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又過了一旬,是全國賽的個人預選賽。預選賽又被稱作資格賽,在這一次比賽中,會有專人評判各選手的等級實力分,部分實力不濟的棋手會遭到篩選,無緣總賽,也就是說,由各省選拔出來的精英隊人選,很可能不能全部留下來。這也是中國棋協曆來的慣例,為了保證總賽的質量和效率。預選賽的地點就在寧城會議中心,作為舉辦的東道主城市,孟朝夕等人倒是省了許多坐車的功夫。連昭已經出院,除了孟朝夕,沒有人知道他不見的那段時間去了哪裡。寧城會議中心是寧城最大的比賽場地,也被作為音樂會的場地使用。孟朝夕等人進了賽場,見到不少熟麵孔。從欣難得地戴了眼鏡,站在幾人中間,有條不紊地交代著這次比賽選手的信息。“這次的比賽是混賽,豐城那對雙子星擅長點殺,需要特彆注意一下。此外,‘飛刀‘夏臨這回帶了口罩手套和護目鏡,看來是認真的。還有慶城那邊的新人,據說有點東西……”謝南風在一邊聽得直打哈欠,估計是半句也沒聽進去。寧城會議中心的大廳金碧輝煌,明晃晃的水晶燈懸在頭頂上,富貴得很。這個會議中心落成多年,其中最驕傲的就是這些水晶燈。據說,當時是花了大價錢的。漂亮也確實是漂亮,一齊打開時,流光溢彩,美不勝收。孟朝夕他們正說著話,有主辦方的人迎上來,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搓著手:“各位就是寧城的棋手吧,這邊請、這邊請。”預選賽的賽製很簡單,和一般的比賽沒什麼不同。積分製,勝一分,和半分,輸不得分。讓孟朝夕沒想到的是,她第一盤就輸了。輸給豐城的楊秋。楊秋的棋風很烈,和她是兩個風格,是大開大合,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數。攻擊型的棋風很多,譬如從欣和謝南風都屬於此類。但和謝南風不同的是,楊秋的棋雖然也很叼,但更多的是輕靈。像是鳥雀,冷不丁被啄一下似乎不是很痛,但就是在這樣輾轉的拉扯和對換中找到了時機,將對手一擊斃命。一局終了,楊秋站起來,甜笑著和她握手。然後,孟朝夕就看見她一溜煙地跑去找易知了。小姑娘眼角眉梢都是稚氣的歡喜,仿佛迫不及待和人分享,看得她也忍不住唇角上揚。謝南風走過來,詫異地在楊秋和孟朝夕之間看了個來回:“輸了棋還這麼開心?”孟朝夕把棋具擺回去:“你怎麼知道是我輸?”“看楊秋啊,”謝南風說,“這麼著急去找易知說話,肯定是贏了要報喜。”孟朝夕不做聲。從小到大,她早就已經習慣了輸贏自負,不管是輸是贏,都沒有想要第一時間告訴彆人的欲望。輸和贏,不過是排名表上變動的積分點,不是她趁機撒嬌的借口。雖然她也曾經羨慕過。“朝夕,我贏了。”謝南風說。孟朝夕瞥他一眼:“你贏了不就贏了,告訴我乾什麼?”“不知道啊,就是想告訴你。”謝南風似乎心情不錯,孟朝夕沒理他,徑自往場邊走,他就伸開雙臂擋在她跟前。“贏了沒有獎勵的嗎?”“滾蛋,”孟朝夕麵上一紅,伸手把他的手拍下去,“你謝南風贏是很稀奇的事嗎。”今天連昭從出場就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因為耳朵上的助聽器。項旭早先也是不知道這事的,想問連昭又怕他抵觸,於是躊躇著硬是沒問出口。第一局結束,連昭贏下對局和其他人彙合,項旭才試探性地問:“小昭,你的耳朵……”“師兄的耳朵出了一些狀況,我之前已經陪他去醫院檢查過了。”孟朝夕不著痕跡地接過話,“老師不用太擔心。”孟朝夕都這樣說了,項旭也沒有繼續問的理由,隻得作罷。謝南風垂眸看了孟朝夕一眼,小聲問:“你前陣子,就是在忙這個?”孟朝夕不置可否,也不知道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眼看連昭要走,她又跟過去說話了,像是無暇顧及謝南風這邊。謝南風知道她未必對連昭就有什麼特殊感情,也知道孟朝夕就是會對身邊的人好過對自己的個性。尤其現下連昭狀況不容樂觀,作為真真正正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孟朝夕會對連昭上心,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但他還是覺得有些難受。謝南風這麼想著,原本要跟上孟朝夕的步子也停了下來。另一邊,孟朝夕正不放心地和連昭交代:“師兄,你如果感覺不舒服,或者聽不見了,就叫我。手機聯係我也行!還有,要是……”饒是連昭向來性格冷淡,都被孟朝夕這副鄭重其事的樣子無奈得唇角揚了揚。他停了步子,喊:“小夕。”他隻是喊了她的名字,但孟朝夕知道連昭是不想她再說。再說,連昭或許就要覺得她小題大做了。孟朝夕咬了咬唇,一雙眼認認真真地望著他,又不敢說話。連昭失笑,伸手拍了拍她的頭:“彆同情我。我是你師兄。”“我知道……可是……”可是現在情況特殊。孟朝夕在心裡悄悄補完後半句。連昭看了不遠處狀似不在意,實際卻時刻注意著這邊的謝南風,終是沒忍住地問出了口:“你不管他麼。”孟朝夕一臉狐疑:“誰?”“謝南風。”孟朝夕下意識往謝南風那邊瞟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滿不在乎道:“我管他乾什麼。”隻是手上緊張的小動作卻出賣了她。連昭笑笑,沒多說。到底是後來者居上了。他手插著口袋,遠遠地看著分組表:“如果我這次預選失利,方圓全國賽就靠你了。”孟朝夕說:“哪裡有這種如果!”聽不見聲音對下棋來說確實不一定是壞事,但對連昭心理上帶來的壓力卻是巨大的。而如果他能習慣這一點,超常發揮也不是問題。孟朝夕定了定神,強笑道:“你要是再這麼喪氣,我就把眼睛蒙了跟他們下盲棋去。我們一個聽不見一個看不見,你是不是能好受些?”連昭皺了眉:“胡鬨。”賽場的廣播適時響起:“請各位比賽選手就位,第二輪比賽即將開始。”孟朝夕衝連昭微笑:“走吧。”就預選賽而言,名次不是特彆重要,隻要不要太過落後以至於掉出晉級線就可以。畢竟曆來都會有許多棋手選擇在預選賽保存實力,等正式比賽再一鳴驚人。就五人平時的水平而言,除了寧非凡稍顯薄弱,其他人入圍都是沒什麼懸念的事。一旦進入比賽,時間就會過得格外快。棋鐘的時間反複跳轉,棋手的落子聲不絕於耳,四天的預選賽就像被按下了快進鍵,極快地過去了。這四天裡,謝南風一次也沒有接近孟朝夕。倒也不是慪氣,謝南風向來討厭有話不說以及冷戰之類的操作。可為什麼會幾次三番對孟朝夕望而卻步,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也許是在賭。謝南風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有他這樣的奇怪的執念。偶爾,他會突然地在心裡設下一個賭局。例如“如果她走向我,就親吻她”,抑或“如果她跟我說話,就不放棄她”,又或者是,“如果她離開,就不再靠近她”。就算心裡無比明確自己想得到的答案是什麼,有時卻還是會忍不住地想要把決定權交到對方手上——即使大部分情況下,對方並不知情。而當對方如你所願時,獲得的快樂也會格外真實。當然,以謝南風的個性,他或許還會出爾反爾,但這也並不影響他這小小的任性。當你足夠喜歡一個人,你就不可避免地會變得貪婪。謝南風並不想避諱這種貪婪。一個人隻有在麵對喜歡的人的時候,才會患得患失。最後一局,謝南風照常結束得很快,靠在場邊喝水。寧非凡瞎貓撞見死耗子,運氣極好地把一個強敵“悶殺”死了,樂滋滋地跑來找謝南風彙合,卻看他臉色似乎不太好看。雖說謝南風在外是個惡魔的聲名,看著挺吊兒郎當,但實際上他也就會和孟朝夕耍耍嘴皮子。所以在很多人眼裡,謝南風的威壓和他本人的棋一樣,觸怒不得。他今天一身黑紅帶帽衛衣配著牛仔褲。衛衣寬鬆的版型襯得他清瘦頎長的身形格外好看,牛仔褲上垂掛著幾條金屬鏈子,頭發稍顯淩亂,整個人完全不像棋手,反倒像是從哪兒剛打架回來似的。加上他心情不好,整個人的氣壓就更可怕了。寧非凡咽了口口水,掉頭就想跑。“站住。”謝南風看也沒看他一眼,話卻撂下了。寧非凡站住了,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老大……”“你跑什麼?”“我……我覺得您單喝水挺寡淡的,我去給您買塊蛋糕呀?”謝南風轉過頭睨著他,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朝夕挺喜歡吃蛋糕的。”“那我去給嫂子買!”“彆亂喊。”謝南風的眉皺起來,又把頭扭回去了,目光落在場中的孟朝夕身上。寧非凡人傻了。老大不是最喜歡他喊孟朝夕嫂子了嗎?謝南風把礦泉水瓶丟給寧非凡,倚在牆上抱臂。璀璨的水晶燈下,孟朝夕側臉沒有一絲瑕疵。印象裡,謝南風總是看見這樣的孟朝夕。他從小看她下棋,也和她對弈,愛看她蹙眉思索,也愛她從容不迫、鎮定自若。定定落子的孟朝夕,身上仿佛是有光的,連走子的指尖都帶上光暈。謝南風看得有些失神。約莫又過了小半刻鐘,裁判過去確認了對局結果。謝南風看見孟朝夕顯然鬆了口氣,站起來和對手握手。寧非凡說:“老大,你不過去麼?”