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弘凡和梁宇到達事發現場的時候，人已經血肉模糊，不堪直視。現場勘查的同事已經問了一圈，確定了範英是自殺，她從樓上跳下來的時候，下麵的目擊證人沒看到她身邊有人，監控顯示隻有她一個人在樓頂上。這案子沒在梁宇手上，他隻能問幾個在現場的同事，誰在樓上，然後上樓去太亨金融，跟負責人打了招呼以後，徑直找到趙娟辦公室。此時趙娟辦公室裡調查的兩個人他都認識，都是後輩，正坐在趙娟對麵，他們準備起身打招呼，梁宇用手在空中按了按，說：“你們問你們的，我上來隨便看看。”他袖著手靠在牆壁上看他們問話，辦公室裡的趙娟，完全不是平日裡那個趙娟了。她的穿著依然精致，背後是個巨大的書架，他記得嘉琪說過，這個地方應該是鞋櫃，現在一雙鞋都不見，已經變成了各種書籍。她剛哭過，現在的狀態是嚎啕大哭後的嚶嚶抽泣，眼睛鼓得跟金魚眼似的，眼線隨著眼淚劃出兩條向下的黑線，看起來脆弱又狼狽。“我真的不知道她，她會衝動成這樣，我真的隻是訓了她兩句。”她用來擦眼淚的紙像被揉爛了，上麵殘留著些黑色，她把那張紙翻來覆去找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白地方繼續擦眼睛，委屈得不得了。趙娟對麵的女警看不下去，從口袋裡拿了張新紙巾給她。她吸了吸鼻子，接下紙巾說了聲“謝謝”。梁宇一直瞪著她，她稍稍躲開梁宇的眼睛，繼續哭了起來，暗暗地偷看了兩眼對麵。梁宇沒看錯，她這可憐是裝出來的。趙娟憋了憋自己的呼吸，稍微平複了一下心情，說道，“我們行政已經準備好撫恤她父母的事情了，一定不會虧待他們二老的。”趙娟對麵的女警問：“你能再仔細點告訴我們，你是怎麼跟她溝通的嗎？”趙娟一邊抽噎一邊說：“她昨天錯了點賬，是小失誤，但是財務在我們公司，是重中之重，哪能容得下失誤？今天我訓了她兩句，沒想到，她就跑了出去，然後……”說著，她又開始哭得話都說不完整了。“賬呢？”趙娟趕緊吸了吸鼻子收了收情緒，說：“在外麵，我們財務總監已經準備好了，你們可以馬上看。”梁宇鷹一樣的眼睛刷過趙娟，這種突發事件，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把警察需要的證物準備好了？這賬百分之八十是早就準備好給人查的，隻是沒想到用在了範英自殺這個案件上。想起範英，他又心亂如麻。哪有這樣湊巧的事，他前腳找過範英，後腳她就自殺了？趙娟繼續坐在老板椅裡哭著，對麵的女警終是被同理心感染了，安慰：“你彆太傷心了，她心理素質太差，也不能怪你。”她使勁抽噎著，聽到這話，點了點頭。梁宇看到這，已經看不下去了，他轉身出門離開這鬼地方，隻想再快點找到突破口，把他們這群妖魔鬼怪一網打儘。他開車回警局的路上心裡都忍不住向上天乞求：不管什麼神佛，給我一個線索吧。回到警局停好車，梁宇便往辦公室走，走到拐彎處，後麵一個聲音喊了他一聲：“小宇。”梁宇回頭一看，是兩手提著菜的翟奶奶。他趕緊回頭，伸出手說：“我來幫您提吧。”“沒事，我還沒老到那樣，走吧。”這條道中段是辦公區，後半就是宿舍區了，梁宇路上遇到翟奶奶，想起上次問她的話還沒說完。“翟奶奶，上次我問你關於失蹤的事，還記得嗎？”翟奶奶“嘶”地一聲，看著前方想了想，忽然眉頭舒展，說：“哦，好像是你問我什麼人會失蹤，我跟你說了一些去流浪的，一些躲家人的，對吧。”“對，還有一種被殺的，您沒說完。”翟奶奶拽了拽手上的東西，說：“那我就再說說，這些被殺了卻標記失蹤的人呢，主要是屍體找不到，這一類的犯罪分子，反偵察意識很強，很會藏屍體，沒有屍體，也就沒有犯罪事實的依據，你也知道，我們是無法立案偵查的。”“您經手的案例，能跟我說一說嗎。”翟奶奶看著前方又想了想，說：“那我說說印象比較深刻的吧，之前有個中學的老師，因為不同意在學校工程驗收上簽字，就被當時的工程承包人給殺了，屍體直接被埋在了學校操場裡，填了砂石，鋪了塑膠跑道，十多年都沒人發現，這類就屬於藏屍地點太隱蔽，查不到的。”“還有呢？”“嗯，我想想，哦，還有一個。當年吳東醫科大，有個心理變態的學生，專門找些年輕漂亮的女學生動手，動手以後把人家大卸八塊，身上的組織器官都泡在福爾馬林裡，放到他們的標本室儲藏。這人我一直認為他是高智商犯罪，你說醫科大學的標本室，誰能注意到那裡的東西是多出來的，還是被殺的受害者？”翟奶奶一邊說，偏頭發現旁邊沒了人，她轉頭回去看，隻見梁宇傻傻呆呆地站在原地，跟個木頭似的在曬太陽。九月已經到了夏末，梁宇隻感覺一陣西伯利亞的冷風把他吹成了冰塊。殺人，解剖，標本。他身邊，不就有一個吳東市最能乾這事的人麼。他在法醫隊伍的時候，對人體構造和解剖就相當拿手，他所在的辦公室裡麵就有滿屋子的器官標本，時不時還會多出幾件，他在醫科大學讀博士，藥物、凶器唾手可得。他還是翟奶奶的孫子，這個案例，他極有可能知道……當那個殺手的影子和唐明開漸漸重合的時候，梁宇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越想越覺得，這一定是同一個人。翟奶奶發現異樣，已經回到了他的身邊，搖了搖他的手臂，問道：“小宇啊，你怎麼啦？”梁宇回過神，翟奶奶擠著眉頭擔心得不得了，他是翟奶奶的孫子，翟奶奶如果知道了，會怎麼辦呢。梁宇扯出一個笑，說：“我沒事，可能最近比較忙，沒睡好。”“多忙都得擠時間休息，不能硬抗，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我知道了，以後注意。”他陪著翟奶奶繼續走了一段路，一言不發，不論真相是怎麼樣，為了老人家身體健康著想，也為了案件順利偵查，還是什麼都不要說比較好。梁宇處理完辦公室的事情，馬上打電話給郭弘凡一起去提審嘉琪，郭弘凡唉聲歎氣地告訴他，太亨金融來撤案了。這對梁宇來說是一個壞得不能再壞的消息了。“他們怎麼說的？”“今天太亨金融來人到所裡，說路嘉琪的事情是他們搞錯了，還帶了個什麼客戶給她澄清，說是客戶同意她將資金臨時放在自己的賬戶裡，但是當時出事的時候，客戶去國外出差聯係不上，所以冤枉了她，最近客戶回來了，才能給她證明清白。”“現在通訊這麼發達，幾個月都聯係不上麼？”郭弘凡尷尬笑了兩聲，“人家是來撤案的，我們也就隻能用這句話教育一下，難不成還跟他杠起來麼。”“我知道了，待會你跟我一起，再去一趟拘留所。”“行。”梁宇掛完電話正準備離開，張隊長恰好從門外進來，對著辦公室裡的人說：“緊急開會。”他們的會議就在辦公室開，張隊長神情嚴肅，臉上還帶點焦慮，“我們的臥底，小葉剛才發來消息，旺發金融谘詢公司，明天會有一個大行動。這次的行動裡涉及非法槍支，我們低估了對方的實力，得馬上做器械申請，聽指揮行動。”梁宇馬上問：“明天他們是什麼行動。”“小葉說不知道，他隻知道他要在在樂府巷埋伏，重點是製造混亂。”梁宇想了想樂府巷的位置，從拘留所出來，往公安局的方向走，先走廣福路，再左拐到牡丹路，牡丹路中段的旁邊，就是樂府巷。他們是想殺人滅口？梁宇微微搖了搖頭，不對，太張狂了，如果他們直接跟命案扯上關係，肯定脫不開身，事情一鬨大，他們也跟著完了。他們是想，讓嘉琪，失蹤？梁宇猛一抬頭，說：“沒錯。”張隊長被他突如其來的話唬了一跳，問道：“你說什麼？”“隊長，我知道他們想乾什麼了。”隊裡的事情忙完，梁宇接郭弘凡一起到拘留所提審嘉琪，嘉琪仍穿著那件黃色小背心，隔著一麵鐵窗坐在郭弘凡和梁宇的對麵，對他們說的話有點難以置信。“我真的可以走了？我昨天才進來的，今天就可以走了？”郭弘凡糾正她，“是明天。”嘉琪對著梁宇再次確認：“真的？”梁宇卻抱著胸發呆，眼眶上的肌肉都隱隱突顯出來，他在很認真地思考什麼。嘉琪見他不理人，輕輕喊了一聲：“梁宇？”他回過神，微微抬了點頭，看著嘉琪說道：“你得幫我一個忙。”梁宇從拘留所出來以後，把嘉琪第二天要出拘留所的事情告訴了所有人，確保這個消息擴散出去，他還聯係了奶茶和林向前，讓他們來一起接嘉琪，做足了樣子。早上郭弘凡簽好字，把嘉琪從小牢房裡釋放出來，帶到拘留所鐵門門口。梁宇站在一輛黑色越野車旁，奶茶和林向前迎到了嘉琪的跟前，奶茶從她的帆布包裡拿出一盒豆腐，撕開盒蓋，拿出兩根筷子挖了一小塊送到嘉琪嘴邊，說：“快吃，去晦氣。”嘉琪乖乖張嘴，吞了這一點味道都沒有的白豆腐。奶茶把豆腐往林向前懷裡一遞，拍著手掌慶賀，“恭喜你出獄。”“我沒有進監獄，隻是進了拘留所好嗎。”“都一個意思，不要在意這種細節。”郭弘凡從後麵走上來，難得整個人都繃直了，緊張兮兮地嚴肅得不得了，問嘉琪：“準備好了嗎？”嘉琪抿了抿唇，一副慷慨就義的勁頭掛在臉上，使勁點了一下頭。“走吧。”幾個人都上了那台越野車，郭弘凡開車，梁宇坐副駕，奶茶林向前和嘉琪都在後座。車子從拘留所門口開出去以後，一直以比較慢的速度行駛，窗外的風景都以緩慢的速度後退。這車開了二十多分鐘都沒什麼動靜，嘉琪忍不住問道：“會不會沒來啊？”梁宇一直眼觀八方，淡淡說道：“彆急，還沒到地方。”郭弘凡開著車也不忘侃兩句話，“你要相信宇哥，不過沒來也算好事，安全。”他話剛落音，這輛車突然“嘭”地一響。一個彈殼從車門邊緣彈飛，嘉琪坐在窗戶邊看得非常清楚，她瞬間失控大吼：“你們沒說還帶玩槍的啊！”郭弘凡一腳油門開始加速，時不時聽見外麵“當”地一聲，這不是開槍聲，是消音槍射出的子彈打在車上的聲音。慣性使得所有人緊貼著椅背，梁宇抓著車內沿把手，指揮郭弘凡：“再快點，儘快過樂府巷。”奶茶在後麵弓著身子躲在林向前懷裡，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好幾聲悶響過後，說道：“臥槽，你們也太坑人了吧。”郭弘凡一邊操控方向盤，一邊安排：“前麵路口轉彎以後下車跑，再這麼被打下去，怕車要爆炸。”梁宇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不行，要過樂府巷。”“大哥，這可不能開玩笑啊。”“按我說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