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梁宇帶著嘉琪開車到了大學城旺街那間飯店,汀蘭閣門口,這個店名字取得雅致,店麵卻很接地氣,窗戶還是二十年前常用的四格窗。大門口用兩根大紅柱子頂了個琉璃房簷,算蹭了半個古風的熱度。大廳裡人多熱鬨,四五十張桌子都坐滿了人,造成一種哄鬨的嗡嗡聲。梁宇給那位班主任打了個電話,班主任說:“我出來接你們。”趙娟的班主任四十多歲,挺著個油膩的大肚子,從包廂走廊看著手機走出來,看到他倆,笑著打招呼:“梁警官是吧,我是崔老師,來來來,這邊。”崔老師把他們帶到一個黑門前,黑門上掛了個木牌子,寫著“雅舍”兩個楷體字。他們一進門,嘉琪就縮到了梁宇的後麵。包廂裡隻有一個大圓桌,進門正對麵,一個人坐在圓桌旁掛著笑看著他們,那笑容意味深長,那眼神像捕捉獵物的蛇一樣,是趙娟。趙娟見她躲,拿起桌上的壺倒起茶來,跟唱戲的歌姬似的揚起了高調,說道:“怎麼幾個月不見,害羞了?”梁宇握著嘉琪的手,讓她放心,替她回答:“是害怕了。”“哦?怕什麼?我吃人嗎?”“你殺人。”趙娟臉色一僵,隨後露出燦爛的笑,說道:“梁警官可彆亂說話,殺人要坐牢的,我可沒那個膽子。”崔老師聽他們語氣裡的不對付,想起趙娟之前跟他說的與警察有誤會需要解開,沒當什麼大事,招呼著他們快坐。幾個人落座,崔老師便當起了中間人的角色,“梁警,趙娟呢,是我的學生,一直是個特彆優秀的人,讀書的時候啊,年年都拿甲等獎學金,是一個特彆乖巧的女孩。”他拿眼瞥了瞥梁宇,梁宇臉上沒什麼變化,崔老師就繼續說:“這麼好的一個女孩,怎麼被警察同誌盯上了呢。我想肯定是跟梁警有誤會,她央求我跟梁警求求情見個麵,我們就借這頓飯,好好把事情說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社會生活嘛,有什麼不能過去的。”梁宇從頭到尾都隻盯著趙娟,聽著崔老師這番話,冷笑一聲,說:“隻怕趙總的社會生活,不太合法。”“誒,梁警這話就說得重了,都是誤會。如果有什麼您看不慣的地方,肯定有她的難言之隱,咱們今天敞開說,把誤會解除了,都是朋友。”嘉琪縮在一邊不敢說話,聽著他們來來回回的應付,心想著自己竟然跟趙總這麼堂而皇之地坐在一起吃飯,這日子可真是越過越魔幻了。“有任何難言之隱,也不該違法犯罪吧。”梁宇沒有跟崔老師打哈哈的想法,直來直往就是他最好的武器。崔老師繼續油滑地笑著,壓低聲音說道:“有些東西,可能並不違法,隻是梁警對法律的認識太呆滯了,不夠靈活。我的學生,我相信百分之百不可能違法犯罪的。”梁宇臉一冷,壓著嗓子說道:“崔老師,您就是這樣教學生的?”崔老師嘴角一抽,“嗬嗬”地笑了起來,想抹過去這份尷尬。趙娟在一旁微撅著嘴,瞧著崔老師撒嬌道:“老師,您說這生意,是不是不好做?”崔老師隻是嗬嗬笑著,這種場麵他雖然見得不多,也知道該怎麼處理,對著服務員喊:“上菜吧,拿兩瓶茅台來。”服務員把各類菜肴端上了桌,酒也拿了過來,班主任主動開酒,拿了四個小玻璃杯,倒滿了酒,他拿起酒杯來對梁宇說:“梁警,先喝一杯?”“我開車。”崔老師自討沒趣,對這個冷冰冰的鐵疙瘩,決定換個計策,手裡的酒往桌上一放,白酒晃蕩到了桌上。“梁警官,您這也太不會做人了,咱們好酒好菜的招待你,你從進門到現在擺什麼臉色啊?”趙娟眼色快,趕緊拉住了這位氣頭上的班主任:“老師彆生氣,誰叫人家是警察呢,平時抓犯人難免凶模凶樣,譜子當然得大點,您彆氣,我陪您喝。”說著趙娟拿起玻璃杯,跟班主任那剩下的小半杯酒碰了一下,一飲而儘。梁宇一聲不吭地突然起身往門口走,急得嘉琪抓著他的手肘問:“你去哪兒?”“上廁所。”梁宇一出去,趙娟的雙眼就盯上了嘉琪,她笑麵虎似的,皮笑肉不笑,說:“你還挺有本事的。”嘉琪稍稍低著頭,不敢直視趙娟,又不想輸了氣勢,弱弱說道:“沒你有本事。”趙娟換了個姿勢,兩手撐在桌麵上,手指搭成了橋,下巴搭在這橋上,用一種陰柔的語氣問嘉琪:“你知道桌上這道牛蛙是怎麼做的嗎?”嘉琪總覺得她說話裡帶著一股陰冷的氣息,吹得她心裡直打顫。“我不喜歡吃牛蛙。”“這蛙啊,先得把頭砍斷,用刀從脖子往肚皮劃,劃到底以後,拽著頭順著身體往外扒,把皮肉分離,再把這肉剁成一塊一塊的,爆炒著吃。”聽著她的聲音,嘉琪隻覺得自己的脖子變得癢癢的,特彆不舒服,她極其不自然地摸了摸脖子,“咳咳”兩聲清了清喉嚨。趙娟夾了一塊特大的牛蛙腿,起身送到了嘉琪的碗裡:“來,你吃吃看。”嘉琪心裡隻罵道:鬼才敢吃你的東西。她一動不動,挺著背坐在那裝石像。趙娟輕笑一聲,夾著牛蛙放嘴裡咬了一口,嚼了兩三下,說:“真好吃。”梁宇沒過多久就從廁所回來了,他坐回嘉琪的身旁,把手機順手扔給了嘉琪:“幫我保管。”嘉琪瞄了一眼手機,說道:“我也要去上廁所。”“很難找,我陪你去。”“誒!”趙娟伸出一隻手,笑道:“男人多不方便,我知道地方,還是我陪她去吧。”“不勞煩趙總了。”梁宇說完,直接把嘉琪拉出去了。包間裡,隻剩下趙娟和她的班主任,崔老師自顧自地吃飯,趙娟冷著臉,手放在桌上,四根手指“噠噠噠噠”輪流敲著桌麵,敲完15次以後,她拿起了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人跑了,追。”梁宇和嘉琪的確是往廁所的方向走,但是在拐角的地方,鑽進了一個包間,直接從窗戶逃走了。梁宇剛剛根本沒有上廁所,他往大廳看了一下,又往廚房方向看了一眼,這個包間基本上已經被包圍了,他們無處可逃。恰好一個包廂裡爛醉的人被兩個人扶出來,梁宇想了想,這個店還在做生意,那周圍還有一大群人屬於圍觀群眾,他們是沒有必要把其他人都堵死在包間裡的。他推開了好幾扇門,終於找到一個沒有人的包間,窗戶外剛好是一條小巷。他把嘉琪帶出來以後,翻過了窗戶,從小巷子出去是一條兩車道寬的馬路,馬路周邊建築都比較矮,三四層的樣子。梁宇在這個巷子口卻不動了,等了一小會兒,直到後麵追他們的人露頭,梁宇才拉著嘉琪往巷口左邊跑,邊跑邊打了個電話,隻說兩個字:“行動。”這條馬路叫創新路,是政府在吳東大學城附近特批的一塊地,駐紮在這馬路兩邊的都是一些高新產品項目,有新型機器人開發組,還有一些藝術畫廊和文創小店。梁宇曾在這裡辦案埋伏過,對地形很熟悉,他一會兒拐進一個展覽廳,彎彎繞繞又從另一邊出來,很輕鬆就把後麵追的人甩開了。從這個展廳出來,兩個人繼續往馬路外麵跑,就離路口隻有三十米的距離,梁宇突然拉著嘉琪往一個小咖啡館一鑽,躲到二樓去了。“怎麼了?”嘉琪不敢大聲,虛著聲音問。咖啡館二樓空無一人,梁宇站在樓梯口看沒人上來,拉著嘉琪走到窗邊,貼在牆壁上,用手指撥開床簾看了看外麵的情況,他漏算了一個人。那個殺手。梁宇剛剛在跑的時候隻看到了一個背影,那個人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很快閃進了兩座建築的間隙中,從身形、打扮上看,八九不離十是他。如果他們繼續往前走,估計會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暗算了。梁宇昨天跟郭弘凡打過招呼,讓他在十二點過十分的樣子,從前麵進這條路來抓人,他剛剛先跟隊長打過電話,隊長已經從後麵出發,來追這群想逮他們的人的。這些打手,跟旺發金融谘詢公司肯定有脫不開的關係,往回一抓,在循著脈絡往緝毒的方向查,一定有結果。可是現在多了個殺手,他們就被卡在中間,進不得,退不得。這些嘍囉可以抓,那嘉琪也要被逮,前後都沒有路了。梁宇轉到窗戶另一邊掀開窗簾的一角,凡子他們已經過來了。他看著虛空,腦子緊急轉了起來,務必要想到一個辦法。嘉琪探著臉過去看他,梁宇突然眼睛一抬,雙眼發亮,他轉過來捧著嘉琪的臉,親了一口,說:“走。”“外麵不是有人追麼?”他沒管嘉琪的顧慮,拉著她直往大馬路上衝,一直衝到凡子他們那群人的臉上,側麵建築間的空隙中就站著那個蒙麵殺手。梁宇突然把嘉琪的手往她背後一扭,來了一招警察對犯罪分子的擒拿。嘉琪疼得“啊”地一聲叫,一瞬間手臂就麻了,隻見梁宇衝郭弘凡喊:“逃犯路嘉琪已被我拿下!”郭弘凡張大了嘴,下巴往地上掉,整張臉都拉長了,發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疑問:“哈?”梁宇把嘉琪扭著送給了郭弘凡同行的警察,對著其他人說:“後麵還有情況,跟我來。”他帶著一批人離她遠去,嘉琪看著那個越跑越遠的背影,心情有些複雜,他剛剛親了她一口,就是為了這一刻麼。大街上這場戲劇性的變化都引人駐足觀看,嘉琪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帶上了手銬,在他們的指指點點下走出創新路,坐進了警車,警車呼嘯,直接把她拉進了拘留所。鐵窗鐵鏈加一個小小的牢房,還有橘黃色的小背心,嘉琪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看著側麵牆壁上方那個隻有一本書大的鐵窗,無數次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她真的被梁宇親手送進了牢籠,在昨天。在這什麼都沒有的小牢房裡,嘉琪無數次回憶起昨天的細節,從溫暖的家裡出來,沒吃上飯,跑了好久,被梁宇擒拿,送進牢房……這輩子,最倒黴的一天莫過於此了吧。“路嘉琪,提審。”獄警這麼一吆喝,嘉琪扶著鐵柵欄從地上站起來,獄警打開門進來給她戴上手銬,引著她走到一間審訊室。這審訊室麵積不大,中央橫著一麵鐵欄杆,跟牢裡的鐵門很相似,隻有中間下半部分挖空了一大塊,剛好嵌進一張桌子。嘉琪被指使坐在一頭,郭弘凡和梁宇坐在另一頭。看到他倆,嘉琪的眼皮就掉下一半,用一副死魚眼在鄙視眼前的人。郭弘凡尷尬地笑著,說:“你彆這樣,宇哥跟我科普過了,這是迫不得已。”嘉琪不說話,她也明白這是梁宇的計策,但是要她相信這個計策裡,梁宇沒有故意玩她的成分存在,很難。郭弘凡繼續替梁宇打掩護:“沒有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了,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嘉琪嗆到:“我都安全了,你們來這裡乾嘛?看猩猩嗎?”郭弘凡安慰嘉琪:“你彆這麼說自己,還沒醜到那個份上。”嘉琪一口氣差點兒抽過去,隻感覺一股熱血從後腦勺往腦頂衝了上去,再衝厲害點就能中風了。梁宇伸出手穿過鐵欄想拉嘉琪,嘉琪身體往後一靠,兩隻手就掉到了桌下。獄警上前用警棍敲了敲桌子,凶道:“放上來。”嘉琪嘴角向下彎成了個倒月亮,委屈得不得了,隻能乖乖把手又放回桌上。梁宇拉上手,說:“昨天情況緊急,隻想出這麼個方法,等事情過去了,隨便你打,隨便你罵。”嘉琪眼睛望天上看,掃了一圈天花板,說:“誰要打你?誰要罵你?不稀罕。”“你就委屈幾天,很快就能出去了。”郭弘凡手一撩,好像這事就是他說了算似的。梁宇聽到這話,變得悶悶地,說:“這反而是我擔心的地方,如果她真的還想要殺了你,一定會想辦法把你弄出去。”嘉琪反而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我死了她不就更加脫不開關係了嗎?我才不怕。”“你成了她的心病,我估計她不會放過你。”“昨天那群人呢?抓起來了嗎?”梁宇點了點頭,“昨天審了一晚上,抓到幾個吸食毒品的了。”嘉琪這才仔細看了看梁宇的臉,他眼睛裡都是紅血絲,下巴變青了,胡子渣渣都冒出來了。不過五分鐘的功夫,那責怪梁宇讓她在街上丟臉的怒氣就煙消雲散了,轉成了對他徹夜不眠休息不好的擔心,“你該不會,又一晚上沒睡吧。”“沒事,破案就能好好睡了。”整個房間顯得有點沉重,這個案子,每次他們的努力都隻換來一個短暫的安全期,然後對方又溜走了。他們極其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能觸底反擊,徹底打倒對方的機會。沉默間,郭弘凡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直接聽,慢慢的,整個臉色都變得凝重,好像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宇哥,出事了。”“說。”“太亨金融死了一個財務,就在他們那棟樓跳樓自殺的。”梁宇聽到這個消息,頭皮上的細胞瞬間麻了,問:“叫什麼名字?”“範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