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賀一點沒提周森話裡對他的貶低,反而處處維護許鳶。許鳶氣不過,正想回嘴,卻被岑賀製止。他涼涼的眼神分明在說:這事你不要再管了。於是她也隻好吞下不快,把眼神收回,站在他的身後,看著兩個男人的針鋒相對。奈何兩人有鬥爭的心,卻沒有鬥爭的場地。電梯很快下行到達一樓,周森站在外側,乜了裡麵的夫妻一眼,千萬句話凝為一句:“你們等著。”“是你等著!”許鳶終究還是忍不住,回懟了回去,說完看到身旁沉靜的男人,氣不打一出來,瞪了他眼,“乾嘛不讓我說話?你說話太客氣了,我非得罵死他不可。虧我以前覺得他還是個好人。”岑賀頗為不讚同地捏了捏她的手:“這種人犯不著你出麵。”沒說完的話是,他受不了看到許鳶和對她有不軌之心的人說話,一句也不行。許鳶沒好氣:“那就任他這樣欺負啊!他都這樣說你了,我可忍不了。”後麵的話聲音漸小,像是不願意讓旁邊的人聽到似的。“惡人自有惡人磨。”儘管許鳶的聲音壓得很低,岑賀還是聽到了。他心念一動,摸了摸許鳶的頭。兩人之間淡淡的隔閡霎時消失。後來許鳶才知道什麼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因為有些人壓根不需要自己出手。聽說,周森的太太在不久之後找上了星越,把他出軌女大學生的確鑿證據摔在會議室的桌上,對著一個律師要求他淨身出戶,正在開會的周森第一次那樣情緒激動;再後來,在和LQ洽談失敗後,星越莫名其妙地接連損失了幾個國際貿易case,好巧不巧對方公司都是美國的,人指名道姓道來美商談的代表人實在是專業素養不夠,難堪大任,隻差沒有將他周森的名字擺上明麵;再後來,失去了太太娘家顯赫背景的周森,不僅人品遭到質疑,向來出色的業務水準也受到了摘指,星越的老流氓合夥人劉東越趁火打劫,將他趕下合夥人的位置……周森落魄離開星越。這些事都是在短短一個月內發生的。魔都的法律圈說大也不儘然,許鳶很快就得到消息了。出乎意料的是,知道這些事後她竟然沒有感到痛快,而是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悵然占領了心緒。身旁的男人儘管已經住院開始接受治療,可素白藍條紋寡味的病號服穿在他身上卻多了一股禁欲。岑賀正在看書,是翻了無數遍的《國富論》。察覺到坐在病床邊的人炙熱的眼神,他放下正在看的書。“怎麼了?”一隻手握住她冰涼的手,皺眉:“怎麼比我輸液的手還冷。”許鳶搖頭:“體寒,”話題繞到自己關注的話題上,“周森那事,是你乾的?”岑賀瞥了她眼,兀自加重了手下的動作:“你老公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形象?”倒也沒徹底否認,“又不是憑空捏造的事,都是他確確實實自己乾的事,我不過是添柴加火。”的確,周森處在那個位置上,被人盯得緊,但凡有人想要對他不利,隻要被人提供了馬腳和錯處,便自然有數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讓他難堪。“心疼了?”見許鳶不說話,岑賀倒真的開始有點惱了。他傾下身子,去尋她的唇,一隻手卻順著裙擺摸了進去。許鳶被他親得發昏,輕輕推開:“醫院臟!”她微惱地說。其實完全不是心疼。隻是唏噓。唏噓那些曾經一個個發誓說向往正義自由,永遠願意站在雞蛋一方的法律從業者,一個個減少。就連她曾經暗暗感激過的師父也是一樣。許鳶想,興許她始終還是太天真了些。——離開美國前,兩人去了一趟uc,許鳶的研究生母校。她本來以為岑賀應該是對這個學校充滿了憎恨才對,再不濟,也是不滿,絕對不會想到要來這兒看看。卻不想,人隻是聳聳肩:“我在這裡工作的時候都不知道來了多少次了。”說的是真話。還在美國的時候,偶爾想她的時候就會來uc。雖然恨過這個學校帶走了他心上的人,可也隻有這裡,能讓岑賀短暫地感受到:他還有辦法接近她的世界,他還有機會走過她走過的路。許鳶倒是對這裡沒什麼感情,畢竟也就隻是念書而已。兩人坐在人行道的長椅上,吹著蕭瑟的冷風,她覺得這個建議傻透了。於是沒話找話聊。“我之前在學校裡讀書的時候,看到過很傻的場景,一個男孩向女孩當眾表白。”“嗯?”“他踩著滑板,然後一溜煙就衝到了女孩子前麵,周圍瞬間圍上了好多之前他安排的朋友,然後他就開始唱歌了!”許鳶的語氣有些不可思議:“唱的還是那首歌。”她沒說名字,但她知道岑賀或許能明白。“然後女生就哭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哭了,傻裡傻氣的。”她仰著頭看著天,沒說自己當時竟然也被傻裡傻氣地感動到哭。後來的事她也沒提,比如去年那會兒兩人關係還僵著的時候,在慶功宴上安全通道裡她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這件事,悲涼地覺得兩人這麵破鏡子是拚不起來了。“等著。”岑賀站起身來,對她說。“乾嘛去?”許鳶發懵。岑賀回頭對她笑笑,沒說話。很快,許鳶就知道他去乾什麼了——因為突然就衝上來一群女生,叫著她的英文名,嬉笑著把她往操場草坪上推,然後她一眼就在人群裡看到了她的男人。岑賀低著頭,調試了手裡的吉他。好多年沒碰過了,也不曉得是不是生疏了,模模糊糊地記得譜子,匆匆上手彈了一下就準備開始。是真的臨時之意。許鳶被簇擁著被迫看著岑賀時腦袋還是不怎麼清醒的。“來了?”他抬頭看著那個站在一群學生裡,職業氣息特彆明顯的女人。“嗯,”她有點兒急,顧不得旁邊笑鬨著的學生,壓低了聲音用母語跟對方說話,“乾嘛呢這是,多尷尬啊……”岑賀沒理她,手下滑了兩遍弦,覺得熟悉了,清了清嗓子就開始。“Beauty queen of oeenShe had some trouble with herselfHe was always there to help herShe always beloo someone else……”是魔力紅那首《she will be loved》,是許鳶曾經最愛的那首歌,也是多年前她在uc聽到外國男孩表白時唱的那首歌。她沒想到,岑賀竟然真的還記得這首歌。也沒想到,她就這樣隨口一說,他竟然真的想辦法搞到了一把吉他,和不知道哪裡來的湊熱鬨的人,給她上演了一處這樣爛俗的戲碼。可她好喜歡。“Look for the girl with the broken smileAsk her if she wants to stay a whileAnd she will be lovedAnd she will be loved……”老實說,岑賀唱歌和彈琴的技術真的不怎麼樣。起碼她明顯聽出來,好幾個地方彈錯了音,又有好幾個地方跟不上節拍忘了詞。完全沒有裡那樣全知全能的男主一樣,唱一首歌就讓女主角芳心暗許,或是隨隨便便上個台一首歌就能挑戰校歌賽冠軍。一歌畢,周遭響起尖叫聲。和裡、電視劇裡的爛俗劇情沒什麼區彆。向來最討厭這些矯情戲碼的某人,還是和劇情裡的人一樣哽咽又驚喜地撲進那人的懷裡。“怎麼知道是這首歌?”許鳶縮了縮鼻子。“還能是哪首歌?with the broken smile的女孩。”岑賀笑,一隻手把吉他交給旁邊的人,對他們點頭致謝,另一隻手用來揉了揉眼前人的腦袋。沒有人會不被渴望被愛,即使狼狽前行捂著一顆破碎的心不敢讓人發現的許鳶也是如此。“唔……好丟臉。”許鳶埋在他的懷裡,雙頰通紅。“丟臉?”岑賀故意提高了聲音,“不是開心?我還以為你會很開心。”許鳶故作為難:“是有點開心啦……”其實不是,是很開心。她換了個話題:“琴怎麼弄到的?還有,怎麼會有這麼多人看?你到底怎麼說的?”“還能怎麼說,最普通的說法。我要追我喜歡的女孩,拜托大家幫個忙,借我把琴,讓我獻獻醜,說不定人家就感動了答應了。”“追?”許鳶抓到了關鍵詞。“不然呢?告訴他們我早就成功了,我要獻歌的這個女孩兒已經是我的太太了,拜托了老婆大人,”岑賀拖長了音調,竟然有些孩子氣,“我可不想被這些年輕力壯的大學生嫉妒得揍我一頓。”“怎麼,打不過?”許鳶挑眉。岑賀歎口氣:“也不是,隻是不想臉上掛彩,你帶出去沒麵子。”許鳶這會兒是徹底笑了。還是掛著眼淚笑的,實在狼狽。又實在太幸福。可是,可是,此時此刻她還是覺得,慶幸萬分。慶幸自己幸好沒有放棄那麵破鏡子,慶幸彼此就算一地玻璃渣也還是走了下來。不就是破鏡重圓麼,隻要沒有碎成粉末她都可以拚起來——就算湮滅成了灰也不要緊,她再畫一麵便是了。隻要還是身邊這個人就好了,隻要還是他,她就會有勇氣。“誒,岑賀。”許鳶突然叫他。“嗯?”他正準備趁著氣氛良好,在周圍年輕人尖叫的氛圍裡,順勢吻上他的太太,卻被忽然許鳶突如其來的話打斷了。許鳶看穿了他的意圖,眯眯笑:“我願意。”岑賀一愣。“現在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許鳶繼續說。是在回答她從來沒有正麵回應過的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