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元枝猶豫半晌,終歸放棄了上前乾預此事的念頭。九個銅板看似極少,但對於這位老父親而言,正如算命先生所說的,的的確確已然是全部家當了。原本不該讓他花這筆冤枉錢的,哪怕這錢連買半副藥都不夠,至少也還能買上幾碗陽春麵填飽肚子——這想法一直到算命的那家夥將兩根手指頭抵上小娃娃的眉心,才宣告終結。同方才裝模作樣的時候不同,這一回此人是動了真格。一道特彆的氣息從他手指的指尖處緩緩溢出,旋即通過連接點極其隱晦地滲入到那娃娃的體內。單元枝仔細感悟了一下,竟發現那是一道靈力。就憑這一絲靈力的精純程度,這個算命先生真實身份的地位必然不低。這樣厲害的人物,居然跑出來學江湖騙子來算命,他想做什麼?總不能是吃飽了撐的,肯定另有目的。單元枝認為現下自己不宜打草驚蛇,至於那娃娃,看他體內生氣的稀薄程度,想來是捱不過今年的,如今,也隻好暫時不理了,回頭等在陰曹地府見了他,往他的功德冊上多添一印,送他下輩子投個好胎,平安喜樂,百歲無憂,權作補償吧。靈力輸送完畢,算命先生這才放開他,將這娃娃重新遞回到老父親手中,冷冷地哼了一聲,擺擺手道:“行了,他的血光之災已經解了,我保證他至少能活到二十歲。至於他有沒法子給你養老送終,那就看你死得夠不夠快了。滾吧!”儘管這家夥滿嘴沒一句好聽的話,但老父親還是第一時間抓住了重點。自家孩子活到如今都已如此艱難,這位大仙居然做了個法,就說他能活到二十歲,這要是真的,那自己用九個銅板換了娃兒十七年壽命,豈不是賺大了?這位大仙當真是好人呐……老父親感激涕零,謝了又謝,這才終於抱著兒子離開了算命小攤。單元枝等的就是這一刻,老父親前腳剛走,他後腳就三兩步跨過去,一撩衣擺,穩穩當當地頂替了老父親的位子。一見到有人來,算命先生的眼睛先掃了一圈來人身上穿戴的服飾。發現眼前這位不僅是個年輕人,而且還是一個穿戴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連頭上都戴著玉冠的公子,他一雙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仿佛餓狼看見了一隻大肥羊。單元枝心中好笑,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有人在見到自己第一眼就想著要狠狠宰上一筆。難道說經過這麼多年的自我熏陶,他身上的冤大頭氣質竟然已經如斯顯著了麼?“兄弟,想算什麼?官運?財運?桃花運?我這兒隻要有錢,啥都能算!”“我要測字。”單元枝的要求令算命先生愣了一下。這偏遠小鎮子裡的人滿打滿算也找不出能超過一雙手指數的識字之人,而碩果僅存的那幾個窮書生,有點兒錢也拿去買書了,壓根兒沒人過來算命。這個小攤支在這裡也有將近一個月了,單元枝還是第一個要來測字的人。最關鍵的是,他看起來十分眼生,十有八九,還是個外鄉人。根據部下了解的情況來看,宰外鄉客往往要比宰本地人容易得多,能騙到手的錢也能多上好幾倍,想不到自己在這裡蹲點半個多月了,一直幾個銅板幾錢碎銀地小打小鬨,今天居然開張大吉,讓自己第二單就撞上一發大的。這是老天爺開眼了?啊呸,不對,跟那個死老天有什麼關係,分明是列祖列宗英靈護佑,說不定他唐鍥馬上就要得償所願了!“測什麼字?”唐鍥興奮得暗暗搓手。他對自己的忽悠功力相當之有信心,要是今天沒法子從這傻公子身上榨出十兩銀子來,老子跟他姓!“可有紙筆?”“不用紙筆了,你直接說。”“斷斷不可。測字若無受測者親筆書寫,怎能測得準?大仙不會是從來沒給旁人測過字吧?”單元枝心裡頭腹誹連篇。眼前這位疑似某族高層人士的算命先生,騙人功夫也未免太不到家了吧?就他這樣兒的,這小攤居然能好端端擺在這裡,還沒叫人給掀了去,莫非他是剛來的?“誰說本……大仙沒有測過字?本大仙不過是修為高強,不用寫出來也能測罷了!你敢瞧不起人?滾滾滾,一邊兒去!”唐鍥一下子炸了毛,什麼要從他身上榨個十兩八兩的心思通通丟到九霄雲外去了。膽敢如此嘲諷於他,找死!要不是他現在頂著個凡人身份,肯定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大卸八塊!單元枝微微一笑,也不與他吵,隻歎了口氣,狀似自言自語地念叨起來:“一年前有個算命的老先生說我命裡帶災,如果不破除,一月之內一定會有血光之災,但如果除掉了,我就能高中進士。他收了我一百兩銀子,幫我做了場大法事,我果然平平安安到了京城,卻不想名落孫山。我回去找他,他說我是赴京的路上又碰到了不該碰的東西,所以他做的法事效力減半,隻能保命,無法中第。”“然後呢?”唐鍥最喜歡聽這種雜七雜八的民間故事,這會兒正聽得興起,誰知單元枝卻突然停了,惹得他一顆心不上不下地懸在那兒,難耐得緊。單元枝瞥了他一眼,淡然應道:“然後我又給了他一百兩,讓他保我今年能夠金榜題名。”我去,兩百兩銀子!唐鍥徹徹底底被眼前這位蠢出天際的大財主驚住了。同樣都是騙子,人家上嘴唇同下嘴唇碰一碰,二百兩白花花的銀兩就到手了,自己廢話老半天,最後還渡了一絲靈力過去,才拿到九個銅板!為什麼自己這麼失敗?我不甘心。我不服!唐鍥的鬥誌瞬間被點燃了,他下定了一萬個決心,今天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從眼前這個蠢貨身上榨出二百兩銀子來才行。再然後,唐鍥冷哼一聲,臉上流露出不屑一顧的生動神色來,冷聲說道:“既然你都讓彆人給你算了兩回了,還來找我乾嘛?”唐鍥自以為自己是在欲擒故縱,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說話的語氣有多麼欠揍,這絕對不是在留客,而是趕客。單元枝上千年磨練出來的好脾氣,在此刻一覽無餘:“我現在正要赴京趕考,這一路行來,跋山涉水的,我擔心自己會不會又碰上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回頭再考不中就太可惜了。正好大仙你在這裡設攤算命,我便想請你幫我測上一測,就算一切無恙,隻當買個心安也好。”這理由很是說得過去,關鍵在於這個書呆子言辭懇切,態度還算良好。看在他這麼有錢……有誠心的份兒上,測字就測字吧。“喏,這是紙筆。就隻剩這一張紙了,好好寫,寫壞了自個兒買去。”唐鍥伸手往懷裡一掏,掏出一團皺巴巴的紙丟了過去。想不到眼前這位不但是個騙子兼財迷,居然還是個鐵公雞。這是多麼特立獨行的一位高人啊!單元枝梳理了半天,總算勉強將紙團展平,蘸了一點墨水,提筆在紙上揮舞兩下,旋即將紙筆都推回到唐鍥麵前。唐鍥定睛看去,隻見紙上蒼勁有力地寫著一個大字——二.什麼玩意兒?就這兩橫杠就想讓老子給你測出個子醜寅卯來,玩兒我呢是吧?!“彆衝動,彆衝動。”眼看暴怒的唐鍥馬上就真的要抄起椅子砸到自己身上來了,單元枝連忙出聲安撫,滿臉都是無辜之色:“在下以為隨意寫一個字便可以,想不到筆畫數太少測不出結果,是在下的錯,請閣下見諒,在下這就重新寫。”單元枝說到做到,果真重新提筆,將那張紙翻到背麵,三下五除二便又寫出一個新的文字來。唐鍥眼角的餘光瞥去,這一回他果然寫得頗為複雜,看來這一次的字形結構應該足以支撐自己胡謅一通的了。在心裡頭默念三遍“我好歹能騙到二百兩銀子了”,唐鍥才總算按捺住,沒真的把椅子給扔出去。舞文弄墨是單元枝的老本行,寫起字來自然十分迅速。很快,那張帶著上百道褶皺的字紙就被重新推了回來,唐鍥擱在膝蓋上的雙手狠狠地攥了攥,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定神低頭看去,就見其上龍飛鳳舞地勾勒出另一個大字——魔。唐鍥的臉色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