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的微信,徐百憂沒有在第一時間看見。加完班狀態不錯,她沒換衣服直接進了工作間。按客戶需求,寵物龜要製作成剝製標本。完成肌肉剝離後,再用泡沫棉花填充龜體,同時進行皮膚縫合。這是項細致活,既要保證龜體飽滿,也要保證皮膚紋理完全對齊。徐百憂一坐就是兩個小時,將半成品的標本固定,剔除眼球墊入少量油泥。接著打開左邊抽屜,取出裝有各種玻璃義眼的分隔盒。一番對比挑選,徐百憂倏地一怔,情不自禁想起那雙有著堅硬粗糲質地的眼睛。那一晚,一切仍曆曆在目。這不是個好的征兆,她結束工作,迅速整理工作台,洗澡睡覺。等躺上床看到婷婷微信,時間已經過去三個多小時。沒猶豫,立刻回複信息:【不好意思,我去不了。】約莫半分鐘後,徐百憂被拉進一個臨時對話群。群裡除了她和婷婷外,還有頭像是動漫人物的金水。金水:【百憂姐,關哥喝多了,非要來找你。】徐百憂:【你們現在在哪裡?】金水:【小區門口。】徐百憂:【我叫輛車,你帶他回去。】金水:【百憂姐,我帶不動啊!求求你了,你下來見見關哥吧。隻看一眼,待一分鐘也行啊!】婷婷:【百憂姐,拜托了。】接著,金水發了一連串“求可憐求同情求收留”的花式動圖。手機鎖屏,被拋至一邊。心緒沒有起伏,眼睛也閉合平順,徐百憂卻睡不著。輾轉反側了會兒,她翻身下床,從衣櫃取出一件最厚的及踝羽絨服。萬籟俱寂,風不大但浸骨。賀關一動不動垂首靜坐馬路邊,抻平的兩條腿大喇喇叉開。外套隨意丟棄一旁,隻穿著件黑色高領毛衣。一邊袖子堆至手肘,一邊不知什麼時候弄濕了,還在往下滴水。地上,是一道落寂拉長的影子。金水和保安大哥冷颼颼站在賀關身後,也已經有快一個小時。盼星星盼月亮,盼來不疾不徐走來的徐百憂,兩個人誰也沒通知犯矯情的賀關。金水衝徐百憂感激一笑,掉頭鑽進路邊的蘭州拉麵店。保安大哥擎著手電筒,朝徐百憂指指保安亭,意思是他去巡樓,保安亭留給他們。無聲的交流結束,賀關仍像老僧入定一般無知無覺。徐百憂扯他毛衣,“走吧,外麵太冷。”賀關猛地抬眸,愣了一愣,甩開她的手,“老子不冷。”“我冷。”“你冷你走。”“好。”徐百憂說一不二,真走了。賀關吃癟又是一通發愣,見徐百憂拐進保安亭,麵上黑黑沉沉,仍是較著勁氣不順,兩條腿已經不聽使喚地把身體推了起來。保安亭不大,照著炭纖維發熱的小太陽,暖烘烘的。隻有一把塑料凳,徐百憂讓給了賀關。他沒坐,靠站在桌邊,下意識地踢了小太陽一腳。金燦燦發熱的正臉一扭,照向徐百憂。體貼入微的小舉動儘收眼底,徐百憂不太確定,他到底醉是沒醉。醉,是肯定醉了。沒吃飯肚裡沒東西墊底,酒精耀武揚威醉的快,吐的也快。賀關扶著牆吐到反酸水,一直腰頭暈目眩,人差點厥過去。續命用的是兩瓶冰鎮礦泉水,第一瓶手抖沒拿穩灑掉大半,袖子就是那會兒弄濕的。冰水穿腸而過涼的透心,又吹了半天冷風,醉意散去一些。還有一些潛伏在體內,隨時都有攻城掠地的可能。賀關靠意誌力強壓著,好幾天沒見,他特想徐百憂,默默凝視許久,覺得她好像瘦了,臉清減一大圈。他其實也瘦了,自己沒感覺,是金水和三毛說的。倆人瞎幾把操心,怕他再瘦下去,撐不起門背後那套高級西服。四天前,周嘉璿給賀關打電話,說她人在醫院,想他去看她。賀關匪夷所思,打發對方隻用了兩個字,“沒空”。他覺得自己這輩子的耐心和溫柔,都悉數獻給了徐百憂。可麵前的女人根本不領情,心腸硬得像塊石頭。她硬,他也得硬,兩個人就這麼僵著,誰也不說話。遲遲,還是男人沉不住氣,率先打破岑寂,問:“你會喝酒嗎?”徐百憂正走神,慢半拍答:“會。”“酒量好嗎?”賀關繼續問。“還可以。”徐百憂彎腰把小太陽調成搖頭模式。“醉過嗎?”賀關一隻腳踏上凳子橫梁,頭暈了片刻。“沒有。”徐百憂自製力強,不允許自己飲酒過量失態。沒什麼可笑的,賀關卻昏沉沉地笑了,“我酒量也還可以。今天沒喝多少,以前從沒醉這麼快過。”“現在呢?”手揣進羽絨服口袋,徐百憂摸到件小東西。“什麼?”“酒醒了嗎?”“沒。”賀關用力晃了晃混沌的腦袋,挺身站直,慢慢走近她,“你要不出來,沒準我已經醒了。你刪我微信,手機號也刪了吧,你如果夠狠,真不應該見我。你知道的,男人喝醉了不是東西,特彆是像我這種不願意負責的男——嘶!”乘著酒意的胡攪蠻纏,被一根突然出現在徐百憂手裡的發圈打斷。徐百憂用它狠狠彈了下男人凍得通紅的鼻尖。“清醒點了嗎?”她問。“你這都是什麼邪門操作!”賀關捂著鼻子有點惱,又逼近一步,“我不管,我要把話說完。你既然下來了,沒那麼容易跑得掉。你不仁我不義,去你家,還是去情人酒店,你選吧。”正人君子柳下惠,誰愛當誰當,他反正不打算當了。心累!徐百憂退無可退,後背緊貼玻璃窗,眸色清寒,“賀關,等你酒醒了,我們可以好好談談。”“沒什麼好談的。”賀關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你比我能忽悠,幾句話就能把我耍的團團轉。我再蠢,也不能上完一次當,疤都還沒長好,又上第二次。”說著,他扯低毛衣領,露出脖子上結痂的抓痕。那場戲演得精彩絕倫,驚心動魄,這一輩子恐怕都忘不掉。賀關不禁想起一句歌詞,該配合你演出的我儘力在表演。想到自然而然念出口,字字分明,嗓音沙啞低沉。融入這初冬的夜,像酸楚又怨憤的哀歌。徐百憂心口一陣堵一陣緊,偏過頭,錯開眼珠躲避他的注視,咬著唇一語不發。賀關掰正她下巴,醺醺然掛著放浪形骸的笑,“我很好打發的,咱們找個地方把事兒辦了,以後橋歸橋路歸路。看在我被你耍了這麼久的份上,我的要求不過分吧?”“在那天之前,我沒耍過你。”徐百憂扳不動他的手,忍著疼,為自己辯護。“你一次二次說喜歡我,不是在耍我嗎?”賀關褻玩似的,大拇指狠狠剮蹭兩片柔軟的唇,他笑著諷刺道:“謝謝你讓我終於知道什麼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可我還真打算吃定了。我沒吃過天鵝肉,想嘗嘗到底有什麼不一樣。”蹂躪過後,鬼迷心竅又隻想徹底占有,賀關低頭欲吻徐百憂。她飛快閃躲,奈何力不如人,隨即被牢牢鉗製,被迫承接住他悍然熱烈的強吻。他像無底深淵,要帶著她一起墮落。耗儘所有力氣結束,兩個人頭抵著頭,呼吸都亂了,癡癡纏纏糅雜在一起。比氣息更糾纏不清的,是他們彼此對視的眼神,有互不妥協的抗衡,也有隱隱的愁怨,以及深深淺淺的情愫。徐百兩隻手揪著他的毛衣,急速喘息著,聲音有些發顫,“賀關,你以前也這麼強迫過彆的女人嗎?”“沒有。”他答得斬釘截鐵。有這兩個字足夠了。“回去吧。”徐百憂推開他,也同樣的斬釘截鐵,“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一瞬天堂一瞬地獄,賀關做不到像她一樣冷感,氣勢洶洶再度欺近,“光親個嘴就想趕我走,沒那麼容易。”徐百憂沉默了。一張絕美的臉蛋平靜而傷感,交織著虛弱的疲倦。賀關深深看著,心底本就根基不穩的憤怒,像積木一樣轟然倒塌。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喜歡她喜歡得要命,或許已經遲了吧。賀關想放她走,卻張不開口,眼前漸漸起了霧,忙調轉腦袋使勁揩一把眼角。徐百憂眼底也漾著難過的淚意,隻是她深埋著頭,不願被他看見。她伸手輕推他,被他順勢反握住,拉扯進懷裡。賀關用力抱緊心愛的姑娘,孩子氣地小聲抱怨:“早知道老子應該喝得更醉一點。喝醉了,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當沒聽見,該怎麼辦你照樣怎麼辦。”徐百憂枕著他寬挺的肩,無聲笑笑,“你不會的。”“老子怎麼不會!”賀關撒著氣箍牢細軟腰肢,更為不滿,“我要是心和你一樣硬,我他媽早得手了。”徐百憂臉龐笑意仍在,多了些惘然與無奈,她知道,他有一副柔軟心腸。久等在外麵的金水已經凍得跺著腳打哆嗦,她試了幾次,終於退離他懷抱。賀關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打開門,讓她先走。他這行當不說再見,她也沒有說,兩個人朝著相反方向快步離去。一樣的決絕,誰都沒有回過頭……長風茫茫,月斷腸。
第54章 “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