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棠溪劍 我還你了(1 / 1)

驚秋 鰻魚Tech 2548 字 3天前

幾年前的時候,顧驚秋曾經犯過一個他至今都無法釋懷的錯誤。那個時候抗日劇還很流行,橫店80%的劇幾乎都是這種。顧驚秋也在這樣的一部劇裡演了個男二,和一個當時還算挺紅的女明星搭戲。那個女明星的粉絲來探班,大冬天的,女明星不肯下保姆車,幾個小姑娘手裡捧著保溫瓶站在風裡,等了都不知道多久,正好碰見了顧驚秋。他和藹可親地和粉絲們打了招呼,也不知道那幾個小姑娘是凍傻了還是等太久已經絕望了——總之,她們就勢把手裡煲的排骨湯送給了顧驚秋。深受感動的新人小顧當天晚上就發了條微博感恩粉絲送溫暖,結果沒多久就被女明星的後援會陰陽怪氣地嘲了一通。雖然顧驚秋第一時間就刪掉了那條微博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當時在現場的小粉絲也站出來解釋了一下情況,但他還是收獲了那個女明星幾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沒過多久那個女明星就嫁了個富豪不再出現了,這事兒自然也沒人還記得,但顧驚秋有的時候午夜夢回,依然覺得此事是他四年從業生涯裡最尷尬的事沒有之一,經常以此警戒自己,千萬不能高估自己的魅力。如果以喝湯事件的尷尬程度作為一個單位的話,那麼這次誤以為周衍是在追求他大概可以有十倍再次方一下的等量級,讓顧驚秋恨不得八百米外看見周衍就繞開走——但周衍沒給他太多回味尷尬的機會。“一天要燒好幾萬”的攻城戲結束以後,周衍就暫時離開了劇組回了北京,顧驚秋也回到了A組,林子安就此踏入朝堂,老父已經逝世,他的前麵再沒有任何能夠庇護他的人。三皇子和六皇子的奪嫡之爭幾乎已到了圖窮匕見的階段,暗流湧動著,終於淹沒了所有微薄的兄弟情義。情緒戲拍得太多,竟然比每天都打打殺殺的戲份還要累。然而最累人的,大概就是帶著情緒在雨裡拍的打戲了。顧驚秋把手裡的棠溪劍當成拐杖一般拄著,撐住了自己快要軟倒的身體。人工的“大暴雨”暫時停了下來,但他依然全身濕透,水順著眉毛一滴一滴地往下墜,劉泊杉站在不遠處,兩個助理圍著他正在給他擦臉。已經是深冬的天氣,兩個人在“雨”裡拍了快三個小時,都已經凍得不行了。呂雪從監視器後麵拿著擴音器喊了一句:“兩位,還能堅持嗎?”劉泊杉先是看了顧驚秋一眼,看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頭,自己也不好意思了,隻能勉強著也點了點頭——林子安現在官拜大將軍,節製京畿防務,這段戲裡他剛巡防回府,甲都沒卸。顧驚秋穿著幾十斤的甲都說沒事,他就更沒理由說什麼了。而且今天的顧驚秋,讓他幾乎無力招架——或者說,今天的林子安。顧驚秋沒有讓任何人靠近他,哪怕是導演喊了“哢”,他也不讓任何人上前給他遞個毛巾擦個臉,最多就是拄著棠溪劍喘兩口氣。他的眉頭始終都是緊鎖的,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帶著情緒,那是林子安戍邊多年的孤寂與不得誌積壓下來的情緒,是對朝局黨爭的深深憎惡,還有對李彥麟的失望與憤怒。那個心裡永遠存著風花雪月,會為他遍尋天下隻為求一柄能配得上他的劍的故人已經變了,他的笑裡永遠帶著讓人捉摸不透的籌謀,心裡的風花雪月都已經化成了冰冷的權柄。前幾日朝堂之上,李彥麟提出五項政令,直指兵部和兵部背後的三皇子李彥琮,旨在收攏軍權,本是迎合了皇帝的心思。李彥琮自知瓜田李下,擺出了壯士斷腕之態,未敢多說,卻沒想到是大將軍林子安站了出來,直指這五項政令掣肘過多,邊關將領若是皆從此令,無異於猛獸頸上套了鐐銬,削弱了大周將士的戰力。李彥麟怎麼也沒想到站出來和他作對的竟會是林子安,二人在朝堂上針鋒相對,吵到後來,林子安不顧禦前失儀之罪,直接拂袖而去,以巡防之名暫時離京,擺明了是不想理睬李彥麟。李彥麟等了三天,終於等到了他回京,他就在將軍府上等著,二人皆有火氣,談到後來,竟是拔劍相向。這場戲,本來應該是李彥麟火氣比較重,氣勢洶洶地來興師問罪,而林子安則是一再忍讓,甚至到李彥麟拔劍,他都隻守不攻,直到最後才爆發出來。可是劉泊杉接不住。呂雪坐在監視器後麵,眉頭擰得越來越緊。所謂“接不住”,就是劉泊杉根本沒辦法融入顧驚秋的那個世界裡。林子安對朝局的憤怒、失望,對國家的一腔衷腸,對邊關軍民的悲憫,甚至還有一些對李彥麟的無法明說的沉鬱心事,都狠狠地壓在顧驚秋的眼底,他像一個吊在懸崖邊上的人,搖搖欲墜,執劍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呂雪甚至看到他沉靜的麵色下,頸邊綻開了一條青筋。可是劉泊杉的憤怒是淺薄的而又孩子氣的,他誇張地將聲音高高揚起,眼睛瞪圓,整個人從裡到外都是那麼色厲內荏。林子安卻隻是冷冷地看著在雨中嘶吼著質問他是否已經為李彥琮收買的舊友:“在你眼裡,跟拔去你三哥的爪牙、博得陛下的歡心能獲得的利益比起來,邊關數十萬的百姓和將士的安危又算得了什麼?”李彥麟愕然無語。劉泊杉依然瞪著眼睛,露出了幾分不合時宜的茫然。呂雪猶豫了一下,沒有叫停,隻是調動攝影機給了顧驚秋一個特寫。他周正清俊的麵容出現在監視器屏幕上,下頜繃緊,露出了幾分恰到好處的隱忍與痛苦。呂雪在心中無聲地歎了口氣。這個人,會搶戲。林子安逼近一步,聲音越發低沉:“三殿下高坐廟堂,運籌帷幄,隻想著大權在手,可曾想到過此令一下,寒的是我邊關將士的心!等凜冬一到,蠻人南下的時候,你要他們如何去保家衛國?你難道忘了,祁門關內還有千村萬戶的百姓麼?”李彥麟麵色慘白,咬了牙冷笑道:“子安,我還道邊關苦寒,磨練數載,卻沒想到磨出了一顆婦人之仁的心!”林子安手持棠溪,一言不發。李彥麟怒極反笑,又道:“短視啊!子安,你怎麼如此短視!”朝中除了他林大將軍,還有兩位軍候兵權在握,二人本是先帝的左膀右臂,為大周打下了半壁江山,先帝欽賜虎符。其中就有後來將女兒嫁給了三皇子李彥琮的襄陵侯,李彥琮野心勃勃,又有襄陵侯兵馬支持,怎能不叫老皇帝寢食難安?軍中如今也是結黨成風,早已爛到了根子裡,李彥麟不能明著動老襄陵侯,隻能先下五道政令,全軍整飭。他準備好了對付襄陵侯那個老東西的後手,卻沒想到第一個擋到他前麵的卻是林子安。李彥麟氣得恨不得直接在他身上捅個十七八個窟窿眼——他費儘心機將林子安調回京城,又命他節製京畿防務,直接負責皇城安危,不受兵部約束,那五項政令如何削兵權,橫豎也削不到他林子安頭上去,多少盤算,都是錯付在了這狼心狗肺之人身上!——即便是,這五道政令確實束縛了邊關將士的手腳,但蠻人不過是疥癬之患,若不解決了眼前的問題,來日才必將釀成大禍!二人之間唯有雨聲不肯止歇。良久,林子安突然鬆了手,將棠溪擲在了地上:“當年與我義結金蘭的殿下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也不會把大周的百姓當作權力的籌碼任意地放棄。棠溪劍是書中是二人定情之物,即便改到了劇裡,也是一件極有意義的信物。李彥麟渾身發顫:“把劍拿起來。”林子安搖了搖頭。李彥麟拔劍就刺:“我說你給我把劍拿起來!”劍光在雨幕中撕開一道銀色的口子。林子安仍是不肯持劍,險而又險地避了開去,李彥麟的劍尖從他的鬢角狠狠地擦過,一道血痕頓時出現在了他的眉骨之上,血水湧出來,又被雨水衝刷過,在他臉上蜿蜒出一道一道的痕跡。劉泊杉猛地怔住了,連監視器後的呂雪都嚇得站了起來。可是顧驚秋根本沒停,林子安像是借著他的身體活了過來,甚至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彥麟。”他輕聲叫了這個已經許多年沒有再叫過的名字,劉泊杉的臉色已經成了貨真價實的慘白,寫滿了難以置信。呂雪一句“哢”卡在喉嚨裡,竟然沒舍得叫出來,任由林子安說出了他最後一句台詞。“棠溪劍,我還你了。”這些年能說的,不能說的諸多情分……我也一並還你了。——“過!”周衍剛從會議室出來,小何就遞上了他的手機:“周總,劇組那邊給您打了好幾個電話。”“嗯?”周衍腳步不停,順手把手機接了過去,“怎麼了?”“上午拍戲的時候,顧老師受了點兒傷,現在送去醫院了,可能要停工。”周衍整個人猛地轉了過來:“什麼?”小何本來跟著他健步如飛地從會議室往辦公室趕,眼下被他突然一個急刹車打得措手不及,差點沒撞到周衍身上:“啊……好像也不是很嚴重,但傷在了臉上,就不太好拍了。”周衍皺眉:“他怎麼受傷了?”“說是拍打戲的時候被道具劃到了眉骨那裡。”周衍沉吟了半晌,沒有說話,小何掂量了一下他的臉色,小心翼翼道:“那……劇組那邊……?”拍攝進度雖說主要是由導演把控,但導演也不能隨心所欲。這麼大一個劇組,每天駐紮在橫店的費用是相當驚人的,製片人最怕的就是這種受傷的事兒,每年都有不少劇組因為演職人員受傷不得不中途停工,大部分明星的日程很緊,一旦停工,再要往後,就要付巨額的超期費用,以至於很多劇組就再也沒錢複工了。雖說有MCB撐著,《陛下金安》劇組不至於有這個風險,但這裡麵的損失也是周衍不願意看到的。小何:“呂導的意思,是要調整拍攝進度,等顧老師拆線了再拍林子安的戲份。不過這事兒……還是要您儘快給回個電話。”周衍已經收起了臉上不悅的神情,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點了點頭:“知道了。”說罷,腳下不停,人已經進了辦公室。小何停在外間,從辦公室的落地玻璃看到周衍已經把手機摁到了耳朵邊上。電話那頭接得很快:“喂?”周衍一句客套的都沒有,直奔主題:“怎麼回事?”顧驚秋沒想到周衍這麼快就聽到了消息,一時之間也有點兒支支吾吾。他眉毛上的傷口很深,劇組用的道具劍雖然不曾開刃,但反而正是因為沒開刃,傷口完全是被撕裂開的創麵,兩寸來長,斜切在眉骨之上,顯得非常猙獰。剛才醫生縫合的時候給他打了麻藥,現在藥勁將退未退,他隻覺得傷處一片麻木裡又泛出極鈍的痛意,牽連著蔓延到了太陽穴,半邊腦殼都跟著疼了起來,說話也有點顛三倒四。也是難為周衍居然飛快地就從他這堆話裡找出了重點:“是劉泊杉弄傷了你?”顧驚秋一愣,隱約覺得周衍的語氣裡好像有一點怒意,怎麼覺得這個走向聽起來這麼像宮鬥戲裡在皇上麵前裝可憐告黑狀的狐狸精?他趕緊澄清了一下:“拍打戲也是難免的,隻能怪我沒有林子安的好身手……”周衍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追究這個確實也很像個昏君,隻能換了個話頭道:“你現在在哪兒?”顧驚秋還能在哪兒,自然是在酒店休息了。他一邊舉著電話,一邊對著鏡子端詳自己的側臉,傷處已經貼了紗布,光看左半張臉還是玉樹臨風,可是從右半張臉看過去,就活活是個豬頭。他長歎了一口氣,終於是徹底放棄了明天還能開工的妄想。周衍敏銳地抓住了他這一聲歎息:“醫生怎麼說?”“五天以後拆線,拆完線貼個肉色膠布,應該就能靠化妝遮住了。”“你們朱總知道了嗎?”“嗯,我剛給他打了電話。”周衍頓了一下,好像是找不出什麼話來說了,電話裡突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以至於顧驚秋疑惑地叫了一聲:“周總?”“哦,我在。”周衍回過神來,“醫生既然說了,你就先好好休息吧。”原本的拍攝計劃裡,接下來幾天都是要拍一場除夕之宴的重頭戲,彼時李彥麟和林子安已經和好,聯手揭露三皇子的陰謀。場景都搭完了,顧驚秋卻在這個節骨眼上要停工,實在是過意不去。但眼下這個情況,是誰也沒辦法的事,周衍仿佛聽出他在電話這一頭的欲言又止,又道:“彆的事情你就不用擔心了,總有辦法。”不知道為什麼,顧驚秋總覺得他話裡摻了一點莫名的溫柔意味,像一股微小的電流從手機裡“唰”地流過了他的耳畔。周衍突然又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哦,還有。”顧驚秋覺得自己半邊臉都還是麻的,一時沒有跟上:“什麼?”“這幾天要是回北京的話,正好叫你們朱總給你配個助理。”顧驚秋正歪著頭用肩膀夾著手機,騰出兩隻手來收拾自己的衣物,聞言不禁低低笑了一聲:“朱哥剛跟我說了一樣的話,周總,您和他還真是心有靈犀啊。”“……”被強行跟一個不太熟的人心有靈犀的周衍在電話這頭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把一直透過辦公室落地窗暗中觀察的小何看得心裡一跳,總覺得電話那頭的人這下估計是要挨罵了。但周衍並沒有罵人,甚至都沒有嘴毒兩句,隻是又隨口交代了兩聲,便要掛電話了——他還要回呂雪的電話,聽聽到底怎麼“調整”這個拍攝進度。顧驚秋突然留了他一聲:“周總,你現在也在北京吧?”周衍一愣:“嗯?”“方便的話,我回北京請你吃飯吧?”顧驚秋在那頭輕鬆地笑了笑,“你幫了我這麼多,我還沒好好謝過你。”“回來再說吧。”周衍的語氣聽不出是好,還是不好,明明說的是敷衍的話,但聽起來卻又莫名地有幾分真,好像他真的隻是在說,等顧驚秋回來再商量這件事。顧驚秋便像是得了個十分滿意的答案似的,“嗯”了一聲就掛了電話。顧驚秋攥著手機,低頭看了看被他鋪了一床、還沒來得及收拾起來的零碎東西,最上麵有一瓶活絡油,還是那天周衍大晚上去便利店給他買的。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琢磨不明白周衍到底是想要什麼了,他不敢自戀到覺得周衍是在追求他,但也無法自欺欺人到對周衍的關心和善意都視而不見——不管是出於私人的原因還是工作上的考量,保持一個普通朋友那樣的友好來往,都是沒有錯的吧?他垂下頭,低低地笑了一聲,然後把那瓶活絡油塞進了行李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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