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長陰雨似怨似艾地下了整整兩日,儋城的天空終於再度放晴。碧空如洗,一道彩虹橫跨天際,若隱若現。躺病床裡度日如年,賀關跟個半大孩子似的,胡攪蠻纏非說自己沒見過彩虹。拗不過男人的軟磨硬泡,在征得醫生同意後,徐百憂把他推進露台。裡三層外三層裹得像隻狗熊,徐百憂還嫌不夠保暖,又給他加了圍巾帽子。如此全副武裝,賀關一接觸寒涼空氣,仍忍不住打個哆嗦。徐百憂猶豫,“進去吧。”“沒事,我是看見彩虹激動。”圍巾捂著口鼻,他笑彎眼角,甕聲甕氣的聲音裡不掩興奮,“快快快,對著彩虹許個願。”“許什麼?”“許它再多給你幾個願望。”徐百憂失笑,“太貪心了吧。”賀關擠擠眼睛,“貪心有什麼不好,我要不貪心,能把你這塊硬骨頭啃下來?”“誰啃誰真不一定。”徐百憂背靠圍欄,麵向輪椅裡的他,“不要忘了,最先表白的人是我,而且不止一次,次次你都不信。”回頭看那時的自己,賀關也覺得挺傻,但他不承認,“哪敢信啊。漂亮的人沒你聰明,聰明的人沒你大氣,大氣的人沒你彪,彪的人沒你……”視線下滑,悠悠鎖定某處,“……沒你胸大。嘿嘿,媳婦兒,我誇的到位不?不到位,我還能接著誇。”“夠了,很到位。”徐百憂攏著雙手哈兩口熱氣,然後疼惜撫摸過他嶙峋的顴骨,“賀關,你瘦了。”“瘦點健康。”賀關歪過頭,用臉頰依偎她掌心,自語般低聲呢喃,“昨晚上你洗澡,我光聽水聲就快忍不住了……”徐百憂早已習以為常,氣定神閒,“我可以幫你。”“臥槽……你早講嘛!”賀關驚得瞪大眼睛,滿腹牢騷不滿道,“知不知道你香噴噴坐我旁邊擦頭發的時候,我有多難受。我還以為你在故意嘲笑我,看得到吃不著。”“有嗎?”徐百憂這才後知後覺地回想,“……怪不得你臉色那麼難看,我跟你說什麼,你都不理我。”“生氣了,不想理你。”給點陽光就燦爛,賀關借機使起小性子,故意板著麵孔,“現在更生氣,讓你許願你不許。聽不懂我是想讓你許願嫁給我嗎?”徐百憂沒接話,矮身蹲在他跟前,雙手托腮望著他燦燦地笑。似有陽光揉進她亮晶晶的眼眸裡,明媚又溫柔。“想色誘我,沒門。”賀關硬氣不為所動,隻堅持了兩三秒就大破功,不自覺地軟下語氣,“要不我先給你打個樣?”徐百憂笑著點頭,“好。”有模有樣地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還沒開始許願,賀關立刻又撩開眼皮,自我嫌棄道:“不行不行,太娘了,娘得我都想許願嫁給你了。”“我願意娶你。”徐百憂站起身,手臂分彆撐在輪椅左右兩邊,以一種強勢霸氣的姿勢,俯身靠近他,“賀關,你願意嫁給我嗎?”期待,鄭重,甚至交織著熱切的緊張。四目咫尺相對,突然覺得口乾舌燥,賀關忍不住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我還沒闖出名堂來,不能讓你跟著我吃苦。”“我最不怕的就是吃苦。”“我知道你不怕,是我不想你再吃苦了。”“夫妻之間就應該同甘共苦。”“那是彆的夫妻,你和我做夫妻,給你好的生活是我的責任。”語氣篤定,眼神懇摯,哪還像以前那個張口閉口逃避責任的男人。“這麼說,你拒絕我的求婚?”徐百憂忍笑,佯裝很是失意地歎出一聲,“唉,表白你不信,求婚又被拒絕,你還好意思說我是難啃的硬骨頭。”言畢,她難掩落寂,收回雙臂直起腰。賀關有傷歸有傷,可一點沒耽誤眼疾手快,拽過皓腕往裡一帶,把她拉坐在自己雙腿上。徐百憂始料不及,重心不穩跌進男人懷裡,怕碰到他傷口,慌忙想要起身。“鬆手。”“不鬆,我要抱。”“等痊愈了,隨便你抱。”想推又不能推,哪哪都碰不得,徐百憂隻能柔聲細語地哄慰他。“不行,等不及,我心裡有數。”賀關兩手環繞至她腰後交握,把人固定住了,揚起笑臉道,“你才多重,沒一百斤吧。再說,你把我打包打這麼嚴實,倒地上滾兩圈都沒事。”軟的不行,徐百憂淡然下眉眼,“那你先滾兩圈。”“嘶——”賀關笑容微僵,牙疼似的嘶氣,抬手掐她臉蛋,“你這丫頭,對彆人冷就算了,咋還不知道疼自己家男人呢?”徐百憂扒下他的手,有理有據地捋給他聽,“彆忘了你剛剛才拒絕我,你可不是我家的男人。”“矯情了不是。”嫌圍巾礙事,賀關扯低,再度搭上一晌完完整整的笑臉,“都說女人談戀愛會變矯情,原來你也不例外。”“你不喜歡?”“喜歡啊。你多矯情,我都喜歡。”徐百憂輕吻他凍紅的鼻尖,眸光幽深,“結婚吧。”賀關一愣,“你急什麼,怕我跑了不成?”“太喜歡你了,想和你過一輩子。”明知這種話感性浪漫的沒有邊際,可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媳婦兒……”賀關有點懵,還沒適應徐百憂突然而至說情話的方式,蠢兮兮探上她額頭,“你該不會發燒了吧。”“你聽我把話說完。”徐百憂倒是很適應他無時無刻的發傻,把他的兩隻手壓在自己掌心下麵,富於耐心地接著道,“賀關,我以前覺得,即使人生中沒有你,我也會過得很好。可現在我改觀了。你做手術的那個晚上,我嘗試冷靜思考,如果我從此失去你,我還能不能……”徐百憂仍灼灼凝視著他,話音卻戛然而止。賀關等了幾秒,見她似乎沒有繼續往下講的意思,主動問:“……能不能和以前過得一樣好?”“不是。”徐百憂慢慢搖了搖頭,“我根本就沒辦法冷靜思考,或者說,我拒絕思考,沒勇氣思考。我隻知道,我徐百憂未來的人生,不能沒有你。”愛情的魅力恰恰就在於它隨心而動的純粹,令人甘願臣服,理性智識隻能通通靠邊站。徐百憂也並不擅長愛情裡的甜言蜜語,正因為不擅長,才顯得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彌足珍貴。過於撼動人心,賀關不由自主地怔住了,好半天重重吐出一個字,“結!”這回輪到徐百憂發蒙,“結什麼?”“結婚啊!”賀關轉過輪椅,急吼吼攆她下去,推她進病房,“去去去,把我手機拿來。給奶奶打電話,讓她把戶口本寄來。”徐百憂扶著玻璃推拉門,回眸燦亮一笑,“願意我陪你吃苦了?”“不願意。”賀關是個有原則的人,正兒八經道,“苦我一個人吃,你隻需要陪我睡覺。有了證,才能合法陪睡,省得胡雲旗又罵我法盲。”夠固執的,徐百憂站著沒動,原話奉還,“你急什麼,怕我跑了不成?”“怕!你又不是沒跑過,害得我以為咱倆完了。”賀關記仇,輕拍她屁股,亟亟催促,“快點快點。結婚證歸我保管,萬一你哪天後悔了,你也沒法跟我離。”徐百憂嗔睇他一眼,“你盼點好的吧。”“這你可就冤枉我了,媳婦兒大人。”賀關可不覺得自己亂講話,理直氣壯解釋,“結了婚我肯定會慣著你,保不齊會慣出點小毛病。可兩口子過日子不比談戀愛,總會有拌嘴吵架的時候。萬一你被我慣得無法無天,吵了架作起來沒完,鬨著要離婚,我不得把結婚證藏好啊?”徐百憂差點信了他甜蜜的詭辯,冷靜道:“我不慣著你,你也不能慣著我。”“你不慣著我,是因為我不成熟,越慣越壞事。你不一樣,已經夠成熟了,就該讓我這個做老公的寵著慣著。”賀關說話間,徑自把輪椅推近,再度拉徐百憂背對著坐進自己大腿。剛講出句明事理的話,立刻又幼稚鬼附身。他模仿兩聲汽車鳴笛,前胸貼緊徐百憂後背,“坐穩了媳婦兒,我開輪椅送你進去拿手機。”“等一下。”徐百憂回過身,“賀關,我打算辭職。”賀關皺眉,“為什麼?”“發生這麼多事,我已經不適合再做標本師。”她言簡意賅。賀關想了想,“也對。”“我以後想和你一起跑運輸。”見他登時露出驚愕表情,徐百憂認真道,“我昨晚上網查過了,有很多一起跑長途運輸的夫妻檔,吃住都在車上。現在貨運行業競爭大,跑夫妻車可以節省另外雇用駕駛員的工資,我還可以照顧你,幫你開車。”“不行不行,太苦了。”賀關聽了,心裡特麼很不是滋味,眉頭鎖得更緊。像要把她說的話從腦子倒出來一樣,他直搖頭,“你可以拿手術刀的手,為了我改摸方向盤當卡嫂,你願意,我也過不去自己心裡這道坎,說什麼都不行。”“你有責任給我好的生活,我也有和你一起重新奮鬥的責任。”徐百憂邁下輪椅,麵對麵捧起他的臉,於他唇間烙印上綿長一吻,“賀關,職業不分貴賤,我也不是什麼身嬌肉貴的女人。我知道會很辛苦,可彆的妻子能做到,我一樣能做到。”“那也不行。”美人計居然不管用,賀關眉目凜然,態度反而更加堅決,“首先,我計劃書還沒寫出來,八字還沒一撇,你說這個太早。其次,你即使不乾標本師,憑你的能力智商,隨便支個煎餅攤,天天賣煎餅,賣成‘煎餅西施’都沒問題,沒必要非得跟我跑運輸。最後,你天天在我車裡坐著,你覺得我還能好好開車嗎?開錯車怎麼辦?”一條一條羅列得倒清楚分明,就是喜劇性遠遠大於邏輯性。徐百憂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什麼事都聽你的,輪也該輪到我做一回主。”賀關一點沒笑,麵如俊臉關公,口氣嚴肅,“這事兒沒得商量,我寧願你待在家裡我養著你,哪怕我窮到吃糠咽菜,也不能讓你跟著我吃苦。”聽出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徐百憂不再堅持,繞至輪椅後,推賀關進病房。邊走,邊回想他剛才說的每句話,不覺間流露出幸福微笑,她情難自禁地彎下腰,親了親他的側臉。賀關好似早有所料,抄手反扣住徐百憂後腦勺,投桃報李地吻上她的唇。情到至深至濃處,難舍難分。用纏綿相互澆灌,為彼此心裡注滿踏實而柔軟的溫情。這時。叩叩叩——依稀聽見敲門聲,徐百憂先抓回神思,抽離出自己循聲看去。
第82章 “結婚吧。”(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