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館已近傍晚。冬天天黑得早,這會兒四周已拉上了夜幕,氣溫明顯低了許多。男孩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宋先生的出現所打斷,我一路上隻得憋著,等回去以後再找機會和他單獨聊。我特意到202房間的廁所查看那把手術刀,還好沒被人拿走,我將它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在我的房間,準備去找劉凱輝,然而他人不在,應該是去吃飯了。我隻好坐在一樓櫃台處,等他回來。空蕩蕩的大廳裡,冷得如同冰窖,頭頂的水晶吊燈和我剛來時相比,明顯昏暗了許多,燈罩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不知多久沒有打掃,我懷疑謝凱看到這一幕又要責令我去清理。然而仔細一想,我也沒必要擔心,自從旅館發生了命案,這裡的一切工作都陷入了停滯狀態,謝凱不再對我和夢姐指手畫腳,而是自己一個人成天魂不守舍的;不經意間,我已完全將一個管理員的職責拋到腦後,轉而協助劉凱輝進行謀殺案的調查——這一切發生的真有點突然,卻充滿戲劇性:林老太不小心暴露了隨身攜帶的鑽石,給她身患老年癡呆症的老伴招致殺身之禍,鑽石也不翼而飛。所有的客人(包括謝凱在內)此時的心情想必都是惶恐不安的,他們想當然地認為凶手就藏匿在他們中間,並不動聲色地與自稱是警察的劉凱輝周旋著,恰恰劉凱輝想借此良機立功,不讓報警,使凶手有了喘息之機,一旦劉凱輝沒有成功揪出真凶,而零星的線索和證據又隨著時間的推移消耗殆儘,那麼凶手便有可能得逞。或許是顧及到此,客人們此時對自身所處的境遇提心吊膽——這好比羊圈裡混入了一頭狼,狼披著羊皮,趁著夜色咬死了一隻羊,第二天農夫到了,他沒有讓羊群離開,而是把他們統統關起來,聲稱一定要把狼揪出來。若非他有超群的眼力,否則很難把偽裝好的狼逮著。往壞的方麵想,並不能排除狼進一步作案的可能,且就在農夫的眼皮子底下。沒坐多久,我的腳便凍得發麻,想回房暖和暖和。剛上到二樓,便聽到樓上傳來聲音,於是來到三樓。隻見王茜站在樓道裡,正對著敞開的門,雙手叉腰,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她看見我,連忙招呼我過去:“——齊先生,快過來!”我走到門口一看:她房間裡有個人,在翻箱倒櫃找著什麼東西。“你能讓她走嗎?”她露出懇切而為難的眼神。“誰啊?”我低聲道。“那老太婆。”我走進去,林老太正利索地翻著衣櫃,仿佛這個房間是她的,完全不把房主當回事兒。“都說沒有啦,你還想怎的?”王茜也進來了。“林女士,你在找啥?”我問。她頭也不抬,沒好氣地說:“我在找我的鑽石!”“你的鑽石如果被人搶了,肯定會被藏好的,沒那麼容易找到——”“我不管!”她聲色俱厲地打斷我,“我一定要把整個旅館翻遍,不然就讓你們賠!”“都跟你說了——不是我拿的,你這人咋這麼不講理呢?”王茜氣得直噘嘴,“我才不稀罕你那鑽石呢!”“不稀罕?”林老太倏地抬起頭,小眼睛放出毒辣的目光,“你知道那顆鑽石值多少錢嗎?一百五十萬!我要是給你,你就不愁沒錢花了!那天你以為我沒看到你們的眼神嗎?哪個不是蠢蠢欲動、虎視眈眈的?早知道我就自己揣好,誰搶都搶不去,到最後還把我先生的命賠了……一幫惡毒的東西!”她抄起床頭櫃上的皮包,把裡麵的東西統統倒出來。“喂——你乾啥?!”王茜急忙製止,“讓你進來已經不錯了,你竟然還敢翻彆人的東西?你可彆得寸進尺啊!”林老太見一地化妝品,並沒她的鑽石,氣惱地將皮包撇在地上,罵罵咧咧地朝門口走去:“——你們警方是吃素的嗎?這樣小的一個地方連東西都找不到,真是活久見,一群窩囊廢……”她出了門。“這人也太不講理了!”王茜蹲下身子收拾滿地的化妝品,“早知不讓她進來了,跟鬼子進村似的。”“陳先生呢?”我問。“噢,他出去買飯了。”“怪不得林老太敢這麼大膽。”“可不是嘛!她就瞅準機會欺負我!”“嗬嗬。”我略帶歉意地笑笑。我感覺和一個年輕女人獨處一室未免招致閒言碎語,便決定離開:“王小姐,沒什麼事我就先告辭了。”“啊——好吧,”她目送著我走到門口,又把我喊住,“——齊先生,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啊?”我轉過身:“調查才剛剛開始呢,王小姐,沒有抓到凶手誰都不允許走。”我驚訝於我的口吻竟和警察有如此相似的程度。她把收拾好的皮包扔在床上:“那得多久啊,這地方待得可鬨心了。齊先生,要不你和那個警察通融一下唄,讓我和我男朋友先回去,等他需要我們作證的時候我們再回來——這樣可以嗎?”她的神態流露出稚嫩。你他媽的開玩笑呢。我暗想。“王小姐,這樣是不行的——”我委婉地答道。“咋不行了?”“萬一你們不回來呢?”“我們又沒殺人,咋會不回來?難道你懷疑我們是凶手?”她尖著嗓子,直直地瞪著我。與胸無城府的女人溝通真是費勁。“那你跟劉凱輝說去,我管不著!”我把挑子一撂。“他啊?他可不好說話呀!”“那還能怎滴?我可說不上話!”我攤開手,“依我看,你們就好好配合他的工作,他問你們什麼,你們就答什麼,把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切記,千萬不要隱瞞。”見她眼皮耷拉著,我來了個拋磚引玉。她默不作聲地坐到床上,雙手微疊在大腿上,弓著纖細的腰肢,遠看仿若一隻正打著盹的恬靜的小鳥。我倚著門框,目不轉睛地望著她,這時,我的腦海猛然掠過一幅畫麵。“——王小姐?”“嗯?”她的目光穿過鏡片投向我。“你仔細回想一下——昨天晚上你中途回到旅館後有再出來過嗎?”她沉吟道:“沒有啊——”“直到你男朋友回來?”“他回來後我也沒出去,直到——直到屍體被發現,不過兩者前後間隔也不是太久……咋了,齊先生?”她的眼神充滿困惑。“那——那串腳步聲是誰的?”“腳步聲?”她站起來,瞳孔放大了一倍。“你上去之後沒多久,我就聽到樓上傳來腳步聲,眼看要下來了,卻在二樓與一樓的樓梯交彙處停住了。”她緩緩地走到我跟前:“我沒有出房間,齊先生。”語氣不容置疑。“那是誰呢……”我琢磨著,“誒——”我靈光一閃。她沒反應過來便被我一把拉進房間:“咱關了門說——”“咋了呀?”她大惑不解。“我想起來了:你回來沒多久——確切地說是幾分鐘後,我就聽到那串腳步聲,既然你說你沒再出來過,那隻可能是彆人——”“是的。”她全神貫注地聽著。“——而這個人,就是與這起謀殺案有很大關聯的人。我有一個大膽的假設:你回來幾分鐘之後他就出現在樓道裡,在那之前,你倆或許打過照麵了吧?”王茜的臉“刷”地白了:“不——不,我——我啥也沒看見!”她閃爍其詞。“王小姐,你應該看見他了,這個人是誰?”我覺得她有所隱瞞。她顯現出慌亂,目光遊移不定,使勁搖著頭:“不知道,不知道,齊先生!我——我啥也不知道……”她匆匆走到窗前,凝神望著窗外。她嬌小的背影靜靜地矗立在柔和的燈光下,窗外,是一望無垠的黑夜。忽然,她轉過身:“——你得走了,齊先生,我男朋友回來了,他不希望——”“我知道,”我平靜地打斷她,並打開門,“我覺得你這麼隱瞞下去未免欠妥,雖然我不負責這件案子,但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你應當告訴我們真相。王小姐,可彆把自己的安全不當回事……”我輕輕地將門掩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