拔賽結束以後,就是‘四聖’的守擂戰——‘四聖’作為擂主,可以自主選擇派出自家門派中的子弟,或是由‘四聖’親自上場守擂,來應對四組選拔賽勝者的挑戰……四場中若‘四聖’方麵三勝一敗,則勝出那場的挑戰者將成為‘準四聖’接受餘下三組挑戰者及原‘四聖’本人的挑戰,若‘準四聖’守擂成功,則衛冕成為新‘四聖’,反之則由勝方挑戰者接任‘準四聖’,再進行下一輪的挑戰賽,直到決出唯一的全勝者為止……若是第二輪及之後的挑戰中,準‘四聖’戰勝其餘挑戰者卻負於原‘四聖’,則加賽一場‘二聖對決’,勝者即為當年的‘四聖’之一……”“……若是原‘四聖’方在首輪挑戰中戰成二勝二負,則戰勝原‘四聖’的兩方需先行對決,由勝方繼續挑戰原‘四聖’……如果首輪中守擂的原‘四聖’方戰成三負一勝……有史以來好像還沒有哪家‘四聖’的成績會這麼丟人,所以也就沒有相應的規則可以參考。”“哦,我聽明白了。”聽完了休留冗長的解釋,玉羊在腦中梳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拍著巴掌反問道,“這麼說來作為守擂方還是比較有優勢的……而且是不是第一輪輸個一兩場也沒關係,關鍵是要能打嬴第二、第三輪的守擂戰?”“沒錯,守擂戰第一輪輸個一兩場也並無大礙,關鍵的是要看怎麼輸,輸給誰。”休留說完,用眼色示意跟在馬車後麵的唐家車馬,對玉羊道,“現在你知道,師父跟唐家的互惠聯盟關係,是有多重要了吧?”“好像……有點明白了。”玉羊一邊笑著回答一邊在心中默默翻著白眼兒,心道也隻有你們這幫江湖人會把放水作弊說的那麼冠冕堂皇。三人正相談甚歡,不曾想前麵的車馬卻忽然又停了下來,見車隊停下,休留立即雙腳一夾馬腹,迅速趕回到隊伍前沿景玗身邊,隻見山道兩邊躥出一隊人馬,個個手持森白兵刃,為首的是個一臉龍套相的禿頭漢子,一個鷂子翻身拔刀下馬,手中大刀直指景玗道:“錢來山譚家刀掌門譚大力,特意前來領教‘白帝’的……”他的話還未說完,隻見三道烏光“唰”地掠過身邊直釘入地,隨之傳來一聲脆響——那是三枚鐵蓮子,其中一枚擦著禿頭漢子的頭頂擊中了他的頭巾,直接將頭巾打散,露出了原本半遮半掩下的一片不毛之地;另一枚瞄準的則是禿頭漢子腳踝上的草鞋係帶,烏光掠過後草屑紛飛,漢子的腳上卻絲毫無傷;居中一枚打的卻是禿頭漢子手中的大刀,隻聽刀鳴悠揚,細看刀尖頂上卻是被鐵蓮子崩了個一指大小的缺口,足見這三枚鐵蓮子的力道之強。“滾。”還沒等景玗說話,位於他身側的唐無梟已經不耐煩地丟下一字。嘗到厲害的禿頭漢子連頭巾都沒顧得上撿,提拉著草鞋狼狽上馬,領著手下眾人落荒而逃。車隊緩緩起步,很快便又恢複了先前的行進速度,目睹了一場好戲的玉羊和靈芝不由得都張大了嘴巴,定定望著位於隊伍最前頭的那個灰色人影,良久無語。“……這大概就是特意選擇跟他們一起走的好處之一吧。”望著沉默行進的隊伍,玉羊拍了拍靈芝的肩膀道,“這一路上遇到的小嘍囉,應該都用不著我們家少爺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