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她喊不出口 他也再也當不起這兩個字。(1 / 1)

隔天一早,江茹玉來到醫院。放心大膽地交由兩個男人處理應對,徐百憂獨自留在套間臥室裡補眠。窗外風雨飄搖連綿不斷,淅瀝的雨聲有助於入睡。兩天兩夜沒睡過囫圇覺,手機調至靜音,她把自己裹進被窩,一倒頭便沉沉睡去。睡了不知多久,有小護士敲開房間門,告訴徐百憂,有人來找她。迷迷糊糊人未全醒,她嚶嚶應了一聲,忘記問來者是誰。花掉幾秒鐘醒盹兒,起床快速洗漱,徐百憂在套間的客廳,見到了師傅金懷良。幾日沒見而已,師傅老了整整一頭,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萎靡,滄桑又疲憊。來的匆忙,他沒打傘,沾了雨水的斑白發間卡著片枯葉,老舊的羽絨服肩膀也洇濕大片。本就不太講究衣著儀表,此刻更顯落魄。與徒弟對視,金懷良竟有些局促,慌忙站起身,帶著一種鄭重而討好的歉意,對她說:“百憂,我今天不是來給路老做說客的。”徐百憂於心不忍,撤回目光,點點頭,表示她明白。她屈膝坐進沙發,“您也坐吧。”金懷良瞟了眼空蕩蕩的病床,才重新落座,關切地問:“你男朋友怎麼樣了?”“傷得很重,但沒有生命危險。”徐百憂聲音淡淡的,如實道。“那就好,那就好……”金懷良慶幸呢喃著,更像是安慰他自己。徐百憂緘默著也不言語,素白小臉低垂,習慣性地撚揉起指腹的脫皮。不知怎的,她想起有回在師傅家吃飯,師傅聊起防腐製劑的使用。說自己年輕的時候,疏於保護,十個指頭已經腐蝕得紋路不清。陪師母出國旅遊,他總是被攔下來,反反複複錄入指紋。二師兄李政粗枝大葉,嫌按規範操作麻煩,因為徒手調製防腐劑,被師傅罵過很多次。屢教不改,回回都要旁人提醒。於是在大師兄孫學的提議下,三個人合夥送了李政一整箱乳膠手套。那是徐百憂參加工作第二年發生的趣事,現在回想,仿佛已經距離遙遠。難免傷懷,她在心裡幽幽地想,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出神間,金懷良再度莊重起身,“百憂,師傅向你道歉。”徐百憂收斂思緒,也緊跟著站起來,與他麵對麵。“當初路老偶然問起,讓我推薦適合做人體標本的年輕人。我沒多想,因為你學醫就推薦了你。很長一段時間他沒再提,我也沒往心裡去。後來他再找我,也隻是讓我帶你參加拍賣會。我一直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直到他要我叫你來家裡吃飯,讓我儘量拖住你,我才開始起疑。也是在很偶然的時候,我知道了他的真正目的,我……”金懷良自覺吐字艱澀而蒼白,懊惱斷了話音,半晌鼓起勇氣,“怪我太軟弱,膽小怕事,幾次想提醒你,最後都沒能講出口。等講出口,已經來不及了。”如果提醒,就可以避免今天的局麵嗎?徐百憂相信,師傅和她的答案是一致的。許多偶然組合在一起就會變成必然。她說:“路守紀執迷不悟,誰也阻止不了他。”“百憂……”金懷良這一聲喊得似極苦苦歎息,滿目慚愧看向徒弟,“我以前太癡迷於標本製作,對家庭對兒子虧欠太多太多。以前不覺得,抱了孫女才突然意識到,我有責任給他們更好的生活。上了歲數才想起來補償,我到底沒能頂住路老的誘惑。”“嗯,我明白。”知恩圖報,徐百憂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和師傅計較,解不解釋,對她而言沒那麼重要。很多時候,解釋都隻是問了讓言說者心裡好受一些。“是我一時糊塗,毀了一生的清正。”金懷良仿佛再無力承受良心的譴責,重重跌坐回沙發。“不是的。”徐百憂平平靜靜的臉上沒有多餘表情,“如果您拒絕誘惑,路守紀就會對您使用惡劣的威脅手段。您隻是做了最有利於規避風險的決定,這是人的本性,與對錯無關,與道德無關。”金懷良微微一震,驚訝於她的透徹清醒,“你能原諒師傅?”“我從來沒有怪過您。”如果要怪,她那晚也不會打電話確認他平安與否。“你應該怪我,恨我的。”金懷良數日寢食難安,倒希望迎來暴風驟雨的撻伐。徒弟的不氣不惱,隻會令他更覺慚愧,“怪我太自私自利,恨我虛情假意,辜負了你對我的信任和尊敬。”徐百憂搖頭笑笑。她冷情,並不信奉所謂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報償師恩,是她應該做的,她問心無愧,也依然會感念金懷良的多年教導。至於信任,是相互的,恐怕再難交付。發生過的事就是發生了,無法當它不存在,既要開懷釋然又要徹底忘卻,是強加於人的兩難,人非聖賢,誰都不容易做到。徐百憂懂,懷著深深自責的金懷良在走出病房後不久,豁然間也懂了。因為自他進門到離開,徐百憂始終再沒喊過他一聲“師傅”。她喊不出口,他也再也當不起這兩個字。*胡雲旗和護士推賀關回來的時候,徐百憂正對著筆電,敲辭職報告。和師傅之間產生隔閡,再難共事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她可以預料到,一旦幫路守紀得償所願,她也會與標本製作產生不容消解的隔閡,很難再繼續從事這個行當。心意已決,不過暫時沒有告訴賀關的必要,徐百憂關了筆電,走去幫忙。幾個人合力把賀關移回病床,胡雲旗一撒手,就扶著老腰喊累,“你那個江老板疑神疑鬼的問題真多,幸虧我智商高,演技過硬沒露陷。”“我也累。”被當成道具抬上抬下,搬進搬出賀關還不高興呢。“你隻負責躺ICU裡挺屍,眼不用睜,話不用講,有什麼可累的。”胡雲旗牢騷可大,“為了哄ICU護士長老姐姐不生氣,我堂堂白衣男神,還要陪著笑臉出賣色相。”“嘁——”賀關覺得自己滿臉是傷都比他帥出一大截,不惜得爭辯,轉向關心自己媳婦兒,“睡得好嗎?”“挺好的。”徐百憂細心地幫他擦拭一額頭疼出的細汗,輕輕道出一句,“辛苦你了。”賀關完全不這麼想,“還不是我自找的,早該轉行了。現在這樣也好,我有的是時間看書學習,爭取儘快把計劃書寫出來。”提到“學習”倆字思路不自覺地劈個叉,他正經八百衝徐百憂道,“你不要想歪啊,是真學習,動腦子那種。”此地無銀,徐百憂忍俊不禁,想了想,“江茹玉不會再來了?”賀關眼珠斜往旁邊,“他撒了個挺牛逼的謊,十天半個月她不會來。”聞言,徐百憂朝胡雲旗投去詢問目光。“也沒什麼。”胡雲旗深藏功與名地聳聳肩,“我就告訴她,送他來的肇事者也受了傷,而且患有病毒性肝炎,所以他到出院前,都必須進行隔離治療。”徐百憂遲疑,“她信嗎?”“管她信不信呢,難不成還能來搶人?”胡雲旗走去窗邊,探頭朝外張望,“來搶她也搶不走。路守紀雖然撤了外麵的門神,肯定在周圍安插了不少眼線。彆說大活人,八成連隻蚊子都飛不出去。”“太誇張了吧。”賀關不太信,問徐百憂,“真有?”徐百憂點頭:“路守紀為確保他的‘永生’計劃萬無一失,不會容許出一點紕漏。”“媽的!”胡雲旗聽著就來氣,走回來一個沒忍住,抬腳連踹病床腿,“我爸肯定也是被他脅迫,沒辦法!不得已!”“臥槽……”渾身上下縫縫補補的賀關被無辜殃及,震得骨頭都快散架了,狂怒地硬支起腦袋,“有本事你去踢路老頭屁股啊!!”徐百憂也忙拉開他,“胡雲旗,冷靜!”胡雲旗煩透了,一屁股坐進靠背椅,“冷靜不了啊我!萬一我爸是自願的呢?我一個正義青年的表率,要怎麼麵對我的老父親?”賀關剛疼緩過一口氣,當即笑出一臉幸災樂禍,“簡單,大義滅親,斷絕父子關係。家產不要了,淨身出戶。”胡雲旗:“我可以不要家產,但老胡家不能少了我傳宗接代。”賀關:“可以讓你爸媽再努把力,爭取明年給你生一弟弟。”胡雲旗:“你不光是個法盲,還盲得很全麵,一點生理常識也沒有。”賀關:“可以讓你爸再努把力,爭取明年給你生一同父異……”“你他媽少胡說八道!”本就煩躁的胡雲旗厲聲打斷,“你不要以為你是傷員我不敢動你!信不信我把你再打回手術室急救!”“你來呀!”賀關才躺兩天就已經躺出一肚子火氣,不吐不快,“你爸肯定是路老頭同夥,沒跑的事!你家醫院說不定就是他的大本營,要不然怎麼可能放心讓我們在這裡住著?!”胡雲旗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暴跳而起,“信口開河我也會,我說你彆的本事沒有,隻會招爛桃花!走了個虎視眈眈的江老板,還有個大鬨拍賣會尋死覓活的周嘉璿!”徐百憂和賀關同時一愣,又同時發問:“你說什麼?”“什麼我說什麼?”胡雲旗懵了一懵,想了一想,冷靜下來才回過味,自己話趕話漏了口風,“你們這一對苦命鴛鴦已經夠焦頭爛額,我怕再給你們添堵,本來想瞞著你們的。”是禍躲不過,不差這一樁,徐百憂道:“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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