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先喊聲‘爸爸’我聽聽。”(1 / 1)

偷扒逝者壽衣,賭棍老應被殯儀館開除清潔溜溜。他想不開跑去牌桌上泄憤,輸光兜裡最後一分錢,兩袖清風從18樓往下一跳,一了百了。紅的白的,腦漿和血濺了一地。老賭棍死的瀟灑,剩下個小學三年級的兒子。小孩不知怎麼打聽到的瑞安路317號,這會兒正亦步亦趨跟在賀關屁股後頭。背著個破書包,穿著身臟兮兮的校服,營養不良尖嘴嘬腮,像隻瘦皮猴。悶聲不響走了一路,大男人臉色難看,小男人臉色比他更難看。賀關正常走,他就大步走。賀關大步走,他就連跑帶走。賀關止步麵露凶相嚇他,他打個激靈,照跟不誤。形影不離,小尾巴似的。憑空生出個半大孩子,甩也甩不掉。賀關最後忍無可忍,“你他……”喉頭梗了下,硬生生把粗口憋回去,“你個小屁孩,老跟著我乾什麼?!”“我爸跳樓前給我打電話,讓我找你。”小孩穿的少,已經凍出兩管鼻涕泡,用力吸回去,繼續道,“我爸說,你是好人,你會管我。”媽的,老賭棍牌桌上算不清,算計人倒算的明白。賀關暗罵著伏下腰,把一張臭臉杵到小孩鼻尖,“你看我樣子像好人嗎?”小孩嚇得緊緊閉眼,心裡怕的要死,陡然間又睜開,瞪出一幅視死如歸的勇敢表情,“我聽我爸的,他說你會管我,你就得管我!”賀關一聽樂出聲,故意逗他,“先喊聲‘爸爸’我聽聽。”小孩倔強搖頭,“我爸死了。”賀關用大掌扣住他腦袋,向後一搡,“你媽沒死,找你媽去。”小孩踉蹌一下,挺起乾癟胸脯,很有骨氣地道:“我媽拋棄我和我爸,我才不去找她!”人不大性子挺犟。賀關矮身蹲下,也把他給按蹲在旁邊,像招呼好兄弟一樣,搭過他的小瘦肩膀,“你爸說得輕巧。我單身漢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彆說沒帶過孩子,我能把自己管好就不錯了,怎麼管你?”小孩正兒八經小大人似的,“我隻要有地方睡覺,有書讀就成。”想的簡單,賀關問:“吃飯呢?”“我自己會做。”賀關高看他一眼,“洗澡洗衣服呢?”“我也會。”“自己會做作業?”小孩猶豫了下,重重點頭,“會。”立刻又衝他難為情地笑一笑,“做的不太好,瞎做。”實在人,賀關也跟著笑了。小孩眼睛發亮,“你答應管我啦?”“沒答應。”賀關笑容一收,按著膝蓋站起身,踢他書包,“找警察去吧。你爸看走眼了,我不是好人,你跟著我,容易被我帶壞。”“我不!”小孩化身樹袋熊,手腳並用裹住賀關的腿,“我爸天天賭錢,賭輸了還打我,你再壞能有我爸壞?”把挨打當成家常便飯,小孩說這話時既不難過,也不憤恨,像逆來順受,也像很能體諒大人的難處。賀關心軟了一軟,他還真壞不過老賭棍,甚至在心裡,又問候了一遍老賭棍的祖宗十八代。“你叫什麼?”賀關問。“應恒。”他順著男人的腿爬起來,腦袋尖剛剛齊平男人的腰,仰著臉又吸溜鼻涕,“叔叔,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要不你先管我兩天,看看我的表現?”說完,使勁眨眨眼睛。賀關薅一把他的黃毛,“哭了?”“沒有,我是大老爺們兒,不能哭!”沒哭,但用油唧唧的袖子蹭了把眼角。賀關失笑,“吃飯沒?”小孩搖頭。“想吃什麼?”“雞腿漢堡冰激淩巧克力蛋糕。”“隻有泡麵。”“……那也行。”賀關把應恒帶回了“壽蚨”二樓的單身宿舍。小應同學為掙表現,刨出破破爛爛的課本和練習冊,自覺自發地做起作業。金水和三毛聽說他是老賭棍扔下的可憐蟲,站他身後想輔導輔導。你一言我一語指指點點,一道題沒輔導對,兩個人先意見不合差點動起手。賀關吆喝一嗓子,他們不敢再添亂,覺得有點對不住孩子,於是跑進廚房,一人往泡麵裡臥了一顆蛋。然後溜回房間,躲著點這幾天心情糟糕的關三爺。自從周二和徐百憂一拍兩散,到今天周五,賀關的心情便呈滑坡狀直線下跌。周二在氣頭上想的是,老子一言既出,絕不當鱉孫!周三冷靜過後想,老子大人大量,不和女人一般見識。到了周四,已經忍不住對著徐百憂的微信發癔症。沒出息地想,隻要她聯係自己,當鱉孫就當鱉孫吧,反正也沒彆人知道。之前徐百憂從沒主動聯係過賀關,指望著能在吵架之後發生轉變,無疑於神跡降臨。賀關當然沒有等來徐百憂的一條微信或一通電話,倒是周嘉璿的電話如期而至。搞得他的心情又更加惡劣。周嘉璿在電話裡告訴賀關,她現在人在盤河,更準確地講,在離“利群”超市十米遠的地方。如果賀關拒絕接受她的補償,她就把賀關坐牢的事向他奶奶和盤托出。賀關聽得火冒三丈,飛起一腳,踢碎了樓下的一隻落地花盆。跟個女瘋子講道理純屬扯淡,他直接問周嘉璿,想怎麼樣。對方神秘兮兮,故意賣關子沒有說清道明,隻讓賀關月底陪她去參加一場慈善拍賣會。慈善拍賣會之於賀關,就如同三年級英語課本之於金水三毛一樣,拆開來全認識,合在一起比天書都難懂。賀關沒得選,隻能同意,也想看看女瘋子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隔天,周嘉璿派人送來一套名牌行頭。西裝是全毛襯駱馬絨地質的,襯衫是釘珍珠貝母扣的,皮鞋是純手工小牛皮的。處處散發著人民幣的耀眼光澤,這便是底層人民對上流社會的最高詮釋,現在就觸手可及地掛在房間門背後,供金水和三毛頂禮膜拜。每天給關二爺上完香,他們都忍不住,也想為這套高級貨敬一炷香。賀關推開房間門的時候,兩個人正對著高級貨行注目禮,沒留神直接被門板拍到臉,同時捂住鼻子哀嚎。賀關沒搭理他們,領應恒進屋,指著高低床的上鋪,對他說:“你睡上麵。”又轉對金水和三毛道,“把你們的東西收拾乾淨。”宿舍裡沒有多餘的床品,等他們騰出床,賀關乾脆把自己的被褥全部挪到上麵。監獄裡睡慣了硬板床,他又隨便找一條夏被鋪自己床板上。攆應恒上去睡覺,金水和三毛也各自鑽進被窩看書打遊戲。賀關坐在床邊,摸出煙盒又塞回口袋,改把手機掏出來。朋友圈越刷越沒勁,隨手一滑公眾號,指尖定在自然博物館的頭像。賀關抬手敲響床板,有點沒頭沒腦地問:“你想去自然博物館看動物標本嗎?”“想!”小應同學倒吊著腦袋,眼睛清亮,怕賀關隻是說說而已,“叔叔,我沒去過自然博物館,我特彆喜歡動物,特彆想去。”賀關笑,“明天帶你去?”小應為難,“明天要上課。”“你成績很好?”“……不好。”“多上一天學就能好了?”小應同學想想是這個道理,欣然接受了賀關的逃課安排。躺回枕頭不多時,他又把腦袋耷拉下來,“叔叔,明天好像是星期六,不用上學。”“那不正好。”賀關日子過得糊塗,擎著手機離開床,“你趕緊睡覺,我出去訂票。”坐進客廳把煙點上,賀關沒抽幾口,金水和三毛躡手躡腳地跟了出來。“關哥,你真打算管那小孩?”金水問。賀關咬著煙滑手機,“不管怎麼辦,難不成丟大馬路上讓他自生自滅。”“帶著個拖油瓶,你以後怎麼找老婆?”三毛替他憂心,“養孩子多費錢。”“沒你養梁水晶費錢。”賀關覺得梁水晶那敗家女還不如應恒好養活。三毛無話可說訕訕一笑,討了根煙抽,吐著鬱悶的煙圈,開始為自己憂心。金水繞過他,坐到賀關旁邊,熱切地問:“關哥,大美女答應出來吃飯了嗎?”神不守舍幾天,賀關早把這老黃曆忘得一乾二淨,敷敷衍衍地應一聲。“你再幫我問問,她星期天晚上得不得空。”大醉那晚的情形金水依稀記得些,羞羞答答地說,“關哥,我還想叫上對麵的婷婷姐。”“聽者有份,我也要去。”三毛抻過腦袋插進話,厚著臉皮提議,“人多熱鬨,我也叫上我家水晶吧。”金水不樂意,“你家水晶有瞧不起路邊攤。”三毛更嫌棄,“沒誠意,你換個高檔點的地方請客。”金水務實,“關哥朋友做的菜,比高檔酒樓做的好吃多了。”三毛嗤笑,“說的你好像去高檔酒樓吃過一樣。”兩個人正鬥嘴皮,突然就見賀關一屁股彈起來,激動地舉著手機,一陣風似的衝進衛生間。砰——大腳踹上門。金水發愣,“關哥中彩票了嗎?”三毛點頭,“中的應該不少。”神跡降臨和中彩票都是極小概率事件,所以產生的效果也差不多。徐百憂居然主動打來電話。賀關大喜過望,猛不丁從牆鏡裡看見手舞足蹈的自己,嚇一跳,趕緊坐上馬桶蓋。接通電話,他清清嗓子,故意不耐煩地問:“有事兒?”“你是不是拿了我的一塊拚圖?”徐百憂玩拚圖玩出強迫症,不能容忍任何缺失。“對。”賀關大大方方承認。“怎麼還我?”那邊問。賀關肯定想當麵還,但膈應著那晚的重誓,“我不能為了一塊小破拚圖,變鱉孫王八蛋吧。”“我去找你拿。”“沒空。”嘴角翹上天,嘴裡還吐不出象牙。手機那邊沉默數秒,“你寄給我,快遞費到付。”“不用!老子不缺那幾塊錢快遞費!”賀關撂了電話。賀關把手機丟進洗麵池,手杵著膝蓋慪氣一陣,倏而陰惻惻地笑起來,“想要回去,沒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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