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陽愣住了,手腕處傳來刺骨的冰冷,他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話來。“不行!”林淼張開雙臂擋在病床前,“他傷得太重,根本走不了。過幾天,我爸爸會親自送他回去的。你們隊長已經同意了!”“隊長?我可是從局長那裡得到的命令!”男人冷笑一下。“可是……”林淼緊緊攥住了被單,“他抓住了連環殺手,還因此受了重傷,難道不能通融一下嗎?”“殺人犯就是殺人犯,不管他後來做了什麼,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男人拽住手銬,一把將張雨陽從床上拉下甩到地上,“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救贖!”林淼跪下扶起張雨陽,嘶聲喊道:“叔叔,他真的不是凶手!您聽我解釋……”“法律隻認證據,有什麼話去局裡說吧。”男人淡淡道。“好了……”張雨陽微笑著抬起戴著鐐銬的手拭去她的眼淚,“林淼,你說過會相信我,對吧?”“嗯……”“我一定會回來!”他從脖子上解下母親的玉觀音放在林淼手裡,“乖乖的等我就好……”然後,他扶住床板,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艱難挪動腳步跟著那幾人向門外走去。走廊上,醫護和病人散開又聚起,指著他們的背影議論紛紛。隻見那帶鐐銬的少年,臉上沒有一絲畏懼與羞愧的神色,雖然走得緩慢但步伐堅定,雖然身軀因為疼痛而佝僂但麵帶溫和的微笑。林大勇剛下車,就見林淼抹著眼淚匆匆跑來。“爸爸,他們把張雨陽抓走了!”她拉著林大勇跑到醫院外的大街,隻見三個男人正押著張雨陽走向路邊那輛專門押送犯人的警車。“喂,王斌!你們要乾什麼啊?那家夥又是誰?”林大勇氣勢洶洶衝過去,瞥了一眼拽著張雨陽胳膊的男人。走在前頭的年輕警員低聲道:“大勇哥,他是從縉縣派出所新調來的專案組組長,叫翟方。上個月,他在縉縣抓住了一個在山裡藏了5年的逃犯,被劉局發現帶到咱們局裡的。”“哦……您好。我們之間可能有誤會。等醫生認定這孩子可以出院後,我會送他回嵩昭市警局的。”林大勇向翟方伸出了手。翟方沒有與他握手,反而冷笑道:“嗬嗬,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抓犯人,還是在當保姆啊?他可是殺人犯!罪大惡極,危害社會!你們已經讓這種渣滓逃了半個月,毫無作為,現在還要讓他舒舒服服度假怎麼地?”“這孩子不是犯人,隻是嫌疑人。那個案子有問題,葉隊已經在調查了。還有,他現在身體根本吃不消這樣折騰!”林大勇伸手要扶住張雨陽,可手剛伸到一半就被翟方一巴掌打落。“林大勇,槍斃個殺手你就真把自己當英雄了?”翟方伸出中指戳了戳林大勇的肩膀,陰陽怪氣道,“違背命令擅自行動,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你以為自己還能像往常一樣回到單位嗎?”“我那時候……”林大勇臉漲紅了,感覺血頃刻間衝上頭頂。“走吧,我可以。”張雨陽扶住警車車門。末了,他回過頭,對著林大勇喊道:“林叔叔,我決定永遠不再逃避了!您放心!”“好……”林大勇望著警車離去的方向,摟住了一直抽泣的林淼。——次日淩晨,嵩昭市警局審訊室內。“這把刀是你的,沒錯吧?”翟方亮出裝著凶器的證物袋。“是的。”張雨陽道。“1月10日晚上9點至9點半之間你在武秋華辦公室,承認嗎?”翟方道。“承認,大概9點20分。”張雨陽睜大眼睛,努力抵擋睡意。從昨天上午離開夏島到現在,他還沒有休息過一分鐘。“嗬嗬,還有什麼需要解釋的嗎?1月10日晚上9點你到武秋華辦公室找他,趁他不備從背後將他勒死,然後在他胸口捅了三刀已確保他死的徹底。之後,你迅速逃離現場,在半小時後又返回現場查看情況,還並被我的同事林安看到了。”翟方雙手扶著桌子,湊近了盯著他的眼睛。“我沒有殺人,那天的經過我已經和您講過三次了。”張雨陽道。“還真能撐啊?”翟方上下打量他一番,隻見他胸腹、肩膀、左手都纏著厚厚的繃帶,隱約能看見血水滲出,“我勸你儘快認罪,這樣才能讓你去醫院。對你對我,雙贏。”“我……沒有殺人……”張雨陽抬起頭,嘴唇因失血過多而慘白,臉頰已汗水漣漣。“這樣逞強又是何必呢?孩子,我知道你恨老師,我年輕的時候也討厭學校,討厭那些盛氣淩人的畜生們。”翟方抖開一張紙巾拭去他額頭上的汗,換了個語調,“他可真夠混蛋的,對吧?憑什麼給你59分,明明就差1分!你忿忿不平到了他的辦公室,然後,他要求你做一些齷齪的事就幫你改成績,你不同意,所以……”“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咳咳……”張雨陽咳嗽著,疼得蜷起身體。“非要我挑明了嗎?我們現在從你舍友冉濤那裡得知,武秋華以職務之便對男學生進行猥褻,他就是受害者。”翟方一把拽住張雨陽的衣領,陡然提高音量,“你也是受害者,對吧?你忍不了他這樣的行為,所以勒死了他還捅了刀子泄憤!那種人渣,死不足惜!對不對,孩子!”“什,什麼……冉濤他……”張雨陽身體一震,瞪大眼睛,兩行淚沿著臉頰滑下。突然,他合上眼,頭歪向肩膀一側,身體緩緩從椅子上滑了下去。“喂!喂——你裝什麼裝!”翟方一把將他從地上拽起來,用力搖晃,卻不見他有一絲反應。他像是睡著了,又像是已經死去。這時,審訊室大門被撞開,葉風衝進來拉開翟方,抱起了張雨陽。“你他媽瘋了?這孩子會死的!”葉風吼道。“他一定在裝睡,殺人犯都是這樣狡猾!我才不相信……”翟方咬牙切齒瞪著葉風。葉風輕蔑地瞥了他一眼,抱起張雨陽衝出了審訊室。——原來是這樣啊,原來他所有的快樂都是偽裝,原來幸福都是假象,原來小心翼翼維係的一切頃刻間就會崩塌……“冉濤!”張雨陽猛地驚醒。陌生的房間,天花板是白色的,窗簾是白色的,床單是白色的,地板更是白得透亮。“嘀嗒——嘀嗒——”是心率檢測儀在運轉。他用力拽開鼻子上的呼吸罩,感到嗓子乾得要著火。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一個高挑俊朗的男人走了進來。“孩子,彆亂動!”男人喊道。“我想喝水……”男人立刻拿紙杯倒了點涼白開遞到他手裡。他一口氣喝光了,抬頭看著那人,見他一臉開朗和善的笑容,完全沒有審訊室刑警的戾氣。“謝謝您。”“我叫葉風。你叫我葉哥就行。真不好意思,我同事嚇到你了吧?他那人審訊風格就那樣。”葉風道。“不怪他,他也是想早日抓住凶手。”張雨陽微笑道。葉風一愣,隨即柔聲道:“我聽大勇哥說過你的事,我也重新調查了武秋華被害案。我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話,但願意繼續搜集證據。你先好好養傷,如果想起什麼對案子有幫助的信息,立刻告訴我。哦,對了,大勇哥和你女朋友今天傍晚就到嵩昭市了。”張雨陽臉一紅,慌忙點著頭。“要是沒有彆的事,你就先休息吧。”葉風站起身向門口走去。“葉哥,等等……”張雨陽用手指抓緊了被單,“冉濤真的對你們說他被武教授猥褻過嗎?”葉風停在原地沉默片刻,道:“是的。他……也有嫌疑,也沒能提供不在場證明。但因為證據不足,所以我隻讓學校老師暫時在校內監控他的行蹤。”“哥,冉濤他不可能是凶手!我了解他……”張雨陽道。葉風回頭一笑,悄然關上了門。很快,病房又被白色與寂寞吞沒。張雨陽盯著天花板,腦海裡浮現出過往的畫麵。“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他曾經在男浴室問冉濤。“不,不小心摔的啦。”現在回憶起來,他才發覺,即便是摔倒也不可能挫傷脖子和腰。冉濤究竟受過多少折磨?又為何默默忍受?作為朋友,他不僅沒有為他做過什麼,甚至在出走之前還將他打暈!如今,冉濤也被牽扯進案子裡。如果這樣耽擱下去,他會留下案底記錄,那他之前為了讀研究生所做出的努力,是不是全部白費了?現在被囚禁在病房裡的他,唯一能為自己和朋友做的,就是推理出真凶!想到這裡,張雨陽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回到1月10日那個心驚膽寒的夜晚。那時候,他推開門走進辦公室,很快便看到了仰躺在地上死去的武秋華。他當時嚇蒙了,腿一軟撞在旁邊的桌子上,手扶住桌上的一個物體勉強保持住平衡。手心裡那種異樣的觸覺是什麼?溫熱的、乾燥的、光滑中又帶著一絲顆粒感……對了,是打印機!張雨陽睜開眼,喃喃道:“打印機,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