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不是什麼好人 真的。”(1 / 1)

徐百憂離開胡氏私立醫院,沒有開沃爾沃。帶走自己的私人物品,她把車留在停車場,鑰匙留在導診台,微信通知胡雲旗自己去取。四點多鐘,時間不早不晚。明天要上班,她回家拿了車鑰匙,又趕去4S店提自己的車。那天把車送過去前,未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後座下麵的血跡是徐百憂親自清理的。弓著腰趴在車裡忙乎時,她就忍不住想,賀關那男人不僅眼神堅硬,血也硬。像一釘一鉚砸進去的一樣,費了她半天勁才清理乾淨。而那一晚的驚心動魄,此刻在徐百憂的車裡已再找不出一絲痕跡。但願以後他好自為之,能收著點自己的臭脾氣,不要不分場合地懟天懟地……思及此,徐百憂發覺自己又犯了一心二用的老毛病。她當即斬斷旁逸斜出的心思,重新回歸注意力專注於開車。沒開多遠,手機彈出一條胡雲旗的語音微信。徐百憂沒立刻聽,等車開到交流道等紅燈,又有三條語音催命似的,爭先恐後冒出來。“徐百憂,你招惹的到底是什麼祖宗啊!!快快快,快給我回來把人領走!!”“你人在哪,回個信啊!再不來,我快要被我爸宰了!血濺長空!人倫慘劇!”“不用來了,已經宰了。”“有事燒紙……”從咆哮到氣若遊絲,胡雲旗完成了很有層次感的情緒遞進。徐百憂聽的一笑,綠燈左轉,駛向胡氏私立醫院方向。一次次見識過賀關惹是生非的本事,現在無論發生什麼,徐百憂都不會覺得意外。*如果徐百憂抱持著這麼樂觀的態度,那她很可能會被賀關又一次刷新認知。時間倒推大約半小時前。胡雲旗的母親胡太結束和貴太太們的下午茶局,正好順路,轉去醫院找胡院長吃晚飯。胡太臨時起意沒通知任何人,平日行事低調,醫院裡認識她的員工也不多。進電梯時,胡太還是麵如三月春風,等再出來,就變成了寒冬臘月結的冰。電梯裡,有小護士議論太子爺最新鮮出爐的勁爆八卦。胡太跟吃瓜群眾似的,一字不漏聽得清清楚楚,不生氣才怪。隨著兒子即將邁入而立大關,胡太最近兩年越發替兒子的婚事著急。安排相親隻是標配,胡太隔三差五還會去胡雲旗公寓做突擊檢查。更年期婦女容易焦慮,容易控製不住的胡思亂想,胡太便是個中典型,就怕搜出半大小孩管她叫奶奶,或者搜出大老爺們管她叫媽。怕什麼來什麼,一聽兒子有了愛人同誌,那還了得!胡太氣到暈頭轉向,根本想不起找老公兒子問清楚,抓起小護士的手,非要人家帶她去會會那隻“狐狸精”。本來隻是胡雲旗自作聰明鬨的誤會,隻要當事人配合,很容易解釋清楚。壞就壞在,當事人不但易燃易爆炸屬性不穩定,而且錙銖必較不隔夜。在胡太找上門來之前,賀關已經從給他抽血的整形科護士口中,得知了自己的新身份。士可殺,性取向不可辱,菊花更是神聖不可侵犯。賀關正恨得牙直癢癢,胡太氣勢洶洶衝進來,“你和我兒子究竟什麼關係?!”送上門的報複機會,賀關怎麼可能錯過。他如同“狐狸精”上頭,夾緊臀部嬌羞一笑,故意問:“阿姨,我們什麼關係,你還看不出來嗎?”演技不夠顏值湊,旁人信不信不重要,總之胡太是信了。淚奔至樓上院長辦公室,胡太掐著老公脖子,逼他斬立決“棒打鴛鴦”。胡雲旗給徐百憂發第一條語音的時候,四個人正在VIP病房裡當麵對質。賀關有意越描越黑,胡雲旗百口莫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發第二條語音的時候,胡院長已經開始到處找刀。第三條語音,胡太一通電話打給周嘉璿父母,約訂婚日期。第四條語音,周家禦用大師掐指一算,下月初六大吉,宜嫁娶。這下可好,在賀關的神助攻下,胡雲旗即將成功地把自己玩進婚姻的牢籠。徐百憂聽完來龍去脈,隻有兩個字祝福他,“活該。”“早知道讓他一直暈你家門口,我絕對不管。”灰頭土臉的胡雲旗十指死死摳著門框,再三勸自己不要衝動,對徐百憂道:“趁我拉你的野男人同歸於儘前,趕緊把人弄走!不要讓我再見到他!!”下達最後通牒,胡雲旗氣急敗壞地走了。徐百憂站在半掩的病房門後,不禁反思,她是不是對賀關有些過於仁慈。兩個人非親非故,沒理由幫過他一次二次,還要幫三次四次。心裡一猶豫,腳步變遲疑,徐百憂頓在原地。忽然間,門從裡麵被猛地拉開,賀關攥著手機,像一陣寒意烈烈的急風,從徐百憂麵前一閃而過。下頜緊繃,神情肅殺。“你去哪兒?”徐百憂下意識叫住他。“不用你管!”賀關頭也不回,語氣很硬。話音剛落,他又折回來,不由分說拉起徐百憂的手往前走。徐百憂不明白他想乾什麼,拖著步子使勁掙紮。男人力量強大,稍稍用力便把徐百憂拽到身側,手臂順勢而下,箍緊她的腰。“你到底想乾什麼?”徐百憂有些惱,眼角凝霜瞪向他。“心情不好,你陪我喝酒。”賀關根本不與她對視,隻顧半摟半抱強迫她跟上自己的腳步。“賀關,你不要太過分!”整個人被陌生的,強悍的男人氣息籠罩,徐百憂惱羞成怒,“放開我,我自己會走,不然我哪也不去!”“不放,你才不會聽我的話。”賀關按開電梯,把人推進去,緊跟著上前一步,將徐百憂固定於轎廂壁和雙臂之間。他身量高,稍抬視線便輕而易舉避開徐百憂的瞪視,“我沒騙你,我是真的心情不好。”聲音悶悶的,頓了會兒,又補充一句,“不好到你不看著我,我可能又會找人打架。”說完,右手扣住徐百憂的後腦,往下的力道迫她低頭,然後將自己的下巴抵在她柔軟的發頂。知道自己眼裡冒著想殺人的凶光,賀關不願讓徐百憂看見。隻差一寸就是投懷送抱的姿勢,太過親密令徐百憂渾身不自在。她逃脫無門,隻能用雙手艱難頂住他堅硬的胸膛,隔開彼此都有些劇烈的心跳。“我不喝酒。”被牢牢困住,她的聲音也變得悶悶的。“你不喝,我喝。”似乎感覺到縷縷清涼穿透胸口直抵心臟,賀關對著轎廂壁漾開一抹淺笑,“徐百憂,我不喝醉,不會給你添麻煩。”你給我添的麻煩還少嗎?徐百憂暗忖著,沒有講出口。“不過話說回來,我酒品還不錯,喝醉了頂多……”——摟個大胸妹睡一覺。話音戛然而止,賀關不好意思講出後半句話。他現在隻想摟住眼前人,但不敢。他們才認識幾天,連賀關自己都寧願相信,他對徐百憂動的是邪念,而不是動了情,動了心。最好是邪念,千萬隻能是邪念。*夜幕低垂,燈火潺潺。由賀關指路,兩個人來到一家主營熱炒的路邊攤。夫妻小店,隻穿著件背心的老板負責顛勺,灶台架在店門口,高爐旺火。老板娘負責點菜上菜,麻利穿行在暢飲暢聊的食客們中間。煙火氣息彌漫,市井風情濃厚。賀關不近不遠地朝老板揮手,比了個不用招呼的手勢,帶徐百憂坐進一張兩人小桌。小店生意興隆,翻台幾輪,桌麵有些油膩。賀關怕徐百憂嫌臟,離座找老板娘要塊抹布,水龍頭下搓淨絞乾,拿回來仔細擦拭桌麵。見慣了他的粗線條,徐百憂沒見過他細心的一麵,不由地一直盯著他看。感受到徐百憂的目光,賀關勾唇,“老子勤快吧?”徐百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擦完桌子,老板娘過來接了抹布,笑吟吟地多看了兩眼徐百憂,對賀關道:“想吃什麼隨便點,今天嫂子請客。”“酒請嗎?”賀關笑問。老板娘爽快,“請啊,酒管夠,你們想喝多少喝多少。”“不用,我們不喝酒。”徐百憂適時插進話,同樣麵帶微笑。“不喝?”老板娘沒了準數。賀關與徐百憂對視一眼,忍了忍癮頭,乾脆道:“不喝。”又說,“嫂子,菜你也看著上吧。彆上多了,她飯量小。”老板娘笑著點頭,“明白,明白。”“你怎麼知道我飯量小?”等隻剩他們兩個人,徐百憂不解地問。“那天吃拉麵,你沒吃完。”賀關用腳勾過張塑料凳,把右手撐上去支起腰。徐百憂:“傷口又疼了?”“沒事。”他毫不在意,幫徐百憂涮餐具以此轉移注意力,“這幾天這麼折騰都死不了,肯定沒事。”“我來吧。”徐百憂從他手裡接過碗筷。兩人的指尖有一瞬間的觸碰,賀關情緒不明地笑了一下。“徐百憂,你不是醫生,到底是做哪一行?”徐百憂忙著手裡的活兒,沒抬眼,“和屍體打交道的行當。”賀關一樂,“這麼巧,我也是。”標本師的圈子窄,哪有可能是同行,徐百憂以為他開玩笑,沒有接話。賀關點根煙,透過蒙蒙煙塵望去對麵的她,“徐百憂,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所以也不拿我當朋友?”“不拿你當朋友,我不會坐在這裡。”徐百憂停下動作,“賀關,我再講一遍,我沒有瞧不起你。”賀關似信非信地輕輕嗤笑,取下叼在嘴角的煙,“如果我說我坐過牢呢?”不等她反應,他抬手指去灶台後忙碌的老板,“他是我獄友,比我早一年釋放。我們都關在儋西監獄。”隻一抹訝色轉瞬即逝,徐百憂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像是故意要嚇唬她,賀關不緊不慢地接著又道:“儋西監獄知道嗎?順著寧夏街一直往西走,走到太平鎮,隨便找個人打聽,都知道儋西監獄在哪裡。監獄旁邊還有個采石場,隻有表現好的犯人,才有資格被派去乾活。”有些話,即使不用酒精加持,隻要起個頭,也能源源不斷講下去。男人臭拽著臉,架著煙,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擺酷撩妹,講情話。徐百憂聽不懂,“你想說什麼?”“怕了嗎?”賀關嘴角噙笑,眸底卻是無儘的深,吐納著煙霧道,“我不是什麼好人,真的。”徐百憂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所以呢?”“所以,你不會想和我的做朋友的。”賀關笑意不改,篤定,又似乎很無所謂。“好,我明白了。”徐百憂雖然不明白賀關為什麼突然說這些,但她明白,他是在用這些話與她劃清界限。她孤僻慣了,朋友本來就少的可憐,多一個少一個有什麼關係。川渝家常的熱菜上桌,香氣四溢,賣相誘人。徐百憂仿佛無事發生,“吃飯吧。”她越是平靜,賀關越是心裡翻騰。到底她該作何反應,自己才會滿意,賀關不知道。媽的,老子又不是沒睡過女人,沒什麼可舍不得的。賀關丟掉煙蒂,上腳踩滅,端起碗筷埋頭吃起來。分秒必爭的吃法,牢裡養成的習慣,多少年都改不了。一頓飯吃的氣氛滯重,賀關胸口堵悶,早早撂下筷子,走去路邊和暫時閒下來的老友閒聊。一個抽煙,一個拎著瓶啤酒。老友對嘴吹喝口酒,朝徐百憂的方向瞄了眼,問:“你朋友?”賀關低頭抽煙,鞋底有一下沒一下地磕著馬路牙子,“算不上。”“是,也不像能和咱們這種人做朋友的人。”賀關扯扯嘴角,沒說話,側目望去那邊的徐百憂,慢慢悠悠還在吃。穿著隨意,還紮了個馬尾,看背影像學生。賀關驀地想起小時候,他有事無事,最喜歡拽前桌學習委員的馬尾辮。小女生長什麼樣,他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拽疼了她會哭,眼淚汪汪地回頭瞪他。徐百憂像朵帶刺的花,應該不知道什麼叫掉眼淚吧……“兄弟,”老友拐他胳膊,“你也老大不小了,遇到合適的就趕緊結了吧。”賀關抓回飛遠的心緒,挑起眼梢,“你給我找個合適的?”“我找的你肯定看不上。你小子從來不缺女人喜歡,早挑花眼了。”老友乾掉最後一口啤酒,“得,你去吃飯,這頓記得算我的。”“謝啦。”老友背對賀關揮揮手,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走回他的三尺灶台。夜風徐來,指間猩火忽明忽昧。賀關將沒抽完的半截煙彈進垃圾箱,又站著吹了會兒風,再回到原位,徐百憂也吃得差不多了。滿桌的菜消滅大半,他有點意外,“還挺能吃。”徐百憂用紙巾揩著嘴角,“好吃。”因為吃過辣,她額間沁著一層薄汗。麵色紅潤,嘴唇豐盈,表情如常清清淡淡,卻是一種染了塵世煙火的美。賀關彆開眼:“走吧。”從兜裡摸出兩張紅票子,壓在盤子下麵。徐百憂的車停路邊,賀關不聲不響要過馬路坐公交,徐百憂伸手攔下他。他蹙眉,不明白她的用意。“你請我吃飯,我送你回家。”徐百憂按開中控鎖,“不做朋友,最好也不要欠下什麼。”賀關單手抄著褲兜,眸色幽幽,似笑非笑,“我欠你的,怎麼算?”徐百憂拉開車門坐進駕駛位,“讓我送你回去,我們就兩不相欠。”賀關搖頭,“算了吧,沒意思。”他幫她關車門,門關到一半,徐百憂突然張開手臂伸了出去。辛虧賀關手疾眼快一把拉定車門,否則她那小細胳膊,非斷了不可。“你他媽不要命啦!”賀關嚇得臉都白了,吼得特彆大聲。徐百憂反而神色如常,自己把車門關上,係好安全帶,然後拋出兩個字,“上車。”賀關愣過好半晌,吊著口惡氣上不去下不來,一巴掌拍響車頂,“算你狠!”重新上路,依舊是由賀關指引方向。但他沒有讓徐百憂把車開到“壽蚨”門口,而是提前下了車。兩個人誰也沒說再見,賀關更是走得決絕,頭也不回,高大背影漸漸沒入夜色之中。徐百憂靜靜坐在車裡,目送他走遠。她需要為自己的苦肉計找一個解釋,也需要為自己的固執尋一個由頭。歸根結底,可能源自於她心底那點似有若無的悵然。徐百憂沒有給自己更多時間去分析這份悵然的成色,調轉方向,原路返回。*路口處,僻靜陰暗。一輛白色轎車仿佛幽靈一般忽然出現,不疾不徐地跟上了前方的黑色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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