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淨知的死訊傳到齊王府時,蕭成潤正在教桐聲彈箜篌。桐聲清楚地記得在夢中是如何彈箜篌的,她的手一旦摸到琴弦上,便覺分外熟悉,若是真彈起來她指不定彈得比蕭成潤還好,可是比起自己彈,她還是喜歡蕭成潤手把手地教她,這樣她就能倚在蕭成潤懷中了。“殿下。”桐聲餘光看到鬆柯的身影,扭頭向他看了一眼,繼續任由蕭成潤拿著她的手撥弦。“何事?”蕭成潤道。鬆柯的聲音在清越的箜篌聲中響起:“李昭儀去了。”桐聲一怔:“李淨知?怎麼死的?”鬆柯道:“在禦前自儘,說是不甘身負汙名,自儘保清白。”桐聲沒了彈箜篌的心思:“她不像是這樣迂腐的人。”蕭成潤道:“此時自儘,恰是時候。”桐聲扭頭看向蕭成潤:“何意?”蕭成潤也有意讓桐聲多知道些事,免得將來應付不過來,他幾句話敘述了李淨知和他被誣陷之事,又道:“宮中發生的事素來不是秘密,這事又是審問又是查辦的,動靜更是不小,皇帝卻壓著不處置,怕是仍在猶豫。“如今是李昭儀冤枉,可過些日子怕是就不是了,自然不如趁著眼下自儘博一個好名聲,她無辜自儘,李家是苦主,陛下暫時便也不好動李家了,更沒有機會借這事生事了。”桐聲並非不知世事,聞言歎道:“這一死卻也是幫了你。”見蕭成潤神色淡淡,毫無傷色,桐聲不由問道:“你就一點都不憐她嗎?”蕭成潤語氣平靜:“她之於我是母妃,不過有幾麵之緣,說過幾句話而已。”桐聲不依不饒:“可是她喜歡你啊。”“她的心意如何,於我並無乾係,我少時不知收斂,也作過幾支曲,寫過幾首詩,出了些風頭,出行時擲果盈車表述衷腸的不知凡幾,難道我也要一一憐惜嗎?”蕭成潤點了點桐聲的額頭:“李昭儀是為清名而死,這種話以後勿要再說了,免得壞了她的清名。”“哦。”桐聲悶悶應了,身子挪了挪,和蕭成潤拉開些距離,抱住膝蓋道:“可是我好像有點可憐她,還那麼年輕。”桐聲將下巴抵在膝蓋上,側首看著蕭成潤:“若是我年紀輕輕就去了呢?”蕭成潤低聲斥道:“又說渾話。”桐聲仍舊問道:“那你憐惜我嗎?”桐聲以往最愛言語上撩撥人,可此時她神色平靜,讓人不覺得她在開玩笑,蕭成潤輕撫她的鬢發:“天下這麼多女子,我也隻憐惜你而已。”站在一旁的鬆柯看著他們膩歪,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隻恨自己不會挑時候。暗自決定以後一定要趁著桐聲不在的時候來回話。——桐聲由婢女侍奉著換上了寢衣,正要上床時,卻覺得有些冷,她動作一頓,坐在了床上,對婢女道:“都出去吧,我看會書就睡。”婢女們應是,待到婢女出去後,桐聲扭頭去看,卻見站在窗邊看著她的鬼不是楊輕絮,而是今天剛傳來死訊的李淨知。李淨知見桐聲向她這裡看來,頓時一愣,猶豫著伸出手對桐聲揮了揮。桐聲盤腿坐在床上:“我能看到你。”李淨知有些尷尬,將抬著的手收了回去,攏在袖中:“我忘記了,你是師從國師。”桐聲笑了笑,見李淨知眉目平和,與生前一般無二,便知她死時沒有怨氣,桐聲歎道:“活著都不容易,做什麼求死呢?”“就是因為活著不容易。”李淨知看向桐聲那麵華麗的鏡子,卻未從中看到自己的的身影,她頓了頓,移開視線看向桐聲:“我以前以為,我進宮或許會讓陛下放心些,可如今我才知道,我進宮一點用處都沒有,與其平白搭了後半生陷在一堆糟心事中,對著個老翁強顏歡笑,還不如早早了結了。”桐聲從未想過有人會上趕著去死:“那你如今了結了,後悔了嗎?”“不悔。”李淨知搖頭:“或許我在入宮時就已經死了吧,如今徹底擺脫了一切,終是自在了。”“自在?”桐聲的視線越過李淨知,看向隱見燈火的鬆弦館,她如今雖不強求活下去,可卻理解不了李淨知所說的自在。大約是因為李淨知全無留念,而她尚有不舍吧。不對,李淨知出現在齊王府,未必全無留念:“你不是該去看蕭成潤嗎?”“看了……”李淨知道:“他在畫你,所以我便想來看看你。”“看我做什麼?”李淨知看著毫無坐相的桐聲:“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心有不甘吧,明明我不比你差什麼的。”桐聲摸了摸自己的臉:“大約是我長得好看吧。”“……”李淨知乍一聽覺得桐聲自戀,可看著這張臉,不得不承認它有讓人喜歡的魅力。桐聲放下摸著臉的手,歎道:“不逗你了,其實是我纏著他,他這人被纏得厲害了便狠不下心來,不是有句話嘛,烈女怕纏郎,雖然他是個男的,但是也同樣適用。”“是這樣嗎?”雖然蕭成潤看著溫和,可卻是個不近人情的,他若是不想又有誰能纏得了他。李淨知扭頭看向鬆弦館,眼下館中已經熄燈了,可蕭成潤在燈下繪畫的神情仿佛還在眼前,是那樣的溫和。桐聲和李淨知這樣的才女沒什麼共同語言,雖然憐惜她,可陪她乾巴巴坐著也覺得累,不由問道:“你去看你家人了嗎?”“沒有。”李淨知的聲音輕得像是晚風:“還未到我娘的院子,就聽到了哭聲,我聽了便不敢去看了,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便是她了,在家時任性,總是惹她憂心,如今死了,又惹她傷心了。”桐聲沒有娘,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或許該說那你下輩子好好活著,孝順父母,可她明白,下輩子的父母便不是這一世辛苦養育她的父母了。李淨知沉默了一會,斂袖起身:“我回去了,讓你見笑了。”桐聲點頭:“慢走。”李淨知走前又看了一眼鬆弦館,桐聲見狀,想起至今是孤魂野鬼的楊輕絮,不由叮囑道:“安心去投胎,這輩子沒有的,下輩子都會有的。”“那便承你吉言了。”李淨知說罷,身形融入了夜色之中。——第二日太傅便因傷心過度臥床不起,已經上書請辭,皇帝留中不發,派了貼身內侍將李淨知的家書給他送去。等送走了內侍,李太傅打開家書,上麵隻有短短兩句話。兒不孝,惟願親長百歲安樂,儘綿薄之力以忠君。待到李太傅看完,李淨知之母連禮儀都不顧,便奪去了家書,顫著手看完後,身子軟綿綿往下跌去,被夫君連忙扶住,隻聽李母嘶啞地哀嚎:“這哪裡是寫給我們的,分明是寫給陛下的,我可憐的兒……”“住口!”李太傅低喝:“送她回去。”等李淨知之父李禦史吩咐人將李母送回去後,便陪著李太傅去了書房,李太傅將家書翻來覆去地看了多遍,終是沉沉一歎:“我教他幾年,卻不知帝王之心。”李禦史冷聲道:“自開朝到先帝年間,江南文壇自成一派,不服朝廷管束,是他將您捧到如此高位,借您的聲名控製文壇,如今卻又這副做派,我李家這些年戰戰兢兢是做給他看的嗎?”“李家是聲名太勝了些,等新帝即位要漸漸收斂下去了。”李太傅理了理胡子:“你說當今幾位殿下,誰有正統之相?”——蕭成潤看完手上密信,便將那薄薄一張紙丟在了火中,火舌升騰起來,將他棱角分明的麵容映得忽明忽暗。緊閉的門發出一聲細微響聲,他抬眸看去,隻見桐聲抬步走來,桐聲方進屋,便掩住了鼻子:“你燒什麼了,好熏。”蕭成潤對桐聲招手,桐聲走過去,將手搭在蕭成潤掌中。“李太傅府上遞來的信。”蕭成潤說著,手腕一用力,將桐聲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桐聲窩在他懷中:“睡不著。”桐聲趴在他肩上,埋在他的頸窩深吸了一口氣,他不戴香囊,可屋子裡時時熏著檀香,身上便也有了讓人安心的檀香味。“李太傅給你送什麼信啊。”桐聲披垂的發絲隨著她的動作滑了下來,遮住了她的臉,柔柔地掃在蕭成潤頸邊皮膚上,蕭成潤勾起落下的發絲彆在桐聲耳後:“他有意投誠。”“快了,啾啾。”蕭成潤的手沿著桐聲的發絲一下下輕撫,燭火映出他眼中熾熱的光芒。“什麼快了。”桐聲側首去看他,似明白他說的什麼了:“當皇帝嗎?”蕭成潤唇角微勾,柔聲問道:“你喜歡椒房殿嗎?”桐聲想了想,搖頭:“不喜歡,太刻板了,有些悶。”蕭成潤低頭輕嘬桐聲的臉頰:“那我給你新修一座殿宇,緊挨著甘露殿。”“我要白玉為階,琉璃為頂,像天宮一般……”桐聲說著,便覺身上一涼,而蕭成潤的唇已經移到了她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