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打草驚蛇,徐百憂周日的生活一切如常。越無知,才越安全。金師母出身粵地,煲的一手好湯,給李政帶了當歸羊肉湯,補血養氣。趁師母去廚房熱湯,李政偷偷告訴徐百憂,他這幾天也沒閒著,已經相中合適地方做標本工作室。南郊一幢獨門獨院的農民房,租金要的比市價高,他和朋友還在談。話裡話外有些勸說徐百憂入夥的意思。李政腦袋罩著網狀繃帶,似在時刻提醒徐百憂,二師兄對她有恩。她沒有像以前一樣直接拒絕,而是說如果人手不夠,她有空可以去幫忙。有小師妹這句話,李政心滿意足,說什麼都要請她,賀關,以及胡雲旗吃飯。那天的情形,李政也就英勇無畏那一下子,要真沒有賀關,他還不定怎麼嚇尿呢。從李政的角度,他很欣賞賀關,看黑幫港片長大,他有江湖情結。盛情難卻,徐百憂先替另外兩人應下,說等他痊愈,再定具體時間。結束探望,徐百憂趕去單位加班。忙起來下班沒個準點,取決於工作狀態,或早或晚都有可能。知道晚上地方定在賀關朋友那家熱炒店,於是徐百憂給他發微信,不用來接,她忙完自己開車過去。賀關氣得半死,撥電話過去徐百憂不接。等她七點多鐘到的時候,他也不準她下車,氣衝衝穿過馬路坐進車裡。舍不得打,但必要的批評教育不能少。徐百憂沒理會他的撲克臉,店門口熱火朝天,她隔著車窗探頭望過去,“是兩男兩女的那桌嗎?”因為四個人動作整齊劃一,朝她車子所在的方向引頸眺望。賀關愣了一下。“對,金水你見過。”想起她臉盲,他重新說,“染頭發的是金水,旁邊的是婷婷。那個一臉奴才相的是三毛,旁邊是他主子梁水晶。”“金水,婷婷,三毛,梁水晶……”臉和名字分彆對上號,徐百憂又花去數秒儘量記牢,很隨意地問:“都是你同事嗎?”“婷婷不……”賀關咽下話音,隻覺心口喉頭發燥,像曝曬在燠熱的太陽底下。鬱煩地刨了把頭發,他麵露愧色,“徐百憂,我以前挺混蛋的。我不給自己找理由,就是混蛋,把女人當成——”“應恒安頓好了嗎?”徐百憂截斷他,平平常常的神情,稀鬆語氣,“有抵觸情緒嗎?”她態度不明朗,賀關揪著顆沒著落的心,“徐百憂……”“賀關,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比較好。”徐百憂轉過身,認真看向他,“我們認識快一個月了吧。我什麼性格你多少應該了解一點。我想說的話,會直接說。同樣的,如果是我想追究的事,我也會直接問出口,不喜歡猜忌試探。”媽的,遇到這麼個敞亮大氣的姑娘,是不是該放鞭炮慶祝啊?賀關心說。嘴一下變得出奇笨拙,不知該如何表達內心的大歡喜大慶幸,他乾脆攬過徐百憂,照她臉蛋響亮地啵了一記。工作一天,身上帶著標本工場的特殊味道,徐百憂忌諱他親近自己,推他坐好,“我沒洗澡,離我遠點。”“我又不嫌棄,你怕什麼。”捉過她冰涼的小手焐進掌心,美人在側,賀關忘性大,“你剛才問我什麼來著?”徐百憂提醒,“應恒。”“哦,送過去了。我有殺手鐧,不怕他抵觸。”小屁孩一個,賀關壓根不當回事。“什麼殺手鐧?”“乖乖住進陳叔家,我找周末再帶他去博物館,乖乖聽陳叔話,我帶他去你家。”“你挺有招兒。”“那可不,除了對你沒招兒,對付誰我都輕輕鬆鬆。”女人俏,男人傲,兩人相視一笑。猛然間,賀關想起正茬,平地生風大變臉,“徐百憂!家都被搜了還不夠,你要怎麼樣才會重視?!見刀子見血嗎?!”一著急口無遮攔,沒桌子,忙敲車窗,“呸呸呸!”“我沒有不重視。”徐百憂抽回手,從隨身的包裡拿出她的防身武器。十字改錐?男人一言難儘地臉懵,她是認真的?還是在諷刺他?賀關發怔的功夫,徐百憂已經將改錐抵在他頸部大動脈。動作乾淨利落,而且夠狠,給了賀關迅疾的刺痛感。像是在報複他們第一次相遇時,他對她的無理冒犯。接著,冰涼的改錐尖緩緩而上,經過喉結,眼尾,最後抵達太陽穴。徐百憂頰畔漾著抹淡笑,紅唇輕啟,“我是沒有你們男人力氣大,但我可以利用我自身的優勢。比如我學過醫,比如我長得還不賴,比如我有敏銳的第六感。如果我運氣夠好,速度夠快,太陽穴是最佳的致命部位。”她眸光澄亮又嫵媚,笑容清冽又冶豔,吐出的每個字聽似漫不經心,實則力道穩健。明明用五指操縱著你的生死,卻好似風情月意的挑弄。是毒,是蠱,是搭進性命死在她手裡,也要風流快活一場的美人劫。此刻的徐百憂三個字,完美詮釋了另外四個字,恃美行凶。賀關開始有點相信,沒準真有人想找她當美女間諜。他滾了滾喉結,扣住女人握著改錐的手,稍用力,兩個人的臉便幾乎貼在了一起。眼神糾纏,氣息糅合,連心跳都沒了時差,是一樣的快而劇烈。要不是時間地點不允許,賀關還真想痛快死她手裡一回。他入了戲也著了迷,示弱哀求:“暫且饒我一條小命吧,美女。我還沒有過上翻牌的人生。”徐百憂有些忘記這個典故,流露出略顯困頓的表情。賀關彎唇一笑,格外自信,“我感覺你已經對我很感性趣了。”徐百憂沒言聲,這一次是真的默認。“如果你沒遇到現在的糟心事,我一定滿足你的性趣,讓你性福。”想的要死得不到,他挺慪的,又不能不分輕重緩急。徐百憂輕推他,“可以下去吃飯嗎,我好餓。”“守著你吃不著,我也餓啊!”放她下車前,賀關像為補償自己一樣,摟著她使勁親。本來就想用這種方式懲罰她,所以提前吃過薄荷糖,齒頰清涼。最後挨了打,才沒夠似的鳴金收兵。兩個人手牽手穿過馬路,徐百憂因為姍姍來遲,出場顯得格外隆重。桌上四人都不約而同地起身迎接。因為臉蛋足夠美,身材又纖細高挑,即便穿著很是隨意,臉上也帶著些工作後的疲倦,仍難掩驚豔絕色。男人看美女通常很膚淺,可以駕馭的漂亮和高攀不起的漂亮。在金水和三毛眼裡,徐百憂無疑屬於後一種。女人看美女,則會不自覺地想從漂亮背後,推敲出點什麼。梁水晶慣於評斷衣著搭配,月月購買時尚雜誌,她對奢侈品牌如數家珍。但她辨認不出徐百憂身上那件毛呢大衣,隻知道一定價值不菲。認不出也正常,出自英國皇室裁縫的純手工定製,沒有LOGO,低調到連製作者的花體簽名也是內嵌於襯裡之中。具體價格,徐百憂並不清楚,是胡雲旗前年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分彆與兩個女人對上視線,徐百憂不難判斷,婷婷曾是賀關混蛋過的女人。從婷婷鬱鬱寡歡的眼神裡,徐百憂讀出了她昭然若揭的心。賀關的舊事,徐百憂不會計較,但也不可能完全無感。落座後,折過左邊桌角是正襟危坐的婷婷,垂著腦袋,默默幫她拆消毒碗筷的塑封。徐百憂不著痕跡地多看了婷婷兩眼,毫無正房逼宮的意思,桌下的手卻被賀關捏緊。她轉眸過去,賀關笑得有些討巧。“祖宗,彆生氣啊。”賀關俯近她耳畔,小聲告饒,“給我點麵子,回頭我給你當靶子,你用改錐隨便紮。”徐百憂沒有理會,看向婷婷身旁的洗剪吹男孩,“你是金水,喜歡看漫畫。”“是我,是我。”第一個被大美女點名,金水深感榮幸,不停傻樂。“你是三毛。”徐百憂又看去右邊的一對男女,“你是梁水晶,三毛的女朋友。”一筆點睛說進三毛心坎,他歡天喜地摟過梁水晶,“對對對,她是我女朋友!”“誰是你女朋友!”梁水晶嫌棄嬌嗔,象征性地拍了下肩頭不規矩的爪子。徐百憂最後看回婷婷,熱水涮淨的碗筷已經整齊擺在她麵前。她麵露和善微笑,“謝謝你,婷婷。”“不客氣。”婷婷聲如蚊蠅,拘謹一笑,飛快將頭垂下。她後悔了,不該因為好奇來吃這頓飯。認全在座的每一位,徐百憂笑意不減,自我介紹,“你們好,我叫徐百憂。不好意思,加班來晚了。”“沒事,沒事。”金水熱情端起酒杯,“百憂姐,謝謝你把我從局子裡撈出來,我敬你一杯。”“我要開車,不能喝酒。”賀關幫她倒了杯鮮橙多,徐百憂以飲料代酒,“不客氣。”那邊三毛也想敬一杯,看見賀關往自己杯子裡倒飲料,先奇道:“關哥,你怎麼也不喝酒?”賀關頭也不抬,“少廢話,敬你的酒。”今晚要去徐百憂家陪她,長夜漫漫,喝酒容易出岔子,賀關早打定好滴酒不沾的主意。三毛趕緊照辦,酒杯在手,笑眯眯朝向徐百憂,熱絡道:“百憂姐,我大名毛杉,杉樹的杉。不過沒人叫我大名,都叫我三毛。”招呼梁水晶,“來,我們一起敬百憂姐和關哥一杯。”敬過半圈,隻有婷婷像杳無音訊一般,沒有動作。梁水晶在桌子底下踢她一腳,勁兒不小,故意挑釁對方似的。一個做皮肉生意的女人,梁水晶自然瞧不起,端不上台麵又畏畏縮縮,就想看看她如何出醜。婷婷身子一震,忙不迭抓杯子。酒灑出一半,她更加局促難安,支吾半天講不出一個囫圇字。臉漲得通紅,像位藏在深閨之中,不諳世情的小家碧玉。“裝!”梁水晶心裡一字鄙夷定奪,眼珠盯著婷婷叵測地轉了轉,驀然敞開熱乎乎的笑臉,“婷婷,你這件衣服真好看,哪裡買的?”婷婷以為她在替自己解圍,因為感激,顯得特彆殷切,“在六馬路。”儋城的六馬路,相當於帝都的動物園,武漢的秀水街,廣州的沙河市場。做的是服裝批發生意,賣的是低檔便宜貨。梁水晶皺起眉頭,故作懵懂地繼續向婷婷發問:“六馬路什麼時候也賣時裝周走秀款了,不會是假的吧。”女人最了解女人,所以惡毒起來也格外刻薄尖酸。本就緊張的婷婷頓覺無地自容,臉上一陣火辣。她不知道什麼是走秀款,圖樣式好看,買下身上這件衣服。咬著牙花了八百多塊,遠超過她心理能承受的範圍。小姐妹們都說很襯她的膚色五官,穿起來像清純的女大學生。今晚第一次穿,現在卻隻想趕緊把它脫下來,像生了倒刺似的,紮得她渾身難受。婷婷不是沒受過羞辱和嘲笑,卻從沒有如此難堪和無助。她下嘴唇咬得泛白,控製不住地紅了眼眶。梁水晶看在眼裡,像隻驕傲孔雀一般愈發得意,也像占儘主場優勢的勝利者。她諂媚笑著,對向徐百憂,“百憂姐,你這件大衣也很好看。”為彰顯自己的見識品味,又操起標準英語發音,報出一個女裝奢侈品牌,“是他們家明年秋冬的主打款嗎?”“可能是吧。”徐百憂不緊不慢地回一句,“我也是在六馬路買的。”梁水晶笑臉一僵,目瞪口呆。
第44章 此刻的徐百憂 完美詮釋了四個字恃美行凶。(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