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聲第一次吃人間飯食,隻覺得她以往靠吃丹藥為生的日子都是白活了,一時沒忍住吃撐了,被婢女們勸著去花園裡消食。轉了不久,卻見湖邊立著一個衣帶飄飄的美人,美人似乎察覺身後有人,一轉身,露出一張嫵媚的臉來,正是那位柳姑娘。柳清影見了桐聲,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隨後柔柔一笑,婷婷嫋嫋地走了過去:“以往從未在王爺身邊看到女子,沒想到這乍然見了妹妹,竟是如此美貌,真是要讓人看呆了去。”桐聲環視身邊的婢女,聽柳清影的意思,好似她們不是女子一般,再看向柳清影時眼中多了一絲憐惜:“年紀輕輕就瞎了,可惜這副皮囊了。”柳清影明知桐聲實在損她,卻仍笑吟吟道:“姑娘誤會了,我說的女子,自然是姑娘這般得王爺看重的女子。”她說著,擒了桐聲的手:“往日府中我也尋不到一個說話的人,還擔憂過幾日進京時路上孤單,沒想到妹妹卻來了。”桐聲亦是親親熱熱地笑道:“是呢,我仰慕姐姐已久,眼下正好多請教姐姐一番。”這話聽在柳清影耳中,已經與宣戰無疑,她的眼神越發溫柔,聲音也是如眼神一般,柔得要酥了人的骨頭:“好呢。”柳清影說完,卻見桐聲忽的將手抽了出來,踮著腳尖對著湖對麵招手,奶娃娃看到爹娘一般的模樣,毫無美態。柳清影心中不屑,腰肢一轉回過身去,繡著纏枝蜂蝶紋的衣袖飄動,雖是秋日,卻也有股分花拂柳般的韻味。果不其然,蕭成潤便立在湖對岸,頭戴玉冠,身穿月白色廣袖衫子,端的是長身玉立。隻可惜中間隔著湖水,她終是不能扯著嗓子去喊,眼下隻得對著對麵盈盈一福,她的身子剛低下去,就聽身畔的桐聲對著對麵喊道:“蕭成潤!”蕭成潤聞言,不知是該氣,還是不該氣,桐聲雖直呼他的名姓,但到底沒有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喊他爹了。他當下隻對著桐聲點了點頭,便要離開,卻見桐聲腳下一滑,就要往湖中倒去,他眸色一緊,當即上了一旁接連兩岸的九曲連橋。桐聲是飛禽,又不是水禽,眼看就要落到湖水中了,揮著手臂,隻恨不能立刻變回鳥身飛起來,慌亂之下,一隻手抓住了她,止住了她往落水的厄運。桐聲抬頭,發現救她的人竟然是弱不禁風的柳清影,還未等她反應過來,身子就被柳清影拉回了岸上,反倒是柳清影似乎因為把力氣都集中在臂上,下盤不穩,竟然往水麵摔去,當下隻聽她嬌呼一聲,衣袖舞得翩然又無助。到底是為了幫她,總不能乾看著,桐聲一把便拽住了柳清影的胳膊,正要把柳清影拉上來時,卻見柳清影眼中生出懊惱之色,手腕一旋,滑得幾乎讓人抓不住。她頓時明白了柳清影的意圖,偏了偏頭,一派無辜:“你想下去?”不等柳清影反應,她便直接撒了手:“呀,手滑了。”她說著,連忙往後退了一步,以袖掩麵,而被這瞬間變故驚得不知所措的婢女們,頓時就被柳清影落水砸出的大片水花濺濕了衣裳。桐聲在婢女們的驚呼中一溜煙跑到橋上,向正往這邊趕來的蕭成潤身上撲去,蕭成潤豈會讓她在這麼多人麵前得逞,當下握住她的胳膊,止住了她的動作,卻見她忽然跳起來捂住了他的眼,口中連聲呼道:“男女有彆!非禮勿視!”蕭成潤唇角微勾,由著桐聲一隻手捂著他的眼睛,一隻手把他轉了個方向。等他轉過身後,桐聲捂著他眼睛的手拿了下來,拽住他的袖子,探頭去看還在水裡撲騰著的柳清影。“還不快去救人。”蕭成潤一聲吩咐,隨行的侍衛當即奔去對岸,把劍鞘遞給柳清影,讓她抓住劍鞘把人拉了上來。柳清影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濕淋淋的衣衫緊貼著身子,勾勒出了完美的曲線,隱隱可見胸前之物。桐聲雖是女子,可一眼望去,卻是看得眼睛都直了,腦中情不自禁的想象著那一團豐腴握在掌中的手感,抓著蕭成潤袖子的手也跟著緊了緊,櫻唇微張,低呼了一聲:“呀,好……”感歎之辭還未出口,桐聲便覺後頸一緊,被人硬生生將頭拉了回去,眼前所見的,隻有月白衣衫上繡著的忍冬紋。她眉頭一蹙,麵色不快,卻見蕭成潤也如她一般蹙著眉,神情嚴肅:“不許看了。”桐聲指著自己的胸口道:“我也是女子,為什麼不能看?”蕭成潤隨著她的動作看去,隻見鵝黃色衣衫掩映下起伏和緩的弧度,他的視線滯住,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睜開眼時,她一絲不掛的身子。桐聲見他的神色不對,也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脯,再對比了一下柳清影的,她平生第一次嘗到了在皮相上落敗的滋味。桐聲憤憤捂住胸口,轉身背對蕭成潤:“看什麼看!”蕭成潤低咳一聲:“我去議事,你乖乖的。”說罷,不等桐聲反應,就帶著人走了。桐聲看著他的背影,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跑那麼快乾嘛。”她說罷,轉身回去,卻正對上了披著婢女外衫的柳清影,柳清影沒想到她突然回身,眼中厲色轉瞬間消失,仿佛是桐聲的錯覺一般。可惜桐聲處世,最信的便是自己的直覺,當下便往橋欄杆上一倚,揚聲笑道:“柳姐姐真是身姿曼妙。”柳清影扯了扯唇,笑的可憐無比,卻無端讓桐聲打了個寒顫。待到回了房間後,鳶扶氣呼呼地看著濕了一大片的衣服:“你是故意的吧!”桐聲眨了眨眼:“哪有。”鳶扶往桐聲額頭上戳了一下:“彆以為我沒看到你拉住那女子後又撒手了,你就不怕蕭成潤看出來?”“你以為他看不出來啊?”桐聲捧著一隻玉露團吃的跟個小倉鼠似的:“他隻怕連柳清影的心思都看出來了,要不怎麼都沒搭理她。”鳶扶疑惑道:“什麼心思?”“你這樣子還好意思說什麼來幫我呢。”桐聲拿了一隻玉露團塞到她口中:“我看她分明是想借著救我的由頭落水,到時候濕漉漉的往蕭成潤麵前一站,那好身段我看了都眼饞,彆說旁的男人了,色誘了蕭成潤,又得了一個舍己為人的好名頭,你說這種又銷魂又善良的姑娘,你喜不喜歡?”鳶扶費力地把玉露團咽下去,誠實地搖頭:“不喜歡。”“……”桐聲無奈搖頭,卻若有所思道:“我當時莫名其妙的就腳下一滑,說不定就是她做的,也沒見她推我呀,她是怎麼做到的?”“她一個凡人,又沒有法力,怎麼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你推下去。”鳶扶思索道:“說不定就是你沒站穩。”“胡說!”桐聲下巴一抬:“我怎麼可能那麼蠢。”鳶扶明智地轉移話題:“這個柳清影是個麻煩,要不要處理了?”“怎麼處理?”鳶扶麵上微動,垂眸搖頭:“我也不知道。”桐聲看她一眼,笑道:“你剛才那樣,我還以為你想殺人滅口呢。”鳶扶縮了縮脖子:“我怎麼敢。”桐聲含笑理了理鳶扶的發絲,隻道:“留著她有個對比,不更顯得我可愛嗎?”鳶扶打量著桐聲,臉上明晃晃地寫著,沒看出她哪裡可愛。桐聲見狀,雙手握成拳擱在腮邊,長長的眼睫小扇子似的扇了扇,櫻唇嘟起,嗲聲嗲氣道:“我不可愛嗎?”回答她的,是被捏住下巴,塞到嘴裡去的玉露團。桐聲頓時把放在腮邊的手放了下去,叼著玉露團對鳶扶掃過去一個凶狠狠的眼風。————“聽聞晉王殿下也隨著趙檢出京了,不知是何圖謀……”傅山爐中飄出縷縷檀香,沉靜的香氣縈繞在室中,將議事聲都襯托得閒適起來,藕色裙裾在石階上徐徐劃過,腳步聲輕的幾近於無。蕭成潤卻在裙裾劃過門檻時抬眸,果不其然,看到了捧著茶盤,一臉緊張的桐聲。他理了理衣衫,靜靜看著桐聲將茶盤放在他身畔矮桌上,隨後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他垂眸,隻見茶盞中的茶水被從盞中晃了出來,在茶盤上留下一灘水漬。蕭成潤看向桐聲身後,正看到了原本該奉茶的侍從一臉為難地在門外探頭探腦,侍從見蕭成潤看來,忙要入內請罪,卻見蕭成潤神色淡淡地對他揮了揮手。侍從鬆了一口氣,連忙退下了。“你搶旁人的活做什麼?”桐聲小心翼翼地拿指尖將茶盞從茶盤中端出來,口中卻脆聲道:“孝順你呀。”一聲悶笑從桐聲右後方傳來,她扭頭看去,隻見景衡頓時抬袖掩唇,悶笑變成了低咳,咳了兩聲,沒忍住,又是一聲低笑。他看向蕭成潤,也不偽裝了,乾脆調侃道:“殿下何時添了這麼大的一個姑娘?”“眼睛不好使腦子也糊塗了?”蕭成潤斜睨了他一眼:“不必喝茶了,自個回去抓些清目解毒的藥去。”景衡雖是幕僚,但和蕭成潤也有一同長大的交情,說幾句玩笑話也無妨,他起身將茶盤端起,一一放在在座幾人手邊:“這廬州六安茶最是清心明目,多謝殿下體恤了。”他說著,分完了茶,將茶盤放回自己身畔桌上,端起盤中最後一盞茶飲了一口,讚道:“好茶。”桐聲見狀似是好奇,矮身趴在蕭成潤桌前,低頭聞了聞他杯中的茶。蕭成潤將茶盞遞給她,伸手往裡間一指:“去裡麵玩。”桐聲接過茶盞,卻繞著桌子挪了一圈,挪到了蕭成潤身畔:“我在這陪著你。”蕭成潤穩住要將茶水灑出來的茶盞,也未說什麼,任由她在身畔坐著,無視在座眾人詫異的目光,繼續剛才的話題:“不必管七郎,能將他全須全尾地帶回去就行。”景衡附和道:“晉王胸無城府,要在意的還是皇後,殿下如今再不能做出那不理世俗的做派,隻怕皇後也無意再做慈母了。”桐聲聽得無聊,拿指甲摳著蕭成潤袖上的刺繡,卻覺眾人說到慈母一詞後神色有異,抬眸看了蕭成潤一眼,蕭成潤垂眸,拍了拍她的頭,她蹭了蹭蕭成潤的掌心,便不再說話,繼續去摳她的刺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