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述說衷情(1 / 1)

屋中徹底靜了下來,蕭成潤看了桐聲良久,劍卻一直維持著出鞘四寸的狀態,不知過了多久,隻見蕭成潤揮袖,一聲巨響打破了屋中難熬的寂靜,是他將劍狠狠丟在了地上。隨著佩劍落地,桐聲也找回了聲音,咧開嘴嗚咽起來,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要哭個地動山搖。可惜她體力不濟,哭出的聲音也如奶貓一樣,又細又啞,聽得人心亂。蕭成潤沉聲道:“彆哭了。”桐聲沒有理會他的話,仍舊哭個不停,眼淚將臉上的褐色藥汁衝刷出白色的痕跡。蕭成潤忍不了這般臟汙,上前想要將那張臉擦乾淨,腳卻踢到了碎瓷,他腳步一頓,轉身向外走去。還未繞過屏風,便聽身後細弱的聲音急聲喊道:“蕭成潤!”蕭成潤回頭,隻見桐聲半撐著身子就要從床上下來,因為牽動了傷口,額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蕭成潤蹙眉:“躺下。”桐聲卻仍舊撐著要從床上下去,蕭成潤神色一沉,繞開碎瓷,大步走到床邊,將桐聲按在床上,喝道:“作死呢!”桐聲抓住蕭成潤的袖子,哭道:“我好疼。”她的臉上又是藥又是淚,醜得讓人不忍直視,蕭成潤垂眸看向桐聲抓住自己袖子的手:“你又有什麼打算?”桐聲連連搖頭,淚眼朦朧道:“你彆走。”蕭成潤輕歎,掏出帕子將桐聲麵上藥汙慢慢擦去:“我一介凡夫俗子,雖愚鈍,但同樣的錯誤不會犯兩次。”柔軟的帕子擦在臉上,有絲絲的暖意,蕭成潤的動作仍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可說出來的話卻讓桐聲覺得冷,她此時才發現,她是個很不灑脫的鳥,接受不了蕭成潤對她冷淡:“那你為何還要將我帶回來?”桐聲一刻也不放鬆地盯著蕭成潤的眸子:“彆說你是怕我再去傷了你兄弟,這話我不信。”這話不止桐聲不信,連蕭成潤也清楚這不過是句可笑的借口。見蕭成潤不言,桐聲沒有血色的雙唇勾起,眼眸變得澄亮起來:“若是我說,我不想你死,你信不信?”蕭成潤抿唇,在這雙澄澈的眼睛前第一次展露了他的怯懦:“我不知道。”蕭成潤擦乾淨了桐聲的臉,收回帕子,仔細疊成了一個規整的小方塊。桐聲看著他疊帕子的手,漸漸看癡了,屋中的氣氛沉滯下來,而身上的疼痛給桐聲帶來了破釜沉舟的孤勇,細細的聲音在寂靜的房中響起:“我告訴你我為何會纏上你,你就能信我嗎?”她的聲音太細了,輕飄飄的仿佛沒有一點重量,下一刻便會煙消雲散般,蕭成潤覺得肺中空氣稀薄,深吸了一口氣道:“身子怎麼虛弱到這個地步了。”“因為沒有你照顧呀。”桐聲好似沒看見蕭成潤不善的臉色,對蕭成潤伸出雙手:“你抱我起來,我想坐著和你說話。”蕭成潤不動:“你傷處未愈,還是躺著說吧。”桐聲不悅地蹙了蹙鼻尖,卻知道如今不是她撒嬌的時候,清了清嗓子,卻發出幾聲嘶啞的悶咳,牽連了傷口,痛得她抽著冷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蕭成潤沒有像以前一樣心疼地責備她莽撞,隻靜靜看著她。桐聲覺得咳得鼻子也酸了起來,待到痛勁過去後,扯唇故作歡快道:“話說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天地化清濁之氣……”蕭成潤聽桐聲說書先生般的腔調,以為她又在搪塞,語氣略沉:“直接說,彆插科打諢。”“……哦。”桐聲悶聲道:“就是我命不久矣,而你恰好身負龍命,受天道庇護,我待在你身邊可以避過死劫,挖了你的心還能成仙。”桐聲沒有告訴蕭成潤續命之事,隻道:“這些都是一個將我養大的假神仙告訴我的,你記得我身邊的鳶扶嗎,她就是假神仙派來幫我的,她其實對假神仙有意思,不想讓我成仙,便設計讓你聽到了那些話,要不然我就算傻,這樣的謀算總不會在你的地盤毫無顧忌地說吧。”蕭成潤抓住了重點,眼睛一眯:“假神仙?”桐聲點頭。又聽蕭成潤道:“他將你養大的?”桐聲點了點頭,又連忙搖頭:“我和他有世仇!我出了殼就沒見過父母,是一隻烏鴉喂食把我養大,而他卻殺了那隻烏鴉,殺母之仇在前,所以我從來都沒信過他。”桐聲搖了搖一直握在手中的袖子:“他心懷不軌,隻有你對我好,我隻認你一個。”桐聲說著,眼裡擠出兩滴淚來:“我隻是隻小雀,從出殼到現在也不過活了三四年,許多事情都不懂,也沒有人對我好過,隻有你對我好,我舍不得你。”桐聲說罷,小心翼翼地抬眸去看蕭成潤的臉色,隻聽他道:“說完了?”桐聲點頭,隻見蕭成潤將一直握在手中的臟帕子放在一旁:“所以你因為我放棄了成仙的機會?”桐聲知道怎麼說最動人,可更清楚怎麼說更讓人容易相信,她訕訕地搖頭:“有一半是因為這個,成了仙我也不會找到像你這麼好的人了,可更重要的是,我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命活到成仙那一天,我更怕是那假神仙利用我,我不敢冒險。”蕭成潤聽完,幽深的眸子看著她,隻有低緩的呼吸聲將她圍繞,等到桐聲被這低緩的呼吸催得心跳加快,才聽蕭成潤道:“我如今不知該不該信你的話。”其實這半真半假的話她也知道騙不過蕭成潤,可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沒有儘數如實相告。或許是怕了,她不敢賭一命換一命之下,蕭成潤是否會心存芥蒂,她這輩子快過完了,隻想再被人寵些日子。“你該信。”桐聲將他的袖子握在手中纏了幾圈,把他的手拉了過來,握在了手中:“養著我你快活,我跟在你身邊也快活,既然我們都快活,為什麼偏要信不快活的?”她說了許多話,已經連喘氣都困難,閉上眼將臉貼在蕭成潤手上,聞著他袖間的檀香味,仿佛又養了些精神:“不可否認,你之前對我已經沒了戒備之心,我想要你如何,早就可以動手,何必拖到如今,更甚者那晚我也有機會和你解釋,可是我沒有,因為我不舍得你。”桐聲的眼淚從眼角滑到蕭成潤手上,濡濕了他的肌膚,桐聲的聲音便也帶了潮意:“如今我和你說這些,也是舍不得你,我原以為離開你也能過得很快活,可是並沒有,我想你,你對我冷淡了我心裡難受,如今我的身子垮了,隻想在最後的日子裡過得開心些。”桐聲蹭著蕭成潤的手,低低哽咽:“蕭成潤,我想你……”桐聲的眼淚使蕭成潤的心糾作了一團,先前的芥蒂化作荊棘被眼淚澆灌,飛速的生長,遊走在全身經絡中,密密匝匝的疼讓他再也狠不下心來,帕子臟了,蕭成潤便彎下腰用手拭去桐聲麵上的眼淚:“你安心養傷,待你傷好後再談其他。”“我傷好了,你就不要我了嗎?”桐聲抓住蕭成潤的胳膊,借力坐了起來,學著凡人發誓的樣子道:“我若是再想對你不利,便五雷轟頂,死無葬身之地,死後永生永世都吃不到好吃的。”蕭成潤一手覆在桐聲的脖頸上,溫柔地輕撫:“我記住了,如果再犯,我便親手扭斷你的脖子。”“嗯。”桐聲卸了力道,倚靠在他胸口,她累極了,靠在他身上後便閉上了眼睛,蕭成潤垂眸看向她,鴉羽般的長睫乖順地垂著,格外的恬靜。蕭成潤放在桐聲頸子上的手縮了縮,最終從她脖頸上滑下,落在了她肩膀上,輕輕將她放在了床上,桐聲察覺到了,一直抓著蕭成潤衣袖的手,抓得更緊了些,受驚般睜眼看向蕭成潤。蕭成潤拍了拍她的手:“我去喚人給你更換了這濕淋淋的褥子。”桐聲這才鬆開手,由著蕭成潤將袖子一點點抽出來。蕭成潤向外去,視線在屋中那麵闊氣精美的鏡子上停住,桐聲的身影映在上頭,真是小小一團,她方才說了那麼多話,現在回想,卻記不清了,隻覺得亂七八糟糾結成一團,越纏越亂,一錯再錯。蕭成潤將丟在地上的佩劍撿起,放在妝台上,他不喜歡賭,不確定的結局讓他沒有安全感。隻有在她身上,賭過,卻輸了。這是最後一次,他不會手軟,若是勢頭不對,便直接收手,劍斬亂麻。桐聲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再睜眼時閣中侍奉的仆婦婢女擠了一屋子,皆跪在地上動一下都不敢,見她醒了,管事姑姑當即膝行幾步,一臉驚喜:“姑娘醒了。”她說罷,吩咐這些日子待桐聲最儘心的婢女素棠:“快去把溫著的藥給姑娘端來。”素棠應了一聲,看向桐聲,等她吩咐,桐聲對她道:“去吧。”素棠這才起身去給桐聲端藥。待素棠走了,桐聲看向屋中跪著的這些人,微微側了一下身子,拿指尖點著她們數道:“一、二、三、四、五……十八。”明明是個病怏怏的小姑娘,數人中途還停下緩了幾口氣,可她的指尖指到誰時,誰就緊張起來,等她數完,滿屋子人都戰戰兢兢地等著她秋後算賬。桐聲的指頭畫了一個圈,將這些人虛虛圈了進去:“原來我身邊有這麼多人啊。”她話音落下,便是一陣整齊響亮的叩頭聲,動作利落又乾淨,連衣料摩擦聲都聽不到。桐聲收回手躺在床上,也不再搭理她們,等素棠端著藥上樓,見了眼前情景,腳步一頓,緩緩挪到了桐聲身邊,將托盤放在了床沿,托盤上除了藥還有幾色蜜餞,桐聲前段日子被關禁閉,雖然三餐不缺,但沒人會想著她的零嘴,所以這個貼心的待遇她已經好些日子沒享受過了。桐聲對素棠端來的藥視若無睹,反而先一步拿了一顆蜜餞放入口中,等她美滋滋地嚼完了蜜餞,才驚異道:“一個個都把屁股撅這麼高做什麼呀。”縱是婢女,也是高門大戶裡侍奉的,自然沒說過這般直白粗鄙的話,這姿勢本就不舒坦,桐聲這話一出,年紀小的幾個婢女身子顫了顫,險些撲在地上。唯有領頭姑姑跪在地上不動如山,言辭懇切:“之前殿下吩咐每天隻要人送飯,不用在屋裡侍奉,咱們怕擾了姑娘休息,便每次隻派一人侍奉姑娘,可不曾想蓮蕊那個黑心肝的東西,竟然不敬姑娘,我們都是濯纓閣裡侍奉的人,竟沒察覺到她有異心,讓姑娘受了委屈,還請姑娘責罰。”“你也說了,是蕭成潤吩咐的,和你們無關,你們便起來吧。”桐聲一語道破姑姑的言下之意,明明白白地說她們將錯算在了蕭成潤頭上,她們哪裡敢應,頓時跪的更老實了。蕭成潤走時雖未曾訓什麼,但麵色可是不好,眾人都想著桐聲心軟好糊弄,她這裡鬆了口,蕭成潤也不好再下令處罰她們,可沒想到桐聲病了一次卻也得理不饒人起來。素棠看在眼裡,都是一個院子裡侍奉的,她有心求情,可看著身體虛弱的桐聲卻不敢張口,其實她最明白這些人,一個個奸猾得厲害,要說怠慢,跪著的那些人誰沒怠慢,偏偏隻提蕭成潤的吩咐。都知道桐聲做事不管不顧,若是聽了她們的去和蕭成潤吵一架,她們不僅不必受罰,桐聲萬一再次惹了蕭成潤的厭棄,怕更是她們喜聞樂見的。素棠因此閉了嘴不發一言,管事姑姑先前將她單點出來,就是想著她這些日子最儘心,在桐聲麵前肯定能有幾分臉麵,由她張口求情,桐聲說不定能再寬宥一二,眼下見她遲遲不張口,掌事姑姑不由抬頭個素棠使了個眼色。素棠自然看到了,心中為難,卻聽桐聲道:“你看她做什麼,是想讓她親自行刑?”掌事頓時不敢說話了,口中隻道:“是奴婢們疏忽,請姑娘責罰。”“你們也是聽命行事,我罰你們什麼呢?”桐聲似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中氣都更足了:“不如你們去蕭成潤那裡請罪吧。”眾人自然不敢,掌事姑姑悻然道:“奴婢們皆是上不得台麵的下賤之人,殿下日理萬機,怎麼好因為這一點事就去擾了殿下?”桐聲本沒打算如何懲戒他們,拜高踩低乃人之常性,失勢了自然是誰都能踩一腳,換一批人也是一樣的,這些人興許還因著前些日子的所作所為更妥帖小心些。更何況她命不久矣,何必再去和這些人計較。桐聲因而附和點頭:“是呢,那你們便起來吧。”眾人沒想到桐聲這般輕易的就放過了她們,也不敢再多嘴,連忙磕頭謝恩。隨後一個個殷勤地哄著桐聲喝藥,桐聲連床都起不來,又哪裡敵得過這一群急著表現的人,讓她們半哄半勸地將藥喂了下去,桐聲的臉被苦得皺縮起來,心想還不如將這些人都趕走。管事姑姑見她麵色不善,眼疾手快地喂了塊蜜餞給她,甜蜜的滋味漸漸掩住了苦澀,桐聲舒坦了,便又將剛剛那一閃而過的主意打消了。許是睡得多了,桐聲吃了藥後又草草吃了幾口粥,便睡不著了,睜著眼看窗外日頭西斜,漸漸沉入煙霞色,又看著煙霞色變濃,化作漆黑夜幕,點綴著繁星點點。而蕭成潤卻一直沒有來看她,好似除了婢女們態度便殷勤之外,一切並沒有什麼變化。桐聲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是想將冰融化,也是需要時間的,蕭成潤嘴上答應她了,可心裡對她的芥蒂卻不是那麼容易消除的。“姑娘,該換藥了。”桐聲聞言往床裡縮了縮:“我不換。”掌事姑姑今天剛被敲打了,格外殷勤,恨不得事事包辦,因而給桐聲換藥這事,也是她帶著兩個婢女來,能做了王府裡掌事姑姑的人,眼力勁自然是有的,聞言也沒有逼桐聲,隻道:“奴婢們手拙,不如請殿下過來幫姑娘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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