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河地理位置偏南,海拔偏高,冬季日平均氣溫16.8攝氏度。比起一入冬就淫雨綿綿的儋城,陽光對盤河這片土地顯得格外慷慨。一年四季日照豐沛,所以,盤河家家戶戶都喜歡蒔花弄草,投桃報李一般回饋上天的厚愛。徐百憂駕車抵達富強街,正值中午天清氣朗,脫掉了厚重的棉服,隻穿著件加絨衛衣。長途行車,難免疲憊,她坐在駕駛位裡抽了一支煙。上一次回來,人過家門而不入,但胡雲旗準備的豐厚禮物,代替她行了禮數。這一次回來,徐百憂兩手空空。外公文青山在電話裡再三強調,人回來就行,彆再大包小包往家裡帶東西,家裡什麼都不缺,感情生分才喜歡講禮數周全。拆遷在即,四層的文家自建房,原本外租出去的一二三層都已全部空置。租客們丟棄的雜物滿地散落,各處牆角也被蛛網占領,像一座荒廢的老屋,顯得蕭索而破敗。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文家人自住的第四層。徐百憂拾階而上,先聽見幼童追逐聲和女人過於溫柔,幾乎沒有任何威懾力的責罵聲。那是大舅母和她的一對雙胞胎孫子,大寶小寶。大舅文執方的兒子隻長徐百憂一歲,結婚生子早,和媳婦在南方沿海城市打工,把一對稚兒留給父母照料。文執方身為長子,一直與父親文青山同住,家裡平時就是這老中幼三代人。小姨文執秀一家三口本也住在這裡,女兒唐醉考上盤河一中後,才搬去學校附近。今天徐百憂回來,文青山把一大家子人全部召集齊,連高考生唐醉也不例外。大寶小寶早被奶奶喂過飯,跟上了發條小狗崽似的,滿屋子打打鬨鬨。其餘人則圍坐在大圓桌旁,對著一桌子的菜肴,就等著徐百憂到家開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文執方略顯不耐,勸文青山道:“爸,唐醉還要趕回學校上課,要不咱們邊吃邊等?”唐醉正玩手機,聽見大舅點自己的名,揚起笑臉,“舅,我下午請假了。”文青山也說:“你餓,你先吃。”老的小的都不給自己麵子,文執方不能對他們發作,隻能衝著倆調皮孫子高聲嗬斥。大寶小寶聾了似的,照舊你追我趕玩的不亦樂乎。大寶被弟弟追得直往樓梯跑,一頭撞在迎麵來人身上,眨巴眼睛懵了懵,也不認生,張開雙手就要抱。文執秀端著回鍋的熱菜從廚房出來,看見來人,驚喜道:“呀,回來了!”她嗓門大得像集結號,所有人也都齊齊望向抱著大寶的徐百憂。文青山喜上眉梢,朝外孫女招手,“小憂,把孩子放下,餓了吧,快來吃飯。”在場所有人,徐百憂隻見過一麵,不過很容易對號入座。她叫了聲“外公”,又客客氣氣地把四位長輩叫過一遍,坐到表妹唐醉旁邊。唐醉往她身上嗅了一鼻子,狡黠一笑,小聲道:“表姐,你抽煙。”徐百憂神色坦然。大寶還賴在她懷裡不肯下來,小寶也屁顛顛跑來湊熱鬨和哥哥爭寵。文青山給兒子文執方遞眼色,兒子趕緊推一把家裡女人。倆孩子被奶奶用玩具哄走,文執方忙識大體地來一句,大家都餓了,不用等她。等不等是文青山說了算,見老爺子拿起筷子,所有人才敢開動。文青山嗜酒,每頓飯都要自斟自酌來一小盅。兒子文執方殷勤找他碰杯,望進女兒文執秀眼裡,她桌下的手指見機行事,捅去隻顧吃飯的唐醉爸。唐醉爸是個慢性子,不會來事,沒反應過來。文執秀恨他一眼,壓低聲音,“愣著乾嘛,給爸敬酒啊。”唐隨爸實誠,“我下午要上班,不能喝酒。”“做做樣子又沒讓你喝醉。”文執秀不由分說便把酒杯塞給他,扯著他胳膊一同起立,笑容滿麵對向文青山,“爸,我們兩口子也敬你一杯。”還不忘用眼風掃蕩女兒唐醉,提醒她懂點事長點心。唐醉朝徐百憂吐吐舌頭,端著飲料不情不願站起來,“外公,我給您拜個早年,祝您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喜氣洋洋隆重其事,故意耍小伎倆給她媽難堪,以此反抗成人世界的虛偽矯飾。文執秀臉綠,瞧見哥哥文執方看熱鬨的表情,又變黑。再聽旁邊唐醉爸沒心沒肺的笑,她什麼心情都沒了,吃下這口啞巴虧,匆匆敬完酒,坐下老實吃飯。“表姐,外公要分家產了,你不表現表現?”唐醉古靈精怪,貼著徐百憂耳朵講悄悄話,“我很喜歡你送我的化妝品,我可以幫你。”徐百憂失笑,“怎麼幫?”唐醉眉眼神秘飛揚,給了徐百憂一個“等著瞧我好戲”的表情。隨後轉向文青山,親親熱熱地喊外公,“我跟我媽說,以後想和表姐一樣,做個在大城市乾事業的獨立女性。我媽不同意。她心疼我,說大城市競爭壓力大,房價高消費高,女孩子一個人外麵無依無靠,什麼都隻能靠自己,太辛苦。”徐百憂聽出來了,唐醉這是在借自己的口,幫她訴說生活的艱辛。唐醉有媽媽心疼,而她更可憐,沒爹疼沒媽愛。“你媽說的沒錯,你嬌生慣養,和你姐姐不一樣。”文青山順著話頭,和善可親地對徐百憂道,“小憂,這麼多年你受苦了,放心,外公一定會補償你。”當下,“補償”是個極其敏感的詞彙,文青山又帶有明顯的傾向性,文執方文執秀兄妹看去徐百憂的眼神裡,都多了些掩飾不掉的忌憚與嫌隙。徐百憂視而不見,淡淡一笑,“外公,我現在過得很好。”“你過得好是你的事,外公補償你是外公的事。我……”文青山欲言又止,轉念想難得家人團聚,遂改口,“先吃飯,先吃飯。”老爺子的態度初現端倪,大家表麵上仍是一團和氣,其實已經各懷心思。周圍街坊鄰居早已為爭奪賠償款鬨得雞犬不寧,拆家散戶。唯有文青山家靜靜悄悄,一片祥和安寧,但誰都明白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吃過午飯,文青山把文執方,文執秀和徐百憂叫進房間。想講什麼大家心知肚明,他索性開門見山,“賠償款林林總總算下來有六百多萬。我留一百萬,你們一人一家一百萬,剩下的,以後誰伺候我養老送終,我給誰。”“我不同意。”文執方第一個反對,口氣強硬,“我家六口人,文秀家三口人,二妹兩口子已經沒了,就剩個徐百憂,她也分一百萬,對我們不公平。”“對啊,爸。”文執秀隨即附和,沒她哥那麼剛,有商有量地提出建議,“我覺得要分應該按人頭分。小憂是你外孫女,唐醉也是,爸你應該一視同仁。”文青山不動如山,半步不讓,“小憂失散這些年,沒吃過文家一粒米,沒花過文家一分錢,我多給她點,才叫公平,才叫一視同仁。”“那你還應該考慮考慮實際情況。”文執方坐不住了,謔地站起身,“大寶小寶早晚要跟著他們爸媽去南方。那邊房價高,沒房子就上不了戶口,上不了戶口就讀不到書,你忍心看你曾孫沒讀書?”“我隻管到我的第三代。你自己的孫子,你自己想辦法。”文青山冷著臉,也把話重重撂下。文執秀機警,忙順水推舟道:“爸,唐醉學習成績好,明年考985,211十拿九穩。畢了業肯定是要出國繼續深造的,現在留學的費用那麼高,隻靠我們兩口子支持,恐怕……”“你先打住。”文青山一擺手,接過她的話茬,“唐醉跟我說了,她可以申請獎學金,一分錢不用花,還能倒往回掙錢。再說,非得去國外留學嗎?小憂沒留過學,不也生活的挺好。”“她一個人當然好過生活,我們一大家子日子緊緊巴巴,也隻有你,覺得這是公平。”文執方陰陽怪氣不算完,竟擺出顏色,指責起自己父親,“爸,你這不是公平,是搞一言堂。”“你說什麼?!”文青山火冒三丈,一巴掌拍響桌子,“房子是我一磚一瓦修的,房產證上一筆一劃寫著我的名字,我就搞一言堂,怎麼了?!”“爸,彆生氣,彆生氣。”文執秀忙上前攙扶,迂回道,“要不我們聽聽百憂的想法。”從進門那一刻起,徐百憂就一直將自己置身事外。早已打定主意分文不取,外公文青山做怎樣的決定,大舅和小姨又作何反對,她均不會有絲毫的波動起伏。因此當三個人不約而同看向她時,她心如止水,反應在麵上亦是平平靜靜,“外公,錢我不要。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找律師做公證,自願放棄賠償款。”“不行!”文青山當機立斷,“不要也得要!這個家我說了算,你不要,誰也彆想要!”“爸!”文執方一聽這話急了,鼓起眼睛,劈頭蓋臉便道,“兒女的難處你不管,兒女的意見你也不聽,她發揚風格,你還不接受,你是老糊塗了嗎?!”文執秀大驚失色,“哥……”小子教訓老子,還有沒有規矩!文青山氣得發抖,左右找家夥事打兒子,徐百憂三兩步過去把他扶回椅子坐下。他看都不想多看一對不孝兒女,隻對徐百憂道:“小憂,外公不需要你發揚風格。我沒糊塗,我的錢我自己分配。他們不滿意,他們可以不要。”氣頭上的話,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文青山過於偏袒徐百憂,其實是把她往兩難境地裡逼。不論她再說什麼,聽者有心,都容易引發新一輪的爭執。她隻能繞過不談,“外公,到您午睡的時間了,您先休息吧。”“是啊,是啊。你睡午覺,我們再好好想想。”文執秀拽住還想還嘴的文執方,拉他先退出房間。徐百憂緊跟其後出來,這兩位長輩,就如同秋後算賬一般,黑口黑麵地等在離房間門不遠的地方。徐百憂不躲不閃,不卑不亢,走過去便道:“舅舅,外公的決定不是沒有餘地。他說了,誰以後贍養他,餘下的錢歸誰。你是長子,理應儘長子的義務。”又看去文執秀,“小姨,我那份錢,可以給你們。”要說的就這麼多,她說完就走。賀關有句話說得對,沒有必要把時間感情浪費在對她有成見的人身上。PS:本文每日10:30雙更,彆忘加入書架哦!
第62章 沒必要把感情浪費在對她有成見的人身上。(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