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夕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場內鴉雀無聲,隻有裁判試探性地靠近了一下兩人對弈的棋桌。然後,沈駱遲站了起來。一般來說,總是獲勝方先站起來。孟朝夕抓緊了鐵質的欄杆,恨不得直接撲進去看個清楚。然而從她的視角看,根本就什麼都看不見。這時,謝南風也慢吞吞地站了起來,他朝四周張望了一會兒,準確無誤地找到了孟朝夕的方向,朝她大步走了過去。寧非凡拚命揮手:“老大!”謝南風走到圍欄前,長腿一邁從中間攔著的繩子上跨了過去。孟朝夕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個字,謝南風就輕車熟路地把她拉過來抱住了。他把頭往她肩上一放,語氣懶散委屈。他說:“好累。”孟朝夕也習慣了,雖然耳根還是有點紅,但若無其事地把他的腦袋推了推正,輕聲嗬斥他。“謝南風。都是人呢。”“理他們乾嘛……”謝南風不情不願地在她肩上蹭了蹭,但還是乖乖地直起了身。孟朝夕知道,他這樣子,就是贏了。然而寧非凡還著急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擰著眉問:“怎麼樣啊老大?到底贏了沒啊?”謝南風抬了抬眼,十分嚴肅地比出一個“OK”的手勢。他的表情認真得很搞笑,配著跟孔雀舞差不多的手勢讓人有了神奇的錯亂感。其他人都鬆了一口氣。隻有沈駱遲還站在台邊,緊盯著棋麵。差了一步。隻是一步,但卻是無法跨越的天塹了。他看向謝南風,與此同時,正好謝南風也看向他。謝南風衝他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然後轉身跟著寧城隊的人走了。“還好還好……”寧非凡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說真的,我還以為你要輸了呢老大……”謝南風少見地沒有說什麼狂妄的話去反駁寧非凡。他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如果今天是沈駱遲持紅,大概,我真會輸吧。”這樣的話等同於承認自己確實占了弱勢了。謝南風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其他人紛紛愣住。好半天,孟朝夕才說:“贏了就好。”“是啊。運氣好。”謝南風笑了笑,“走吧,休息一會兒,還等著下一場呢。”寧城隊對陣光城隊最後拿了三點五分,可以說是大獲全勝,成功彌補了前麵對陣鬆城的一點小虧,令所有觀眾都大吃一驚。明明應該是勢均力敵的兩支隊,最後卻幾乎成了寧城的單方麵碾壓,光城一局未勝,實在有些叫人大跌眼鏡。午後第二輪,寧城隊勢如破竹,拿到了四分的一輪滿分。第一天結束,寧城隊以王者之姿在總積分榜上遙遙領先,打了所有人的臉。謝南風變成孟朝夕的人型掛件,孟朝夕走到哪兒他就趴在她肩上被她拖著睡到哪,堪稱國家賽一道令人匪夷所思的風景。孟朝夕三令五申之後,謝南風才終於懨懨作罷。當晚,幾人在酒店餐廳吃過飯,孟朝夕卻突然發現謝南風不見了。她給他發去消息,沒收到回複,於是扯過寧非凡問:“南風呢?”“不知道啊,”寧非凡一臉狀況外,“剛剛還在的……”孟朝夕撂了餐盤:“我去找找他。”剛走出餐廳,就發現一旁的露台上有個熟悉的身影。孟朝夕鬆了口氣,推開玻璃門朝他走過去。她悄然無聲地站到謝南風身後。外邊還在下著小雪,在謝南風的頭發和肩膀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雪霜。孟朝夕陪他站了一會兒,輕聲問:“在想謝爺爺麼?”謝南風回過頭看她,眼睛像是一雙琉璃珠子,在漫天落雪裡晶瑩剔透。他扯了扯唇角,說:“還好。有點兒想。”孟朝夕不知道能安慰什麼,隻能傻傻地站在那裡。謝南風說:“明明出發前還見過的。”他的聲音像是一捧雪,清透乾淨,“我忽然有點不想回去了,總感覺……好像不回去,這件事就不是真的。”雪花紛紛落下,把天地妝點得很清淨。孟朝夕問:“你想哭麼?”謝南風仰起頭,雪片落在他的眉眼和皮膚,然後很快融化。“沒,”他說,“老頭子會笑我的。”但是孟朝夕卻看見他的眼睛似乎紅了一點,像是兩張落在雪中的楓葉。“朝夕,我們會贏的。”謝南風喃喃地說,“我要把冠軍拿給他看。”孟朝夕牽住了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嗯。”第二天有四輪比賽,節奏比起第一天更快。寧城隊這邊剛到賽場休整,就聽見圍觀群眾的風言風語。有一些傳進了幾人的耳朵,零零碎碎地可以聽到“從欣”、“臟”、“裝”之類的字眼。寧非凡攥著拳,怒氣幾乎是一瞬間就燃了起來。他正要走到圍欄那邊去,被從欣麵色不改地緊緊扯住了手腕。連昭看了從欣一眼:“今天,你也先不要上場了吧。”從欣隻覺得周遭的環境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噪音室,那些聲音就像長出了手腳一樣,爭先恐後地扭曲著向她耳中鑽去。刺耳的蜂鳴,若隱若現的笑聲,都讓她覺得喘不過氣。她垂著眼,像一支垂落的玫瑰。謝南風翻了翻手機新聞,扯了扯唇角:“他還真是說了些有的沒的啊。”他把手機屏幕亮向從欣,上麵是昨天那個騷擾的男人被采訪的發言報道,轉發量已經很多了,這還隻是一家。小編為了博人眼球,照例配了許多從欣的照片。從欣沒說話,手卻微微發著抖。為什麼到了今天……還這麼陰魂不散?他憑什麼?他怎麼敢!謝南風放下手機,語氣淡淡:“從欣,你要逃到什麼時候。”從欣猛地抬頭看向他。她逃了嗎?圍觀群眾裡又傳來一陣騷動,似乎是門口那邊出現了什麼人,幾人循聲望去,居然又是那個男人。謝南風注視著從欣,揚了揚下巴:“要逃的話,現在就走吧。回休息室去。比賽,我們打。”“師姐……”孟朝夕伸手過去,握住了她的手。“彆怕。你想怎麼做,我都支持你。”場中的音響在此時響起:“請各隊參賽選手就位,比賽馬上開始。重複一邊,請……”從欣抿緊了唇。裁判走過來,看了看手中的表格,眼神探詢:“寧城隊?你們什麼情況?”一片靜默,裁判眼神有些複雜地打量了從欣幾眼,推了推眼鏡:“你們再不就座,就算作棄權……”“裁判。”從欣忽然說話了。她的臉上掛著笑容,萬分溫柔,使得裁判不由得愣了愣。她問:“抱歉,話筒能借我一下嗎?我有些事要說。”她的姿態極度柔婉,美目像是春水盈盈。裁判遲疑了一下,說:“可以。請儘快。”從欣接過裁判從一旁工作人員那裡借來的話筒,一步一步地邁上了高台。“我是寧城隊的主力棋手,從欣。很抱歉,我現在要因為自己的一些私事耽誤大家的時間。”她朝台下鞠了一躬,“最近,在網上流傳了許多我過去的傳聞,大家好像都對我的私生活很感興趣。但以這樣的方式進入大家的視野,不是我的本意。”台下許多人開始交頭接耳,但從欣保持著微笑,繼續說了下去。“我小時候,確實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台下的那一位,是我父親生前關係很好的朋友,我尊他一聲‘叔叔’,後來,他成了我的繼父。”台下一片嘩然。從欣的語句依然字字清晰:“後來,他借著這個身份對我進行騷擾,並意圖侵犯。我的母親早已決定和他離婚,他卻一直不依不饒,拒絕簽字,這也是令我們很頭疼的一個問題。”她伸手淡淡地扶住了話筒。“是,我是被他侵犯過。”賽場內鴉雀無聲,像是都被從欣震懾住了。從欣敢這樣當著眾人的麵把這件事這樣說出來,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她捏緊話筒,微微揚了頭:“我當時年紀還很小。這件事,不是我的恥辱,是他的恥辱。做錯事的人不是我,是他。我不覺得我有任何需要感到羞恥的地方。我曾經因此抑鬱、輕生、懼怕一切社交,但那才是錯的。”從欣的聲音漸漸提高,清清楚楚地回蕩在整個賽場。她原本溫柔明媚的笑容,一瞬厲然。“他這種人渣,就TM該死。”突然爆出的臟話讓台下的人,包括寧城隊的人在內,眼皮都被嚇得跳了兩跳。“女性生來就會麵對許多不公平的事。而我們不僅要為這些不公平和危險擔驚受怕,甚至還要因此感到屈辱。憑什麼呢?我希望所有人,包括和我有類似經曆的女孩子知道,我們什麼都沒做錯,我們值得被對得起。也值得更好的未來和自己。”“我說完了。”從欣淡定地拍了拍手,走下台去了。那個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悄悄溜走了。賽場依舊鴉雀無聲。從欣笑眯眯地衝孟朝夕彎彎眼:“好了,現在我們可以下棋了。”孟朝夕一把抱緊她。“寧城隊,這邊!”忽然聽到有嬌俏的女聲招呼他們,寧城隊眾人都不由得抬眼望去。棋桌旁,雙馬尾的可愛少女笑容甜美地揮著手。“那是?玉城的曲宣萱?”孟朝夕回憶了一下,“是新選手吧?我們隊之前有跟她很熟嗎?”連昭說:“不清楚。”下一秒,小姑娘卻已經蹦跳著跑了過來,拉謝南風的手臂。“南風哥哥,來呀,我們下棋!”孟朝夕往旁邊挪了兩步,看著謝南風的眼神有點複雜:“你……”謝南風倒是很淡定。他把手抽出來,懶懶地偏了個頭:“你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